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稀碎的光透過門窗,灑入室內。時間已經不早了,雪瑤一翻身,本想繼續睡過去。
不對,昨晚明明是趴在紅燭旁的,怎麼能翻身呢?
雪瑤猛地睜開眼,自己已經躺在牀上了。低頭一看,自己衣衫整潔,旁邊的牀鋪也是規整的,還好。環顧四周,整個房間都空無一人。昨天真的是睡得太晚了,雪瑤揉揉還有些發痛的太陽穴,想要躺下再睡一會兒。
忽然聽見,“王妃,您可算醒了。”
是夏兒。
“怎麼了夏兒,你出什麼事了?”看夏兒有些匆忙地走進來,雪瑤問道。
“奴婢當然沒事。但今天是大婚第一日,王妃是要進宮敬茶的。奴婢趕快幫您梳洗更衣吧。”夏兒一邊替雪瑤拿衣服,一邊說着。
“這樣啊,你可以早點進來叫我的,就不會這麼着急了嘛。”雪瑤隨口說道。
“本來是這麼想的,誰知剛要進來,就遇到了王爺,王爺說,昨天鬧得太晚了,不要這麼早去打擾。所以,夏兒就又回去了。”夏兒含笑說完,手上又多了三件錦衣。“王妃,這些都是來時新制的,您要換哪一件?”
這三件用的都是最好的錦緞,款式風格卻迥然不同。
一件是豔麗的粉紅華衣,上面繡着春色錦桃,裘帶也是粉紅的。大婚第一日,穿上它,似乎正顯出新婚女子的嬌羞與甜蜜。
但爲查明身世,隻身入皇家,嫁給有過兩面之緣的風流王爺,有什麼如膠似漆,甜蜜幸福可言。
第二件,是純色的白錦衣,外罩一件金縷鏤花絲,白色的純潔透過金絲展現,正顯出皇家的華貴。
只是,她唐雪瑤不是寧和公主,一個代嫁女賊,不需要這般雍容。
還剩下一件,淡淡的紫色華綢閃着清光,籠上一層透明白紗,掩去些奪目,添上份仙美。
這,就是她要的了。不求富麗華貴,只願典雅宜人,莫失了身份就好。
“就這件吧。”指着那件紫衣,雪瑤開口道。
不得不承認,南楚皇宮的服飾,不論是材質做工,還是新穎設計,都絕對堪稱一流。
洗漱完畢,換好衣服,畫上淡妝,雪瑤在銅鏡前坐好,夏兒開始爲她梳髮髻了。
“王妃,”夏兒叫了雪瑤一聲,小心地問道,“昨天,您和王爺,真的玩到這麼晚啊?好玩嗎?”
“嗯,當然不好了,他耍賴。”雪瑤撇了撇嘴,說道。
“呵呵。”夏兒卻是偷笑了起來。
忽然明白夏兒說的意思了,“死丫頭,你想到哪去了!看我不收拾你。”雪瑤轉過頭來,就要抓住夏兒。
“好了好了,王妃殿下我錯了,轉過去吧,不然沒辦法梳了。”夏兒求饒道。
雪瑤轉過身,面對鏡子,夏兒繼續挽髮髻。
王妃,從今早開始,夏兒就已經這樣稱呼她了。
夏兒叫的自然,可她,卻聽得不習慣。
公主的稱謂是留給那個逃婚女子的,她不是公主,也不是夏兒效忠的對象。
看着鏡中的自己,已經盤好了雲髻,額前綴着紫晶流蘇,頭上戴着鳳釵玉飾。怎不是個俏美含春,又不失典雅貴氣的傾世佳人呢。
夏兒還在拿着幾隻別的髮簪,爲她比來比去。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溫馨自然。
可這,不過是借來的罷了,這都是寧和公主的。借來了,終究要還。
察覺到雪瑤的不愉快,夏兒輕輕說道,“其實,奴婢覺得,王爺還挺好的。英俊神武,又不失書卷氣,不像之前想象的蠻夷之人呢。最重要的,他還挺在意王妃的。”
“行了,小丫頭,你不懂。他有什麼在意的呀,我是一點都沒看出來。”雪瑤打斷了夏兒,滿臉不以爲然。
也許,在外人看來,他的確還不錯。年輕俊朗,又身份高貴,對她這個新進門的王妃,似乎還關愛有佳。只是,這樣的男子,加上“風流”二字,她就一點都不稀罕了。
況且,昨晚,那個鎮北王也表過態了,身邊美女如雲,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
最重要的,十九哥還在等她,她怎能想入非非。
一切準備妥當,由夏兒和府裡幾個侍女陪同,雪瑤來到王府門口。一輛寬大精美的宮車已經在等候了。彷彿感應到她的到來,慕容謙掀起車簾,探出身來。
他看着她的容妝,如仙似夢,俏麗多姿,真乃花中翹楚。一瞬的神迷後,他勾起那抹不羈的魅笑,向她伸手。
“不用,我自己會。”沒有任何禮節,雪瑤直白地拒絕了慕容謙,擡腳一跨,就從另一側坐進了車輦。
她不是溫柔嬌弱的寧和公主,也不是愛慕虛榮的青樓歌妓,當然不需要他這種虛情假意的殷勤。
雪瑤上的輕鬆,一旁的夏兒可着實爲她捏了一把汗。心裡暗叫道,王妃啊,來的時候是你喊着要學禮儀,現在真到了王府,禮儀都哪去了。這要是王爺發火了,可怎麼好。
慶幸的是慕容謙的神情沒什麼變化,隨意地收手,車簾放下。
駕車的人驅馬趕車,夏兒等一羣侍婢衛兵隨從前進。排場雖說沒有送親時的壯大,卻也浩浩蕩蕩一羣人佔滿了整條街巷。
宮車內,雪瑤緊靠車壁一側,頭也扭向窗外,絲毫沒有理會慕容謙的意思。
“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本王?”慕容謙散淡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沒有啊,我怎麼敢。”雪瑤扭過頭,假笑着道。
他的一切本來就與她無關,她害怕他高高在上的王爺身份,更害怕他邪魅不羈的眼神。既然這樣,不如躲遠一點。
“其實,你想不想看見本王,都沒關係。”慕容謙原本說得很平淡,可隨後眉毛一揚,又轉爲一種似笑非笑,“不過呢,要進宮了,我們還是顯得恩愛一點比較好。”說着,他的手就要輕輕挽上雪瑤的腕。
雪瑤猛地擡手,另一隻手撫着自己的腕骨。手腕的扭傷自然已經好了,可曾經的鑽心疼痛似乎依稀可感。
慕容謙的手再次空懸。看到她這麼劇烈的反應,慕容謙也心下疑惑。
對女人,自十年前的那件事後,他沒有失手過。可是爲什麼,她就這麼討厭自己。他是她拜過堂的夫君,就連輕輕碰一下,都不可以。
是她心裡深愛着別人?還是,她的手上,有什麼問題?
想起自己的身份,雪瑤也覺得剛纔好像是有點失禮了。帶着幾分頑皮的笑意,雪瑤主動向慕容謙靠近了幾分。“我爲什麼要和你裝恩愛?有什麼好處嗎?”
“那,你想要什麼?”慕容謙也側身向看她看來,微藍的眸光如繁星散落。
兩人之間原本一尺的距離,頓時就只剩三寸了。
“呵,北翎的奇珍異寶這麼多,你又是堂堂鎮北王,應該我想要什麼都可以吧。”雪瑤笑得狡黠。
“可以。不過,這要看我們在外人面前表現得有多恩愛了。”慕容謙更爲狡猾。既然有所圖謀,那就要先滿足他的要求。寥寥數語,交易,挑逗,兩不相誤。
“好啊,不就是新婚燕爾,如膠似漆嘛。我當然會了!”本是甜蜜幸福的詞語,卻被雪瑤惡狠狠地說出來,着實變了一番風味。說着,雪瑤還主動挽上慕容謙的臂,儘量擠出一個毫無兇惡之意,卻極不自然的笑容。
爲了儘快拿到北翎的玉器,只能犧牲一下了。沒關係,就當是挽着木頭好了。
說是挽着木頭,雪瑤的手指還是因爲緊張而有些僵硬,與挽着十九哥的親切自然完全不同。
“哈,”看着雪瑤的奇怪表情,慕容謙勉強屏住笑意,欣賞她扭曲面容的同時,心裡也有不解。她到底想要什麼?南楚雖然國力日衰,但畢竟居於南方富庶之地,物產豐富,還有什麼不能滿足這位南楚公主的。
“對了,你的芳名?”稍過一會兒,慕容謙突然想起,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名字?她不就是寧和公主嗎?還有別的名字?雪瑤開始努力回想。
之前,夏兒給她講過一些寧和公主的事,那無非是公主不堪宮中寂寞,追求平淡自由之類,從來沒提過公主叫什麼呀。
也對,夏兒不過是個宮女,怎麼能隨意提起公主名諱呢。
只是,現在被人問了,她可怎麼辦?
“行啊,你說吧,你怎麼稱呼啊?”很不講理地,雪瑤反客爲主,直接忽略了慕容謙的問話。
“哈,名字也有這麼神秘嗎?”慕容謙直盯着雪瑤,彷彿要把她看穿。真是個奇怪的女子,說個名字,也不願意?
雪瑤本就心虛,被他一盯,更覺得渾身不自在,稍稍一低頭,“沒有,我只是覺得王爺先說稱呼,我再說也不遲,這樣更尊敬您啊。”
她還好意思說尊敬,從一見他開始,她就沒表現出一點尊敬他的意思,現在倒說起尊敬來了。不過他慕容謙向來不喜歡計較這些,也就沒在意什麼。
“王妃可真是有心了。”慕容謙特意加重了後幾個字。
“那是當然,不可氣。”雪瑤大言不慚地承認。
“本王複姓慕容,單名一個謙。”沒有再和唐雪瑤爭論,慕容謙說了下去。
“哦,我叫雪瑤。”她的聲音較輕,彷彿一帶而過。慕容謙卻聽得真切。
雪瑤,瑤池有仙子,冰心凝似雪,很美的名字。再看眼前的她,冰清玉潤,如那初綻的牡丹,清俏不失華貴。
慕容謙“唰”地一聲展開摺扇,輕笑道,“想不到,南楚皇爲女兒取名字,還真是有雅趣。”
“是啊,父皇很疼我和母妃的。春天,我們在御花園裡盪鞦韆;夏天,我們一起釀瓊漿玉露;秋天,坐在玉階上賞楓葉;冬天,在冰天雪地裡打雪仗。”雪瑤一口氣說完,聲情並茂。
雖然,這些都是憑空想來的,但這是她多少年的心願——有一對疼愛自己的爹孃,在平凡的四季中,度過天真爛漫又錦繡繁華的童年。
“這樣的日子,真好。”慕容謙也似乎陷入一瞬的思索,嘴角上露出苦澀的笑意,“三千佳麗爲一人,難得還有這樣的帝王。”
是啊,她怎麼忘了,寧和公主的父親是帝王,三宮六院,美人繞樑,怎麼可能專寵一個女子,花這麼多時間來陪女兒呢?
“父皇他就是很好的。”雪瑤只能生硬的搬出這一句,南楚皇帝,她也不瞭解。“對了,我們去敬茶,太后兇不兇啊?”爲了不再糾纏南楚皇帝的問題,雪瑤轉移話題,而且她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
之所以問太后性情如何,是因爲全北翎的人都知道:三年前,先皇英年早逝,如今的聖上不過是個七八歲的頑童。雪瑤久居北翎都城洛陽,就算再不關心世事,這些基本常識,也是知道的。
小孩子嘛,頂多淘氣一些,不可怕。那所謂敬茶,主要的問題就是太后了。
“你覺得,要是沒點嚴厲的作風,能震得住整個後宮嗎?”沒有直接回答,慕容謙微笑着反問。
“那就是很兇了。不會是個兇惡的老巫婆吧。”雪瑤自己低語,神色不好看。
那個時候,在雪瑤的心裡,嚴厲,威嚴,這些詞和凶神惡煞基本沒什麼區別。而皇室的人,給雪瑤的感覺,不是兇惡殘忍,法不容情,就是風流子弟,紈絝高粱,反正沒什麼好印象。
聽到雪瑤這樣評論太后,慕容謙欲笑又止,表面上則佯裝鄭重其事,“嗯,不錯,你見了她就知道了。”略一停頓,似想到什麼,幾分正色,“不過,本王那幾位兄弟,確實不好應付。”
啊,雪瑤正琢磨着一會兒見了這些皇室子弟該怎麼辦,宮車就已經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