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那並非是她自身的問題,但作爲創作者,也作爲對方的隱性粉絲,霞之丘詩羽自覺很難去忽視。
——上次英梨梨拿出一副完整的畫作,還是去年冬COMI之前吧?
即使社團中的其餘人,都對於這位突破自我後,再一次處於低潮期的畫師保持着充足的耐心,但霞之丘詩羽還是隱隱有些擔憂。
或者換句話說,她沒有信心。
那並非對於她自己的強大沒有信息——她有着假使自己獨自一人去面對,無論紅阪朱音給出怎麼豐厚的條件,或者怎樣令人難堪的下馬威,都能夠遊刃有餘應對的信心,也不認爲自己身爲創作者的才能,會輕而易舉地被其擊潰。
但與此同時,她對於英梨梨的現狀、選擇、將來完全沒有信心。
因爲就算其他人看不出來,身爲徹頭徹尾純粹創作者的她,卻是能夠看得一清二楚——英梨梨開始安於現狀了。
那並非指她沒有了進取心,而是缺少了一種更爲關鍵的東西。
身爲創作者拼命向上爬、妄圖去登臨頂峰的勇氣、毅力,以及動力。
打個比方,此時此刻的英梨梨,就好似到達了終點的旅人一般,舉目四望,蒼蒼茫茫,難辨前方。
而能造成這種狀況的,除了某個沒有自覺的資深御宅族外,不做第二人想。
一念至此,霞之丘生死與不由得對於自己之前堅定的判斷猶豫了。她沉默了片刻,輕輕點頭:“那就這樣吧。”
……
當天晚上,正在完善着遊戲企劃案的姜煜,忽然接到了加藤惠的聯絡。
Megumi:「姜君,可以打擾一下嗎?」
屠蘇:「難得加藤有事找我,洗耳恭聽。」
Megumi:「那個……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是今天,霞之丘學姐和英梨梨的反應,有點點奇怪吧?」
屠蘇:「是嗎?我倒是覺得很符合她們兩人一貫的人設。」
Megumi:「這樣啊……那希望是我多慮了吧,打擾了。」
隨後,這段突如其來的會話,便沒了下文。
姜煜看了一遍聊天記錄,又回憶了一會兒下午霞之丘詩羽和英梨梨兩人的表現,喃喃自語道:“奇怪……嗎?”
“算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這個。”
盯着電腦屏幕上的文檔,姜煜雙目發光,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充滿了鮮花、掌聲,以及社團諸位欣然笑容的未來。
……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
時間一晃到了週六。
姜煜今天難得放下了企劃案的書寫工作,一大早便拉着小埋出了門。至於說真白,因爲麗塔還要在日本這邊待一段時間的樣子,因此便拜託給她照顧了。
他的目的地是久違的琴吹千夏的琴行——準確點說,是琴行後邊的錄音室。
在路上,他盯着LINE上的某個聊天組,沉吟了片刻,還是發出去了一句話。
屠蘇:「明天就是決賽了,你們沒關係吧?會緊張嗎?」
然後便是一連串少女們的迴應——她們似乎正在休息。而且據海未說,最近一個月,繆斯本來就沒有安排多少會劇烈消耗體力的訓練。大多數時候,除開舞蹈動作外,都是一些基本的保持身體柔軟度的拉伸運動。
Kotori:「一、一點也不緊張喔!」
Maki:「你這不是把緊張都流露在文字裡了嗎……」
Hanayo:「緊張的時候吃米飯就好了!」
Nico:「不是在掌心寫人字然後吃掉嗎?」
Eli:「那是什麼奇怪的理論?」
Rin:「凜也喜歡這樣的花陽親喵!」
Nozomi:「誒?繪里裡不知道嗎?」
Umi:「……如你所見,大家一點都不緊張。嗯,真的。」
Honoka:「哈哈哈~~畢竟大家現在已經鬧起來了嘛!」
見到這一幕,姜煜不禁爲幾秒之前爲這羣少女感到擔憂的自己羞愧。因此他發了一條「那明天加油吧!這次我也會去現場支持你們的!」後,便開始安慰起了僵硬無比地坐在他身旁,一臉忐忑的小埋。
他們接下來是去接受琴吹千夏的指導,而他之前把他的這位聲樂老師形容的十分恐怖——雖說指導狀態下的琴吹千夏,的確是嚴厲到堪稱恐怖。
因此小埋此時此刻顯得非常不安。
對於這樣的現狀,姜煜哭笑不得之餘,也只有好好安慰起了自家妹妹。
到達琴行後,姜煜領着小埋,輕車熟路地從店鋪的後門走了進去。推開沉重的木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正在一絲不苟保養着樂器的琴吹千夏。
姜煜輕咳一聲後,爲雙方介紹了彼此。於是,小埋便在琴吹千夏有些莫名的眼神中,戰戰兢兢地問了聲好。
接下來,自然是枯燥而又重要的指導環節。許久沒有練歌的姜煜,也在琴吹千夏冷淡的聲調中,糾正了自己的多處失誤。
不過小埋的表現,倒是讓姜煜和琴吹千夏兩人,都有些意外。前者是沒料到自家這位學習速度奇快無比的妹妹,能夠在唱歌這一塊兒,也保持住這種勢頭;而後者就是完全沒有想到這位看上去有些拘謹的女孩,所展現出來的超絕天賦了。
雖說錯漏百出,但只要她進行了指正,那麼下一遍小埋就近乎可以完全規避掉這處失誤——換句話說就是,這位少女正以一種超乎她想象的速度,飛快學習着歌唱方面的知識。
看到這一幕,琴吹千夏情不自禁瞥了一旁正在默默調試吉他的姜煜一眼——這家人難道在音樂上的天賦都是這般妖孽的嗎?
若是姜煜知道自己這位老師的想法,肯定會臉色古怪地在心中說道:“我這是作弊,她纔是妖孽。”
於是,一上午的時光便是這般微妙地介於辛苦與不辛苦的指導時間中過去,而就在短暫的休息後,又開始新一輪指導的同時,另一個地方,也悄然迎來了兩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東京,銀座。
某兩位除開男生(劃掉)社團召喚外,總是悶在家裡的堅決室內派女子高中生,於今天午後,難得地在外邊會面了。
“就是這裡的最頂層。”
“這樣啊,這可真是……”
霞之丘詩羽和英梨梨兩人,仰望着眼前的大樓,不禁發出了略顯感嘆的聲音。
沒辦法,誰讓她們的社團,在學校的時候姑且不談,休息日叫出來開會的時候,通常情況下的第一選擇,也是路邊的咖啡廳而不是這種高檔賓館大樓呢?
“好像是那個最上層的日料餐館,說是用馬爾茲的名字預定過了,直接過去就好。”
“這樣啊,這可真是……”
對此,霞之丘詩羽皺眉道:“從剛纔起我就覺得,你這樣的說法還真是多餘呢?”
英梨梨晃了晃腦袋:“因爲對方毫不掩飾進攻的味道嘛。”
“是嗎?”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走進了大廳中。
英梨梨打量着周圍的環境,語氣略顯喟嘆:“不過這裡最上層的日料店……也就是御影亭吧?那個一頓午餐就要上萬而且提前幾個月就預約滿員的人氣餐廳啊。”
霞之丘詩羽按下電梯,漫不經心地答道:“你還真是清楚呢。”
英梨梨解釋道:“我爸爸招待本國來賓的時候經常來這家店,小時候還被帶來過好幾次。”
霞之丘詩羽聞言揚了揚眉毛,沒有搭話。結果,英梨梨卻是眼珠一轉,趁勝追擊般說道:“嘛,對平時總吃垃圾食品的霞之丘詩羽來說可能不懂呢。”
“……你平常不也是喝瓶裝紅茶配炸土豆條嗎?你這假大小姐。”
正等着電梯下來的霞之丘詩羽,不輕不重地刺了英梨梨一句,算是接招。
對此,英梨梨卻是當即反駁道:“那不叫土豆條叫薯條好嗎?那纔是英式的說法!”
霞之丘詩羽有些傻眼似的嘆了口氣:“生氣的是這點嗎?這點?”
明明都很有錢,談話卻透着奇怪的庶民味道,不得不說這大概也是這兩人之間爲數不多的共同點了罷。
兩人乘上天花板高得過分的電梯,按下最上層的按鈕。
電梯穩步上升的過程中,霞之丘詩羽有些焦躁地擰了擰眉毛,沒忍住問道:“你跟着一起來真的好嗎?”
英梨梨同樣一擰眉,語氣略衝地迴應道:“如果讓你一個人來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拉攏接受了吧?啊,當然,你是否在社團裡對我來說無關痛癢,不過其他人就不一定了吧?特別還是在那傢伙已經開始着手新作企劃案的現在,劇本作家突然跑路了會很難辦的!”
霞之丘詩羽抿脣低語:“……倒也不至於輪到你擔心這些事情。”
電梯適時停下,英梨梨沒有多言,徑直走了出去。霞之丘詩羽同樣跟上,順便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內心。
是的,無論等會兒會發生什麼,她一定……
進入店內,是一片讓人不敢相信是在大廈內部的廣闊空間——溪水流淌,橋樑橫穿,鯉魚戲水。
兩人跟着侍者,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最深處的包間前。
霞之丘詩羽和英梨梨兩人面面相覷後,相互點了點頭,同時走了進去。
餚核既盡,杯盤狼藉。
這句千年以前,出自東坡筆下的話,很好的形容了此時此刻桌上的場面。
而造成這一慘狀的元兇,仍舊坐在上座的位置,堂而皇之地大吃大喝。
就在兩人遲疑的功夫,紅阪朱音看了一眼來人,笑道:“好了坐下吧,快吃快吃,今天不用講究什麼禮儀。”
霞之丘詩羽輕輕嘆了口氣:“……話雖這麼說,至少也該有點禮節吧?紅阪。”
“誒!這就是紅阪朱音?不是吧?”
英梨梨相當詫異地打量着眼前這位不修邊幅……準確的說是散發着一股灑拓豪邁的中年大叔氣質的麗人。
紅阪朱音看向英梨梨,打起了招呼:“喲!是柏木英理老師啊~好久不見,那之後身體還好嗎?”
英梨梨聞言皺起了眉,也顧不得之前的詫異,反問道:“我們……之前見過嗎?”
紅阪朱音一笑,並不作答,只是再度用手勢讓她們坐下。
霞之丘詩羽並未聽從,而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今天不是跟馬爾斯方面的商談嗎?他們人呢?”
紅阪朱音微微眯起了雙眼,手中筷子不停:“那幫傢伙就算在場也是添麻煩,反正也沒辦法推翻我做的決定。而且今天這裡,只歡迎創作者入場。”
霞之丘詩羽聞言面色一滯,來之前她就有聽說紅阪朱音不好相處,沒想到是這種程度的不好相處。
這算什麼?商業領域中直接把投資方攔在門外,不讓對方對於任何地方指手畫腳。作爲純粹的創作活動來說,這或許是一種理想狀態,但商業企劃的根本目的,還是盈利。因此大部分時候,這種狀態都不過是空想。
然而就在此處,紅阪朱音讓其變成了事實。
君臨同人界和商業界的女王……嗎?
霞之丘詩羽感覺自己稍微有些理解對方爲什麼會被人這樣形容了。
所謂王者,一言出,萬法隨。孤高孤傲,刻薄寡恩。更兼之以陰晴不定,心思難測。執掌生殺大權,動輒驚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對手居然是……這麼一個人嗎?
一旁的英梨梨,更是一副完全呆掉的表情,盯着這位名滿業界的超級創作者。
兩人坐下之後,看着仍舊我行我素的紅阪朱音,霞之丘詩羽心下頗爲不快,皺眉開口道:“你究竟打算怎麼辦?我今天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爲馬爾茲無論如何都不肯鬆口而且不死川又再三拜託,我其實才不願意呢但又不忍心駁了大家的面子纔不情不願的答應了。”
“噢~”紅阪朱音有些感嘆似的發出了意義不明的音節,“那還真是糟糕呢,覺得成年人的世界都很骯髒了吧?”
霞之丘詩羽憋着怒氣,冷淡迴應道:“……沒錯,現在正是這樣想的,以後若是也像現在一樣的態度的話,在聽你說話之前我應該就回去了吧。”
紅阪朱音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嘛嘛,稍微也容忍一下嘛,畢竟這一個周我都沒喝酒也沒吃飯呢。”
“啊?什麼……?”
英梨梨發出了驚愕的呼聲。
“因爲聽說你們只有今天有時間,今天早上總算是完成了。”
說着,伴隨着“砰”的一聲,紅阪朱音從自己的揹包裡取出一個大信封,丟在了桌子對面的空處,也即是霞之丘詩羽和英梨梨兩人的面前。
那沉悶的聲響,正昭示着信封中東西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