火紅的陣圖夾雜着紫色的光焰,將紅臉酒糟鼻的老頭迎面攔在了半空。郭品虎視眈眈地看着葉未雙離開,隨後用噴火的雙眼望向了攔阻他的周兮和鳳燚。鳳燚可不是個善茬。這點郭品老早知道。但凡上界出現過的那麼幾個有頭臉有實力的混血天人,天人宮少有不認識的。這個鳳燚,當初他們還竭盡所能地拉攏過,只是此人着實不愛看人臉色,在天人宮好說歹說、威逼利誘之下,居然給紫雲那個姓童的老傢伙一句話就給帶走了。童天說:“走吧,我這也沒什麼好的,就是能讓麻煩找不上你罷了。”
天人宮萬萬沒有想到,鳳燚這個一出山就鬧得一方天地不得安寧的混血天人居然是個不問世事一心修道的清靜主,實在埋沒了他那一身暴脾氣。
而紫雲也說到做到,鳳燚在出世的一段時間裡,幾乎無人不知這上界又出現了一位鳳凰血脈的天人,然而鳳燚進入紫雲之後,各方流言都漸漸止息,鳳燚在紫雲裡與世隔絕,什麼都不用聽,什麼都不用爭,只要帶帶幾個空有一身家世而無實力的弟子,這等清閒日子讓鳳燚很是滿意。上界大大小小的紛爭與事端,他沒一樣參與,哪怕是當初鬧得天翻地覆的龍鮫之戰,他也僅僅是知道有這麼件事罷了。
郭品沒有想到,這個閒雲野鶴的混血天人,居然也會在此時大發雷霆,悍然插了一腳進來。而他身邊的那個不知什麼來頭的陣圖師,居然也有一般的水準。郭品的心頓時沉了下來。
在祁天決定出來的時候,林碧峰和郭品都有幾分驚愕。且不說那女媧石就在祁天手中,到紫雲來找麻煩,就是天人宮,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而祁天居然就這麼來了。
祁天手裡的人都可算是一方巨擘,唯一弱上一些的盧蘇,也是個天賦令人驚駭的控獸師,這樣的陣容要來紫雲挑山,卻也有些勉強。紫雲裡的老怪物也不少,雖說考慮到他們顧及學生不會下重手,然而要在黑老的地盤裡爭鬥,終究是有所不便宜之處。祁天不曾說什麼,郭品便也在心下暗暗衡量了一番。紫雲大大小小十九朝,並非每個朝主都如鳳燚那般強大。超級朝四個朝主的實力看來最強,然而還有鳳燚這般的朝主同樣有極其強橫的實力。如此算來,算上紫雲內山門的幾個老東西,若是紫雲的強者傾巢而出,就算是祁天等人也得頭痛萬分。這是不是個好主意。
郭品的眉頭微微一蹙,瞥了一眼那一臉泰然之色,靜靜與童天對峙的男人。最初他跟着祁天,也不過是因爲祁天實力強勁,而且他也的確想要通過另一種方式增強自己的實力。至於那種方法究竟是否利人利己,他並不在乎。他只掛心選擇了這兩頭中的一頭,會否惹禍上身罷了……郭品沒想到上了這條船,還沒到對岸,先看到了水下的危險。此刻他不知道是該儘快跳船游回岸邊,還是靜坐不動。若是此刻反戈,若是祁天當真有手段,若是……
郭品的臉色在轉瞬之間變化了千番。而周兮也在這片刻之間轉了轉眼珠。
周遭的靈壓隨着祁天和童天同時開始蓄勢而猛然成倍增長起來,郭品的臉色一陣變幻,便聽到那拄着一條柺杖的男人說道:“喂,紅鼻子,怎麼,你們就這麼幾個人啊?”
郭品臉色不善地眯起眼睛,一張紅臉漲得更紅了。
周兮懶洋洋地笑了笑道:“打得過我們嘛?”
郭品先前的確在憂慮這一點。紫雲若僅僅是十九個朝主,見其先前備守的姿態來看,顯然是以守爲攻,護着弟子要緊,若是如此,爲了護住這四散分開的十九個朝,各朝朝主勢必無法離開自己朝太遠,偌大一個紫雲,各朝之間間距不小,唯獨兩閣相距稍近,若是對紫雲的學子出手,想必這各朝的朝主也是分身乏術……麻煩的,就只剩下了童天和內山門那幾個小子。但誰料到,如今居然又冒出了這麼一個人。
“童天,你終於是放出了你內山門的小怪物。”祁天輕聲說着,嘴角帶着一抹冷笑,飽含深意的眼用蔑視的目光看着那一襲襲黑衣。
紫雲學院內山門的弟子都不是尋常弟子。平日衆人稱呼超級朝的傑出弟子爲小怪物,無外乎是一種欽羨與愛護,然而此刻祁天一說,卻帶上了幾分探究與譏嘲。的確,紫雲學院的內山門,正如祁天所說,是約束內山門弟子之處。內山門弟子究竟有什麼不尋常,祁天和童天等人一樣清楚。
童天微微笑了笑,道:“難得的機會,不如讓他們出來望望風。”
祁天看着面不改色的童天,臉上的笑容終於微微放下了一些。“老東西,你交,是不交?”
童天的笑容卻擴散了:“不交。”
童天話音落下的剎那,林碧峰以最快的速度襲向了聆塔。聆塔失去朝主保護,僅餘一干掌峰師叔與精銳弟子,眼下看守塔的是尹丹舟。林碧峰的襲擊是有目的的。聆塔儘管是超級朝之一,然而失去朝主保護的超級朝,無疑還是弱了衆朝一截。而聆塔的目標又十分之大,如果在最短時間內將其擊潰,其餘的小朝便會人心失穩。林碧峰衝向聆塔的時候,童天身後的黑袍立刻就少了一人。衆朝主竟然沒有一人現身前去援救,這倒是讓林碧峰心中略爲壓抑。這和他所想象的不同。他本以爲起碼會有一個朝主出列,這一個朝主很可能是兩閣之一。因爲兩閣相距較近,一位朝主可勉強顧及兩個朝。
然而劍閣和音閣都沒有動。來的是個內山門的弟子,速度竟絲毫不比林碧峰慢!
林碧峰心下暗驚,眯起眼打量了一番,卻見是個面色冷峻的青年,一身黑衣,腰上插着一支玉笛,渾身上下不帶一絲外露靈壓。
單憑這等斂息的功力,便能令他位列上仙!
那青年極其沉穩,先林碧峰一步落在了聆塔塔頂上,讓渾身戒備的尹丹舟身體一僵。尹丹舟低聲叫道:“薄師兄。”
薄樑衡點了點頭,面色如常,袖着的手將腰間的玉笛驀地拔出,橫在嘴邊。隨着一陣尖銳的笛聲的驀然橫行,一股薄薄的靈力如同薄冰般橫削了出去,林碧峰猛地一躍,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這無形的攻擊!
薄樑衡沒有停止吹奏。隨着笛聲漸響,尹丹舟身旁的獓狠開始不安地動作,尹丹舟的眉頭一皺,感到有一股隱隱的,讓人緊張的靈壓逐漸升起,就像是在遠方感受到了一個極強大能的迫近似的。
薄樑衡的腳下蔓延出了一圈陣圖,隨着那陣圖的鋪開,整個聆塔的妖獸都開始隨着那笛聲騷動起來。尹丹舟受到薄樑衡的一眼,心下一緊,連忙反應過來,從胸口亦掏出了一支笛子。只是這笛子和尋常的笛子不同,笛身三分之一處隆起,像是被從內部吹了個氣球,那笛子總共七個孔,尾部墜着個吊墜。薄樑衡拿着笛子放到嘴邊,接着運氣,然而卻沒有吹出任何聲音。
雖說沒有任何聲音,聆塔大大小小的妖獸卻都在那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這等本事,倒是讓薄樑衡睨了尹丹舟一眼。尹丹舟臉色有些上血,嘴脣緊抿,像是花了不小的力氣,但還是一言不發,彷彿什麼事都沒有。
林碧峰在險險擦過那道薄樑衡的攻擊之後,腳步方在半空踏穩,便看到了讓他差點後退了一步的龐然大物。就在聆塔後、薄樑衡身後,一頭比聆塔還高出了十丈的音獸,緩慢地從聆塔後一步步繞過巨塔,到了薄樑衡的身前。
尹丹舟的雙眼隨着眼角的餘光瞥見那一巨大的影子之後越瞪越大,目光隨着那龐然大物向前移動。他身上的冷汗不覺涌了出來。哪怕是算上整個音閣,尹丹舟都還沒有看到過如此龐大的音獸……這等高度的音獸,恐怕只有音閣的朝主纔有可能擁有吧……
但讓尹丹舟震驚的卻不止是這個。薄樑衡在召出音獸的時候,尹丹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腳下鋪開了一個繁複的陣圖。境界達到一定程度,即便自身不會利用陣圖,也無法驅使音獸,卻能夠感知到不少東西。薄樑衡的陣圖,竟是爲了役使音靈而出!
尹丹舟幾乎是瞬間想到了一個人——雲霞峰的葉未雙。葉未雙幾乎和這個怪胎一樣,擁有許多不同的天賦,而他最大的天賦就是將這些天賦結合起來。
在這個紫雲裡,沒有什麼人不知道薄樑衡。因爲他是唯一一個全才,誰都找不到他不會的東西。就是這樣一個無法複製的人,卻有了第二個幾乎與他相同的弟子——葉未雙。尹丹舟想,這樣的人,他恐怕一輩子都無法超過,但也正因爲有了這樣的人,他纔會不斷想要向更遠的方向邁進。
如今這個在紫雲弟子腦中的印象只停留在全才與強大兩個詞上的黑衣男人,就站在聆塔頂端,將脣邊的笛子放了下來。他吹奏的時候一絲不苟,身體筆直不曾動搖分毫,沒有半絲灑脫與隨性。然而就是這種刻板,讓聆塔的弟子對其產生了一種不可動搖的堅信。
薄樑衡將笛子放下了。在手中輕輕一握,碧綠色的笛身上籠罩了一層紅光。林碧峰的瞳孔微微放大——那東西,是個自煉法寶。自煉法寶獨出於神器與仙器之外,乃是最契合自身的法寶,誰也不能預料其與器師自身到底能配合到什麼程度。這和十三月搭檔倒有幾分相似了。
從薄樑衡手裡出來的東西,林碧峰不敢小看。這薄樑衡雖然只是個紫雲學院的弟子,但紫雲學院說是藏龍臥虎不爲過,尤其是那內山門,裡面的人物比朝主強都是有可能的。
林碧峰當下沉了沉氣,手掌畫出了一個大圓,一股龐大而濃郁的靈氣開始向他周身匯聚而去!林碧峰身爲天人宮如今最年輕的一位長老,當初鬥敗了原長老李江,實力深不可測。尹丹舟的臉色緊繃,身側的獓狠也跟着從喉嚨裡發出了低吼。
那龐大的靈力氣團逐漸形成了一個十米直徑的巨球,狂風將周圍的樹木不斷動搖,無數葉片席捲而上,卻又被林碧峰周身的屏障隔開。這聲勢一時之間將聆塔下的弟子們嚇得面如土色。
聆塔上方一層薄薄的大陣在受到威脅之後漸漸隱現而出,聆塔的大陣同樣由黑老所出,然而卻自成體系。此刻黑老不知身在何方,這陣的威力,也不知能到幾分。林碧峰的靈氣團規模浩大,轉眼之間逼近了聆塔的碩大陣圖,接着陣圖連帶整個聆塔都震動了起來!
聆塔之中的妖獸嘶叫起來,不斷有妖獸脫離控制,四面奔走,尹丹舟眉峰微皺,一拍身側的獓狠,只聽獓狠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嬰兒啼哭般的嚎叫,那尖嘯而鋒利的聲音生生讓一些境界低的弟子捂着耳朵臉色發白,血跡從他們的耳朵裡淌了出來。獓狠的一聲嚎叫驚得半數逃散的妖獸被控制在原地,還有許多被掌峰師叔領回,剩餘幾頭極其兇悍的,向來不服管教的妖獸開始攻擊那既是保護它們也是囚禁它們的大陣。
尹丹舟臉色一冷,坐上獓狠便從半空落了下去。獓狠的利爪強行爪地,落到地面後猛地向前推進,尹丹舟將那古怪的笛子放在嘴邊,吹出一道無聲的笛音,隨着他臉色逐漸漲紅又變得慘白,那剩下的十頭妖獸僵立着,前爪擡起又放下,有的猶豫不前,焦躁得團團亂轉,有的如同石塊一般愣住不動了。
尹丹舟落下地來,沒有去理會那些被凍住一般的妖獸,來到那幾頭焦躁不安的妖獸身前,從袖口中掏出一管赤色噴霧。隨着那赤色霧氣的瀰漫,嗅到那氣味的妖獸竟漸漸安靜了下來。尹丹舟依次安撫,也不知他究竟碰的是什麼部位,那些妖獸竟然被他一碰便安靜了下來,一個個尾隨在他身後,顯得無比乖巧。
一衆弟子在看到尹丹舟的行爲時,只能發出陣陣驚歎。尹丹舟向那幾頭妖獸的主人投去了冷厲的一眼,道:“爾等身爲妖獸之飼主,危難關頭自亂陣腳,心生懼退之意,還有什麼能耐令妖獸聽命於爾等?!”
這是尹丹舟在衆人眼裡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也是那一戰裡,讓聆塔衆人直到最後也不曾放棄抵抗的緣由。
尹丹舟話音落下的下一秒,那曾經將肖衣輕易攔下的陣圖,竟然在那靈氣團碰到的半炷香之間,轟然碎裂了開來——
“我聽說,那幸運的小子是在劍閣吧。”祁天微微露出了一個冷笑,無聲的靈壓將童天花白的頭髮壓得有些變形。童天面不改色,道:“這也不知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如此大一塊女媧石,你們藏掖着,難不成是想要日後留給這羣廢物登神?”祁天掃視了那十九個朝一眼,嘴角泛起了一絲輕蔑的冷笑。“那你們,恐怕得等到肉軀腐朽了——”祁天不再靜立不動,他從腰間緩慢地抽出了一柄刀。刀非常樸素,彷彿僅僅是一柄鋼鐵鑄就的刀一般。然而童天卻在看到他那柄刀的同時,雙眼微微一睜。童天嘆了一口氣,慢慢繃直了背脊,接着從袖口中掏出了一支判官筆。
葉未雙曾經見到過類似的筆。在九域封禁之中,在黃楊的手上。
“小師弟,你這是……”雲開珞看着走出屋外,在隱蔽處看着半空的少年。葉未雙臉色凝重,道:“他們要找鬱劍。”
雲開珞心下隱隱不安。“小師弟,校長與各位朝主都已出手,對方不過四人,何懼何憂?”
葉未雙突然回過了頭來,盯着他道:“四個人?潛入紫雲的有十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