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噗嗤～～”
看着手機屏幕上的這句話，琴吹紬標誌性的粗眉毛往上揚了揚，抿了抿嘴脣，忍俊不禁。
煜君有時候，還真是愛說一些讓人不明覺厲的道理耶？
這般想着，琴吹紬手裡的力道卻不由自主地加重——她又想起自家姑姑在不久之前的那個夏夜，告訴她的那句綿若無力卻又重逾千斤的話了。
她也的確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或者說，她也很想看清楚自己以及對方真正的心意。
而現在，她也確切地感受到了當時琴吹千夏那番話的準確性。
從朋友的角度上來講，姜煜爲人誠懇真摯，並且很會照顧周圍人的情緒變化，偶爾還能夠在一些方面上對陷入迷茫的人提點一番，確實稱得上是無可挑剔的摯友模範。
但與此同時，心思敏銳的少女，在近來刻意抽身跟對方保持距離的情況下，開始進行冷靜觀察後，也很快便察覺到了，對方那對待身邊諸位一視同仁的溫和態度下，所隱藏的淡淡疏離。
那並非姜煜有意識在彼此之間建立起來的柵欄，而是出於習慣或者說思維定式，在無意識間自己所遵循的行爲方式。
就好像有人喜歡先吃蜜餞再喝苦藥，也有人喜歡反過來一般。
察覺到這一點後，琴吹紬稍稍有些失落的同時，也不由得產生了幾分安心的感覺——那代表着姜煜並非是刻意對她一人保持着安全距離。
但最近，琴吹紬卻從自己和對方偶爾在LINE上的交流中，察覺到了某種變化。
而那似乎是發生在……豐之琦學院那場京都的修學旅行之後？
正當琴吹紬腦子裡閃過些有的沒的的念頭的時候，姜煜似乎也發現了自己剛纔究竟說了些什麼。
不過撤回是不可能撤回的，只能打着哈哈強行糊弄過去這個樣子。
屠蘇：「……我的意思是，總是麻煩琴吹老師，我心裡也很過意不去。」
琴吹紬：「呵呵～～行吧，正巧大家也想見你一面，今天放學練習的時候，小唯還在說想要請教你一些問題來着。」
屠蘇：「那就這週末見吧。」
發出這條消息後，姜煜也就順手把手機熄屏放在了餐桌上，轉身走到洗衣機旁，動作嫺熟地把三個洗衣籃中的衣物拿出來，面不改色的一件一件放到洗衣機中。
誒？你問爲什麼不會尷尬害羞臉紅甚至心底小鹿亂撞？
……如果你持續好幾個月，每隔幾天都會面對這一幕的話，你也會形成這樣一副波瀾不驚的穩重姿態。
就在姜煜一邊機械性地往洗衣機中放進衣物，一邊分心再度覈對着社團日程規劃的時候，他突然感覺身邊似乎多了一點什麼。
姜煜有些迷茫地擡起了頭，隨後立馬就發現了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旁的真白。他挑了挑眉，訝然問道：“怎麼了嗎？這個時間點不在房間裡畫畫，還真少見啊，真白……”
真白沒有回話，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展示出了手心那部屏幕上顯示着通話中的手機。
姜煜皺了皺眉，伸手在一旁掛着的毛巾上擦了擦，隨後指了指自己，一臉迷惑。
真白無聲地點了點頭，拿着手機的右手，往上擡了擡。
姜煜輕輕呼出一口氣，心中不知怎的，竟有幾分緊張。他伸手接過手機，放在了耳邊。
“您好？我是姜煜……”
“我姓椎名。”
那是一個他頭一次聽到的聲音，低沉而穩重，是客氣的大人說話的方式，跟他記憶中領導聲線相吻合。
“呃……”
而明白了對方究竟說的是什麼後，姜煜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暗道這個發展不太對吧？
椎名……椎名……
那不就是……
很快明白了現狀後，姜煜渾身打了個激靈，一瞬間甚至感覺自己的頭皮都有些發麻——這、這種發展，不是應該在更爲靠後的時間點纔會發生嗎？！
等等——！不對！我爲什麼要慌張啊？
一念至此，姜煜剛纔緊繃起來的神經，不由得又鬆懈了些許，深吸一口氣後，他沉聲說道：“啊～您是真白的父親吧？我是真白現在的……唔……室友？”
“是飼主。”
本來安安靜靜待在一旁的真白，突然開口糾正了這麼一句。
姜煜聞言悚然一驚，狠狠瞪了一臉認真的黃髮少女一臉，不過當然只得到了對方不明所以的表情。
所以你到底要沒常識到什麼地步，纔會認爲一位正常的父親，在聽到“飼主”這樣曖昧不清的稱謂的時候，不會爆發出超乎想像的能量啊？
姜煜有些顫顫剋剋地等待地電話那頭的爆發，但出乎預料的，那邊只是一片沉靜，只能夠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這是……火山爆發之前短暫的沉寂？
姜煜的思緒開始變得混亂了起來。
時、時分同步？全雙工還是半雙工？影響通信質量的要素是多普勒頻移陰影效應遠近效應和什麼來着？
本以爲早已拋在腦後的知識點，開始一個一個冒了出來……不現在這些東西怎樣都好吧？
“呵呵……”
似乎是很清楚姜煜現在的內心活動，電話那頭的穩重聲音突然發出了意義不明的笑聲，隨後說道：“‘你跟我女兒什麼關係？’、‘你最好離我女兒遠一點！’……是不是我這樣說，會比較切合你想象中的發展呢，小煜？嗯……叫你小煜沒問題吧？”
“啊……是、是的！當然沒問題……”
聽着這跟自己預料中完全不一樣的發展套路，姜煜的表情變得相當精彩，倖存下來的僥倖和一無所知的懵逼，同時呈現在了臉上。
他還能怎麼辦？當然只有順着對方的節奏走下去了唄。
“我多少從麗塔和真白那裡聽說了一些事情，你似乎平時很照顧真白的生活，作爲父親，我在這裡表示感激。”
“您……您客氣了，我把真白當作妹妹來看待的，平時多照顧一點也是應有之義。而且，椎名伯父您跟我父親是好朋友，作爲晚輩，哪怕是看在上一代的交情上，這也是應該的，並非什麼值得感謝的事情。更何況，我也挺喜歡真白的。”
“喔……”電話那頭的沉穩男聲發出了一個意義不明的音節，“……沒想到從別的男人嘴裡聽到對自己女兒的‘喜歡’，是一件這麼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咳咳——！”姜煜聞言當即就有了一種“我也是醉了”的感覺，不過好在情商在線的他，也知道對方說的是玩笑話，因此只是撓了撓臉頰，乾笑着說道：“伯父您說笑了……不知道這麼晚了，伯父是想要跟小侄說什麼呢？如果是想要聯繫小侄的父親，我這就去打個電話。”
姜煜知道自家父親最近一直在神神秘秘地忙碌着什麼的樣子，因此如果外界聯繫不上他，也是有可能的。
“不必了，我就是找你的。”
完了，這不是最糟糕的發展嗎？
話說我到底爲什麼要慌張啊？！冷靜下來啊！
“這樣啊……”姜煜嚥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伯父找我，是因爲什麼事情？”
“我現在在成田機場。”
“唔……”
“我代那孩子，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了。”
“咦～～？”
“明天她就會跟我回英國去，想到你畢竟照顧了她這麼長段時間，而且我跟你父親也是老交情了，小煜你也算是我的子侄輩，所以特地打電話告訴你一聲。”
“伯、伯父——！”
“嗯？有什麼事嗎，小煜？”
姜煜聞言長吐一口氣，換了隻手拿住手機，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同時不動聲色地掃了真白一眼——嗯，那位少女還是老樣子，一副平淡至極、無動於衷的樣子。
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窩火——當初執着不肯放棄，一定要以漫畫家的身份出道，每天每天都熬夜畫畫參加新人賞的人是你；現在要被帶回去了，一言不發，任憑處置的人也是你。
到底哪個纔是真正的你啊，真白……
是那個聞名整個繪畫界，被稱讚爲“將來一定能夠做出名垂青史的畫作”的天才畫師？是那個努力追求上進，一步步走到出道這一步的新人漫畫家？
又或者說，是那個隨心所欲地活着，不停給周圍添着麻煩的普通少女？還是那個執着追尋着自己的目標，耀眼到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幫你一把的逐夢人？
或許除了這位我行我素的少女自己，沒人知道答案。
姜煜表情有些複雜，沉默了良久，方纔開口說道：“不能……再考慮一下嗎？真白她雖然才作爲漫畫家出道不久，但已經展現出了肉眼可見的潛力，相信成爲業界內屈指可數的的大漫畫家，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煜。”真白父親的聲音依舊穩重，並且，不容動搖，“我也的確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依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但就目前爲止，她在漫畫上所展現出來的潛力，顯然沒有在繪畫上高。並且……有很多人在期待着她啊——她的家人，老師，粉絲，甚至是那幾位當代世界公認的大畫家，都在期待着她的成長，期待着她能夠抵達凡人無法抵達的境界，畫出青史留名的畫作。”
“作爲父親來講，我很想支持你的想法。”不知是否姜煜的錯覺，他分明感到了真白父親的語氣中，帶上了些許喟嘆感，“但同時作爲真白的粉絲，作爲仰望着她那份才能的，放棄了曾經的夢想的普通人來講，我無法贊同。”
姜煜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零星幾個字眼在嗓子裡打轉，怎麼也無法形成一句完整的話語。
因爲他清楚地知道，對方所說的那番話，就是事實，是普通人眼中的一般真理。
作爲畫家的椎名真白，以及作爲漫畫家的椎名真白，哪個更容易達到世人可望不可即的那個境界，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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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提在大衆的眼中，這兩個身份，有着天然的地位高低之分。
想到這裡，姜煜不禁搖了搖頭，暗道自己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呢？試圖用一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理由，去勸說那個一心爲了自己孩子考慮的父親？
無論是站在朋友的立場，還是站在旁人的立場，甚至是站到那個亂七八糟的“飼主”的立場，他完全沒理由去做這樣的事情吧？
那爲什麼還要做？還想要去勸說真白父親放棄把那位少女帶回去的想法？
明明就連真白自己，從頭到尾也沒有說過不願意回去的話……
等等——！
一念至此，姜煜忽的挑了挑眉，他記得上個月麗塔來到這裡的時候，也是爲了帶真白回去，但那時候她的答案是……
他扭頭看向從剛纔起，便安靜待在一旁的真白，認真地問道：“你自己想要回去嗎，真白？回到英國去，放棄在這裡好不容易纔得到的東西？”
真白沒有回答，反而反問了一句：“姜煜希望我留下來嗎？”
姜煜啞然，沉默片刻後，方纔說道：“這不是我希不希望的問題，而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
他隱約有些明白這位從身體到心靈都是純白的少女，剛纔那句問話的意思。
但豐富的galgame經驗又在告誡着他，這是現實，不是遊戲，他也不是優柔寡斷、一事無成的five型後宮向作品主人公。
不後面那個形象過頭了，貌似身邊就有什麼原型的樣子，難道是我的錯覺嗎？
並且，對於這方面其實沒啥實戰經驗的姜煜，也生怕自己會錯了意。
換言之，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也是在小心翼翼地接觸着他人——溝通、篩選、交換好意，人與人的羈絆，本就是這樣複雜又脆弱，簡單而堅韌的東西。
真白聞言沉默，隨後又問道：“那我傷害過姜煜嗎？就像……當初傷害麗塔一樣。”
“呃……這……”
姜煜撓了撓臉頰，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請不要撒謊，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一刻，真白展現出來難得的魄力。或者說，她在人與人的溝通中，展現出了自己身爲天資縱橫的創作者的那一面。
強勢堅定，心念執着。
姜煜嘆了口氣，誠懇說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