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夜晚這樣美麗, 霓虹川流不息。夜色卻如同漆黑披拂的一條黑絲綢,矇住了眼。
在Printer初見的那天,懷歆不會想到,她與鬱承的關係能變成如今這樣。
每一分距離上的拉近都是她苦心經營爭來的。而今真真切切聽他說出這句話, 卻有種臨淵欲墜之感。
當她是Lisa的時候她願意與他一同沉溺, 但做回Olivia, 她需要考慮的問題要更現實得多。
懷歆覺得她開小馬甲的做法其實是有些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Lisa”和“Olivia”兩個人合起來的記憶自然是圓滿的, 但凡鬱承知曉真相, 對她的感情都會比現在厚重的多, 但單獨拆開來看, 是很殘缺的,殘缺到了如果確定關係一定是在虛與委蛇的地步。
他喜歡Lisa的熱情和張揚, 又青睞Olivia的俏皮和天真, 但拋下哪個都可以,哪個都不足以讓他真正上心。
只不過是今晚他們實打實地交過一手,她又突逢變故, 所以他可憐她, 纔將這樣的話問出了口。
她要做就要做他的唯一,要做他獨一無二的那個選擇, 她不要當次優選。
今晚他們都喝了酒,都不太清醒。現在還不應是落槌的那一刻。
不應在衝動下更推進一步了。
鬱承說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不挑明就是給她選擇的空間。懷歆舉着電話,烏黑眼眸迎上窗外清冷的月色, 抿着脣說:“我不知道。”
她打賭鬱承不會再堅持下去了。
果然,只聽他很輕很輕地笑了聲, 像是在嘆:“算了。”
“……”
“很晚了,你也累了。”貼着話筒傳來的呢喃溫柔而繾綣, “希望我的Lisa妹妹今晚能做個好夢。晚安,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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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不是鬱承那句話起了作用,懷歆這天晚上真的做了一個美夢。她原以爲經歷了波折的一天,會有些亂七八糟的夢境。可夢到的卻是小時候爸爸媽媽帶她去放風箏的情景,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綠草茵茵,紫色的小燕子風箏在天上晃呀晃。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精神尚可,不好的情緒都被洗刷滌盪,重拾好心情。
懷歆早上先完成了實習上派的一些活,寫完了作業,然後下午去醫院看懷曜慶。
醫生的意思是讓他在這邊觀察幾天,再回家裡靜養。老頭是個工作狂,性格比較倔,說什麼也要回去,醫生覺得他這個腰椎情況不宜久坐,懷歆到的時候,正聽他老人家和主治醫生掰扯。
見女兒過來,還要她評理。
懷歆和帥哥醫生叔叔對視一眼,笑眯眯地:“我們謹遵醫囑。”
懷曜慶吹鬍子瞪眼,卻也只能乖乖妥協了。
趙澈還算懂事,懷歆工作忙,他便和她穿插着去醫院看望爸爸,有時候趙媛清會和他一起去,帶些自制的便當。
週二要去上海看展,這天懷歆早早起牀,收拾衣服整理行李。
和鬱承約了在機場見面,剛進航站樓的時候就看到他了,男人穿着輕便,深灰色圓領開衫,外搭休閒白色外套,深黑色長褲,雙腿筆直修長,顯得運動風十足。
懷歆看向他的時候,鬱承剛好側眸,她就這麼在落地窗外藍天白雲的背景下和他完成了一次心有靈犀的對視。
“來了?”
鬱承眼底似有笑意,細緻地打量懷歆須臾,很自然地寒暄:“昨天睡得還好?”
懷歆點點頭,揚起脣角:“嗯。”
“就是心裡一直想着要出來玩,”她及時掩住脣,“……出差的事情,有點激動。”
鬱承輕勾了勾眼尾,笑意漸深。
光線正好,逆着光影,他眉眼愈發深邃好看,懷歆怔住一瞬,眼看着他徑自拉過她的行李箱,語氣清淺道:“走吧。”
男人雋挺身影行在前頭,懷歆凝視片晌,悄悄彎起眼,快兩步跟緊上去。
這回鬱承帶懷歆看的是一個消費領域的IP聯名展會,在上海國家會展中心,幾百家消費企業開設展臺招標。但因爲這種展會一般都會雲集水準較高的品牌,所以投資人也會跟着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項目。
但一般都會僞裝成上下游供應商或者批發商的角色,利用話術多瞭解一些項目信息。
懷歆覺得這個過程頗有意思,一邊興趣昂揚地拍照記錄,一邊聽鬱承微笑同品牌負責人閒扯,並不着痕跡地婉拒對方添加微信的需求。
這樣的情景讓他看起來好似多了一絲市井氣息,但卻比之前更加真實,觸手可及。
懷歆不自覺就看着他笑,負責人轉過眼來,又與她攀談起來:“您也是做電商渠道的麼?”
“啊不是。”懷歆迎着鬱承落過來的目光,一本正經給自己臉上貼金,“我是我們老闆的助理。”
似乎是覺得鬱承比較難攻克,熱情尋求合作的負責人調轉龍頭,又來要懷歆的聯繫方式,她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擺脫對方,事後撫着胸口舒氣,感慨道:“沒想到做投資還得會演戲啊。”
彼時他們坐上擺渡車,車頭正晃悠悠搖過頭來,鬱承眄她一眼,勾了下脣:“是啊。”
稍頓一瞬又道:“不過你還挺適合做這個的。”
這話乍聽沒什麼問題,但認真揣摩卻覺出一絲意有所指,懷歆眨了眨眼,無辜地笑:“這不都是跟領導學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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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會很大,直到下午五點閉館時才逛了一半,所幸第二天還有,也符合他們的計劃。
晚上沒有什麼安排,秘書給兩人定的是家高檔的五星級酒店,上樓放了行李,懷歆癱在牀上小憩片刻,站起來,站在窗外遠眺繁華瑰麗的夜景。
簾幔薄紗舞動,整個外灘都放眼可見,岸邊高樓大廈林立,江畔霓虹光影浮動,有幾艘輪船緩緩行駛,漂亮得像一幅畫。
手機在茶几上震動一聲。
懷歆拿起查看,是鬱承:【出來吃飯?[笑臉]】
她剛好有些餓了,正想找他呢,實在也太默契了。懷歆嘴角牽出一絲細微的笑意,回:【好呀,去哪裡?】
他發語音,極低緩:“先下樓。”
寬敞明淨的大堂中央有座室內噴泉,懷歆便下到旁邊等他,沒過一會兒,鬱承帶着電腦包下來,身上已經換了另外一套衣服,不過還是簡約休閒的黑灰白,利落又英雋。
“想吃什麼?”他側過眸,彎脣問。
在鬱承面前懷歆不太有身爲實習生的自覺,秉持着自己的小小特權拿捏了主意:“本地菜吧,看看這邊的特色。”
“好。”
懷歆素來喜歡研究精緻美食,當即頗感興趣地點開大衆點評進行瀏覽,看看有什麼高分餐廳,精挑細選之後落定了一家較爲老牌的滬菜,位置就坐落在酒店對街的大型商貿裡,走路五分鐘就能到達。
酒樓生意很紅火,兩人挑了一個窗邊座位坐下,鬱承打開電腦,對懷歆溫和道:“我先處理點事情,你來點餐就好。”
也和他一起吃過那麼多頓飯了,她又善於觀察,對於他的口味喜好幾乎可以說是瞭如指掌,揣着笑道:“沒問題。”
這家菜果然做得地道,盛名在外的松江鱸魚肉質鮮嫩肥美,紅燒肉絲絲入味香而不膩,八寶鴨豐腴飽滿原汁飄香,完全道出了本幫菜的神韻。
鬱承仍專注處理事情,懷歆爲他盛飯,又往他碗裡添菜。
一番動靜不小,滿桌色香味俱全,男人擡眸睇她一眼,懷歆便趁機插空道:“承哥,你要不先吃一點,不然菜涼啦。”
鬱承稍頓一瞬,合上電腦,也勾起眼尾:“好。”
這個位置的角度極好,稍一轉頭就看見對岸色彩昳麗的夜景和蜿蜒流淌的江水,也讓人從繁忙工作中釋放出些許思緒,兩人安靜吃飯,氣氛很是靜謐。
懷歆吃着吃着,想到什麼:“承哥。”
“嗯?”
她抿脣,軟聲問:“這和你家鄉的口味是不是很相近呀?”
姑娘斂着纖長睫毛,眼眸彷彿也被頭頂的燈光染得清澄透亮,質地古樸的中式座椅,一桌江浙菜,她的臉色極好,透着些微的粉紅,脣色含蜜,多麼富有煙火氣的場景。
鬱承的思緒恍惚一瞬,想到那條長長的巷弄,青石磚瓦,過年的時候,房樑上會掛上紅燈籠,亮起來的時候,映出來的光也和現在一樣暖。
他垂下眸,語氣輕緩:“是,很像。”
“那你們那邊,都還有些什麼別的好吃的?”懷歆撐着下巴前傾身體,好奇問,“你最喜歡吃的是什麼菜呀?”
鬱承看向她。
他眸色深雋,那雙眼漆黑沉邃,似是有一瞬隱隱映出窗外冷感的月色,很徹骨寒涼的情緒,但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懷歆並未來得及捕捉。
片晌他笑起來:“和桌上這些也差不多,我都挺喜歡的。”
“是嘛。”懷歆也笑,“我也覺得很好吃哦。”
一頓飯剛吃完,還未結賬,鬱承就接到一通工作電話。
在這些頂級金融機構,級別越高的領導,私生活和工作越是剝離不開。懷歆見他正忙,便拿着單子去前臺付款開發.票了。
來電是樑悅地產的老闆,之前在MGS的一個老客戶,和鬱承私交不錯,聽說他高就博源,前來道賀,並順帶着介紹了一個項目,也是某親戚做的,藉由樑悅起家的房地產中介交易平臺。
還挺特殊的商業模式,聯合市場上區域龍頭性小地產中介品牌,讓他們都能入駐,一起合作促成新房和二手房的買賣,並且共同分享佣金費。
用一句話簡單概括來說就是——打破信息孤島,破除房產中介以往各自爲營的老舊作風,真正做到互惠共贏。
是屬於行業開創性的構想,如果真能成功,完全是顛覆式創新。
鬱承頗感興趣,約了週末見面,談妥之後又寒暄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小姑娘自己做主到前臺結賬去了,還沒回來,他正想起身跟着去看一眼,對面空着的座位忽然落座一人。
“嗨,承總,好久不見。”
鬱承揚了下眉:“Joanne,你怎麼在這裡?”
高靜瓷今日打扮仍是十分明豔,笑意吟吟地望着他:“我還想問你呢。”
“這幾天和朋友在這邊看時尚秀,一會兒還說要去乘遊輪,所以就在這邊的老字號吃點了。”她挽着發看向黃浦江畔,側臉姣好柔婉,“外灘的夜景確實是美,在北京也難得一見呢。”
“是。”鬱承輕啜一口淡茶,勾脣淺笑,“這家的本幫菜做得也很地道。”
他沒回答方纔她的問題,高靜瓷凝視他幾秒,看向一整桌的餐盤,又瞥見一旁座位上的電腦包,瞭然問:“來出差?”
剛纔本來準備和朋友出去,結果一轉頭就看見鬱承獨自坐在窗邊。
男人側顏輪廓俊朗分明,鼻樑高挺,其上架着的銀絲框眼鏡更顯斯文禁慾,哪怕是在這麼一個具有煙火氣的中式餐館裡,他也顯得矜貴優雅,端然出塵。
宛如天邊掛着的那一輪月,清冷而與世無爭。
高靜瓷遇到過許多男人,帥氣的,成熟的,迷人的,但是卻從沒見過任何一個人,有這樣兩種截然矛盾的氣質——時而距離近到讓你感覺能真實觸碰他,靠近他,肆無忌憚傾聽他的心聲,時而卻又遙遠得觸不可及,散發難以名狀的吸引力。
他無需什麼多餘花式,就讓人忍不住產生探尋的好奇心。
所以她有點弄不懂了,很是迷惑。
起初的興趣是來源於棋逢對手的碰撞感,到現在卻覺得他愈發難以捉摸。
那次她在北京攢局,特意邀請鬱承前去。並不是單獨約會,而且邀約的幾位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應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是最後仍是沒有來。
高靜瓷不明白,一個商人,有利無害的事情爲何不做,哪怕是露水情緣,但像他們這樣的人,不是一向都如此?四處尋歡,逢場作戲,不論真情,也無所顧忌。
鬱承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揣摩不出。
不過來自於女人的第六感,她自是清楚,自第一面晚餐之後,鬱承並未對她興起什麼特別的感覺。更別提想有什麼後續之緣。
再加上他離開了原來的投行,在工作上也和她再無關聯。
向來無往不勝,這讓高靜瓷不可避免產生挫敗感,卻也因此執念更深。
此刻鬱承直視她的眼睛,悠然道:“是啊,我來看個展會。”
“那晚上會忙麼。”高靜瓷指尖繞了繞髮尾,挑着脣角問,“一會兒有朋友在遊輪上開派對,不知承總有沒有空過來賞個臉呢?”
鬱承勾了下脣,不緊不慢地笑了。
他就是這種人。無論拒絕還是接受,進退之間的姿態都很好看。高靜瓷的心微微吊起,正有些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忽聞旁邊插進一道清脆軟糯的聲音。
“承哥,我買好單啦!”
高靜瓷眼眸略微眯起,掃向挨在鬱承椅子旁邊的小姑娘。
一張十足清純漂亮的臉,只是不知爲何莫名有些眼熟。
她剛剛遠遠看過來的時候,似乎是看到這個女孩和鬱承一道,兩人吃飯時交流也沒有太過頻繁親密。既然是在出差,應當就是助理一類的角色纔對。
高靜瓷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但仍沒有徹底放下來。倒是懷歆看了她一眼,又轉向鬱承,撅了嘴開口問:“承哥,這是誰呀?”
小姑娘語氣嬌軟,卻隱隱有些不虞,小情緒拿捏得剛剛好。
鬱承似笑非笑的眸光掃過去,未啓脣,又聽她小聲抱怨道:“咱們趕緊走吧。不是說好陪我看電影的嘛,快要來不及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