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時候燕氏接到消息後,立刻秘密派去救援的侍衛隊,並送去了燕擇之的親筆手信,請求清廷對前朝遺臣手下留情,畢竟燕氏在明政權時期的勢力和地位都並不容小覷。清廷爲了照顧和籠絡前朝遺老,立刻應允了這個看似不可能的要求,將燕將軍交還給了侍衛隊。
可誰知燕還在被接回北京燕府的路途中,身上傷勢還未痊癒時,突然又遭到殺手伏擊。這夥人身手利落,招式套路都與鳴衛十分相似,燕還知道是自己的庶兄弟們終於忍不住趁此機會對自己出手了,意圖阻止他回到父親身邊。可他卻不知那個如此心狠手辣的人到底是二少爺燕修、三少爺燕衡還是四少爺燕騫,亦或是他們都有份。
但不管是誰的勢力,都並未真正得手,除了把燕氏派去接應的侍衛隊殺了個精光,只將燕還逼得跳入了滾滾江水,料定他定然活不了,便匆匆返回去覆命了。
也許是心裡還存着一個牽掛至深的人,燕還硬是憑着出色的水性撿回了一條性命。父親心裡還記掛着他,並沒有因爲他是寄放在南京多年未見的兒子而忽略他,這個發現讓燕還不甘心就此失敗,拼着一口氣想回到燕府,但此時卻聽說燕擇之對外宣告了嫡子泊言的死訊。
泊言,淡泊名利,字字珠璣。
這個表字是及冠當年燕擇之親自取的,當他寄來的書信被送到自己的兒子面前時,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兒子的表情是什麼樣子。燕還對這個陌生而遙遠的父親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他不恨父親,卻也不愛父親。常年的忽視使得燕還從小心智堅韌更勝於常人,兄弟傾軋又讓他繼承了燕氏骨子裡的殘酷與隱忍。
可對待親情,卻又渴望,又懼怕。
北京燕府是暫時回不去了,燕澤之帶着家眷也準備南遷到南京燕子府住下。燕還便渡江南下,順着清兵清繳前朝軍民的步伐,投奔到正督師揚州的史可法麾下,成爲了帶兵少將。史可法是前內閣大臣左光斗的門生,爲人忠貞耿直,在蘇州加緊操練兵馬,準備抵擋清軍的南下。燕還一安頓下來,立刻派人前往南京寄送書信,誰知送信的侍衛被捲入了流寇爭鬥,陰差陽錯下與北上尋訪燕還消息的風尋等人撞了個正着,這才輾轉將書信送來了南京,交到了蘭猗手中。
“太好了!小姐,你的等待沒有白費,燕公子真的沒有食言。”醉墨追問並得知了信中內容,也不由高興得直拍手。
失而復得,這感覺並不是太好受。
蘭猗也有無限感慨,可卻全部堵在胸口,一句安慰自己的話兒也說不出來,千言萬語,全部化作了喜悅的眼淚。
這段時間裡,蘭猗與一衆姐妹們並沒有閒着,明月館和媚香樓全部閉門謝客,沒有了收入,她們只能兌換些金珠首飾,偶爾繡些包帕花絨和篦頭插帶兜售,或者打聽打聽有沒有可靠的人家可供牽
線說媒,也好讓姑娘們找個可以託付終生的人。好在天下大亂時,官府對私妓的管理已顧頭不顧尾,她們就算簽過賣身契,也沒有人在意那薄薄的一張紙到底有沒有束縛人身自由的作用了。
風尋害怕“血濺桃花扇”一事再次上演,便勸說蘭猗跟他回燕子府去。可燕澤之已經帶領家眷在南逃的路上,不日就可到達南京,她怎能住到那種豺狼之輩的羽翼下,沒有燕還的保護,只怕她會被燕衡、燕騫等人啃得骨頭都不剩。
看見蘭猗的腿竟然留下了後遺症,風尋頓時傻了眼,一個成年大男孩在她面前捂臉大哭,跺着腳指天頓地的後悔,後悔自己沒有堅持己見留下幾個侍衛保護媚香樓。可蘭猗卻說,就算鳴衛全部留下,也抵不過田仰在南明朝廷的勢力,終究會是雞蛋碰石頭,一敗塗地。
風尋說不過她,又找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暫時耗着,帶領剩下的十來個鳴衛日夜守候在媚香樓附近。
就在僵持之際,媚香樓門前突然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小姐,快,快出去瞧瞧。白門姑娘回來了!”施施氣喘吁吁的跑上前來,扶着蘭猗的手臂就往外走。
醉墨率先跑到樓下,只聽得一聲驚喜的尖叫,果然是湄小娘回來了!
一年多未見,嫁入朱門豪府卻飽受後宅欺壓之苦的寇白門再度出現在衆人面前,短衣匹馬,風塵僕僕,風采依然如昔,只是曾經清純明亮的眸子裡目光清冷,藏滿了看透世態炎涼的寒意。她雖穿着錦衣華服,可竟然卻顯得有些落魄,眉目間綴滿風霜之色。
她的身後還跟着一個怯生生的侍女鬥兒,一張小臉被灰塵捂得烏黑,只露出兩個滴溜溜的大眼睛,無措的瞅着漸漸圍上前來的衆人。
寇白門見到一瘸一拐向自己慢慢走來的香君,驚訝得睜大眼睛,淚水瞬間涌出眼眶,顫抖着嗓子問道:“是真的嗎……他們說有人前來強行迎娶,逼得你自絕性命保全自己,香君,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是。”
蘭猗緩緩點頭,淚中帶笑抱住她嬌柔的身子,低聲哭道:“湄小娘,我好想你。”
“好好的,哭什麼……”
話雖這樣說,寇白門卻也哭得像個淚人兒,緊緊抱住她:“好在你還留着命在,我也好端端的回來了,這一輩子,老天爺終究還是待我不薄。香君,我再也不會離開了,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你可不要趕我走。”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怎麼會趕你走?”
蘭猗嬌嗔的拍了她一下,破涕爲笑的同時卻又察覺不對勁:“你……跟朱大人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怎麼會願意放了你?”
寇白門突然一抹眼淚,恨恨的唾道:“別提這個老不死的了,喪盡天良的狗東西!香君,你等着看吧,他會遭報應的,我詛咒他斷子絕孫
不得好死!”
眼見她驟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對着朱國弼大肆辱罵,言語中的痛恨與唾棄溢於言表。
蘭猗與周圍的姐妹們都面面相覷,互相傳遞着疑惑不解的目光,便小心翼翼的問道:“湄小娘,大家也不是外人了,你有什麼事要說出來的話,可以試着跟我們都說一說,若是不方便也不勉強。只是你要知道,不論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是你身後永遠不離不棄的姐妹,你明白麼?”
寇白門使勁點了點頭,接過醉墨遞來的清茶一飲而盡:“再來幾壺茶,要溫點兒的。唉,我餓都要餓死了,香君啊,你不知道現在外面有多亂,到處都是逃命的百姓,若我跟斗兒沒有這匹馬的話,還不知能不能活着回來見你呢。對了,醉墨,你趕緊去給我弄幾個菜,我都兩三天沒吃上飯了,等我們進房去再慢慢說。”
“好,不急在這一時。”
蘭猗趕緊吩咐小阮等人帶着鬥兒去廂房洗浴,再吃些東西好好睡一覺。自己則和施施帶着寇白門上了二樓廂房,手忙腳亂的忙着燒水炒菜。
寇白門確實是累壞了,吃了東西洗了澡後狠狠的睡了兩天兩夜,這才爬起來生龍活虎的大呼:“我又活過來了!”
姐妹兩個朝夕相處,多出了一大把時間互相聊天大吐苦水,一時間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一起在明月館風光無限的時候。聽到李貞麗代替香君嫁給了田仰,寇白門緊握拳頭,咬牙切齒的怒道:“那田仰就是第二個朱國弼,這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下賤的臭男人了。”
原來,保國公朱國弼在南京建府後,接寇白門過了門收爲小妾,一時寵愛無度引來其他妻妾的無比嫉恨,趁着老爺不注意就各種使絆子欺負寇白門,可憐寇白門有苦無處吐,又幹不過這幾個聯起手來同仇敵愾的兇惡女人,只能強自忍耐。朱國弼原本還有些不忍,後來鬧得狠了索性兩手一摔不再理會,轉而走馬於章臺柳巷之間。
直到今年清軍南下,朱國弼竟然聞風而動,毫無氣節的投降了清朝,又蠢笨無比的在前去赴宴時被清廷軟禁。朱府投入了大量銀錢用於週轉,企圖將朱國弼完好無損的營救出來,正房朱氏更是欲將連寇白門在內的歌姬小妾婢女等一起賣掉,換做銀子來救他們的老爺。
寇白門氣急,直接對朱氏道:“夫人,你如果賣了我,所得的金銀不過數百兩,又能添做什麼大用處?還不如放我回到明月館,也就是我從前生活的地方,那裡雖然是你所不恥的煙花之地,卻也不乏真誠待我之人。若夫人願大發慈悲,白門一個月之內必然以萬金報答於你。”
朱氏猶豫而驚訝的深深看了她幾眼,似乎在懷疑這番話有幾分可信性。但最終,寇白門不卑不亢、淡然自若的氣場姿態說服了她,也使得她願意賭上一把,當場讓這個她看不起的妓女即刻收拾細軟啓程返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