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明景軒內,七個紅妝女子,各自由婢女嬤嬤們攙扶着,杵在那裡,交頭接耳,亂作一團。
因爲慕容謙多年未娶的緣故,府裡的人,也從未見過如此情形,有的幫着忙亂準備,有的,則一副看好戲的心情,等着看這七女一夫,同日成婚的鬧劇究竟如何收場。
當然,偏側書房內的男子,一身白錦華緞,依舊自顧自地輕冺香茶,散淡不羈,似乎門外這一切因他而起的喧鬧,此刻,與他全無關係。他的心神,只專注於眼前的淡雅清茶。
“王爺,夫人們已經等候多時了,府裡的人也是議論紛紛,您要不要出去看看?”還是吳總管走進來說了一句。
“哦?”慕容謙一笑,繼續把玩着茶杯,一臉輕鬆平常,“才這些時候,她們就等不及了。王妃到了嗎?”
“還沒有。”吳總管老成的聲音傳來,“要不王爺先換上喜服拜堂,總不好耽誤了時辰。”
“王妃安排了這樣一出好戲給本王,少了她,怎麼進行得下去。”慕容謙擡眼看了看吳總管,吐出一個字,“等。”
沒了心跳,沒了緊張,一切閒適都因爲不在乎。
“是。”吳總管應了一聲,便出去維持秩序了。
一番精容細妝,已是半個時辰之後,雪瑤終於出現在了明景軒的正廳。氣宇昂昂,毫不客氣,雪瑤邁着宮步,進來就直徑坐在正中的檀木椅上。
“王爺呢?”掃視了衆人一圈後,雪瑤開口。
“王爺在書房,我這就去請。”吳總管剛要轉身,只聽雪瑤馬上說道,“不必了,想來王爺公務繁忙,無暇分身。納妾而已,本宮代勞就好。”說着,不問可否,便命管事的蘇姑姑遞給每位紅妝新娘一套茶具,繼續道,“本應是給王爺敬酒,既然王爺無暇,那就以茶代酒,敬來給本宮,也算禮滿婚成了。”
芳宜院的姑娘,本就是雪瑤買來的,自然不敢有任何疑義,掀開紅錦便去打水泡茶了。
翠兒的心裡,可就憤恨難平了,明明想着是自己和王爺的大婚,就算不是明媒正娶,好歹也要拜堂敬酒,現在倒好,王爺不見人影,敬酒都變成了給她敬茶。唐雪瑤,這筆賬,咱們以後再算。廳堂中雖然沒有什麼賓客,不過府裡的人都站着看呢,翠兒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跟着去泡茶。
慕容謙這邊,聽到雪瑤霸道聲音,幾分好奇,便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來至門後,傾耳細聽。
過了少許時候,那些新娘也都每人正正地端着一個茶杯,在雪瑤面前站成一排。雪瑤起身,帶着凌霜的傲氣,從她們身邊一一走過,最後停在翠兒面前,假意去接茶杯。指尖剛剛觸到茶杯,雪瑤指上微微用力,順勢向上一挑,茶杯立時微微脫出,扣翻在翠兒手上。
“啊,”未等翠兒有什麼言語,雪瑤先說話了,“這麼熱的茶,你想燙死本宮嗎!”
大庭廣衆,翠兒不敢造次,只得默默隱忍,說了句,“王妃恕罪。”便低頭收拾着茶杯殘片。
“這幸好是本宮,要是燙到了王爺,你擔待的起嗎!奉茶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翠夫人還想什麼服侍王爺呢!”雪瑤一停頓,嘴角微微上揚,“我看今晚,翠夫人不如就好好練習如何奉茶吧。”隨後,掃向其他幾個女子,“你們,可以去侍奉王爺了。”
那幾個女子還未動,只聽房門一響,慕容謙走了出來。
看都沒看在場的一衆女子,慕容謙直徑走向翠兒,俯身扶住翠兒的肩,將半蹲在地上的翠兒扶起,“受傷了?沒事吧?”說着,他輕柔的捧過翠兒燙紅的玉手,無限憐惜。
其實慕容謙剛纔聽到雪瑤的叫聲,一時還真以爲雪瑤受傷,沒來得及推門出來,聽她之後的言語,就知道,一定又是她在找翠兒的麻煩了。
這個女人不僅品性不端,還是妒悍成性,當着自己就敢那麼過分。這揹着自己還不知怎麼飛揚跋扈欺負人。
翠兒一時受寵若驚,淌下幾滴淚珠,“能得王爺垂愛,就是有痛,也都不痛了。”
看着紅妝的翠兒,嫵媚柔情,慕容謙的心,彷彿也綿軟了許多。被一個女子深愛的感覺,就是這樣了吧。
她和十年前的倩影,果然像。
“傻姑娘。”慕容謙魅惑一笑,爲她拭去頰上的淚痕。隨後,收起溫情,他轉向雪瑤,故意和她作對一般,“翠兒受傷了,今晚就留在明景軒,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看着慕容謙和翠兒的溫情脈脈,雪瑤早就妒火難平了。不過在王府這麼久,雪瑤沒有立刻發作,還是勉強笑笑,“翠夫人受傷,更應該好好休息纔是。思柳閣這麼多如花似玉的美人,不都是王爺喜歡的嗎?單戀一枝花,不像王爺的作風啊。”
自那晚的事,已經相隔了這麼多天,慕容謙本來已經平靜了許多,可是“思柳閣”三個字猛然衝入腦海,慕容謙的臉色,再次一分分冰冷下來。
“都出去。”他的手已經在緩緩握拳,平靜冰冷的話語中彷彿佈滿漩渦,一不小心就是天翻地覆。
看這情形,雪瑤也不敢隨便說什麼,跟着衆人向門外走。自從半個多月前目睹他發怒時的可怕情形,雪瑤可不想再隨便惹他了。一聽他說讓出去,心裡放鬆了許多。
“韓雪瑤,”不想,慕容謙卻冷冷叫住了她,“是你把她們安排進思柳閣的?”
“是啊,那麼大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的這麼多美妾住進去,也算是錦上添花,不錯的風景。”雪瑤說得坦然。
“思柳閣的一花一木都動不得,誰給你的權力碰這些!難道你找院子之前就沒問過吳總管嗎!”慕容謙的聲音是冰冷的,怒氣卻是火熱的。
“我是王妃,找個院子,還有什麼必要請示別人嗎?”見他發火,理智上雪瑤本是應該默不作聲,免得把事情搞得想上次一樣不可收拾。可她是唐雪瑤,生來不喜歡忍讓。
“你還知道自己是王妃。”慕容謙這含沙射影的一句話,徹底激發出了雪瑤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憋在心底的火氣。
“慕容謙,你到底想怎麼樣!是,我知道,我無才無德,你不想娶我,從一開始你就不想。政治婚姻,沒關係,誰都知道,兩個人怎麼樣都無所謂,只要掛着名銜,安邦定位便好。你看我不順眼,也沒關係,我們不見面就是。可是你處處打擾我,又聽風就是雨,一口咬定什麼我和別人有染。這還沒關係,你覺得我不清白,那你找別的女人去,清白的不清白的,我半個字都不過問。一言不合就羞辱我,你早就想要我消失的吧!”雪瑤說着,言語激烈,凜如尖仞。
慕容謙的神情也早已不再平靜,由憤到悲,含混着失望與痛楚,“雪瑤。”他輕輕喚了一句。
如果這時停下來,直接撲到他的懷裡,會不會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可高傲如她,又怎會輕易隱言,“我要是出事,南楚北翎必定兵戎相見,這樣的結果,就是王爺想要的嗎!所以不用麻煩了,一封休書便好,從今往後,你我再不相見!”
慕容謙怔在那裡,似乎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決絕的一番話。因爲他的心裡,無論如何都沒有想過她離開。這是北翎和南楚的需要,又或許,這一年多,不長不短的時日裡,她也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可是她,說出這一番絕情狠話來,一氣呵成,慷慨激昂。也許,她根本就是想早日離開北翎,離開自己……
半響,“你回去吧。”他面上已平靜無波,只隨意地對她說了這句。
兩人同時轉身,一個直向門外,一個靜立無言。
從牡丹閣到明景軒,踏在青石板的小路上,秋意闌珊,秀色薄涼。
你回去吧。就這樣四個字,他是說,她可以回南楚了嗎?
可惜,她不是南楚公主,南楚皇宮多麼富麗堂皇,與她無緣;當然,北翎皇室,她一個替嫁公主,也終不是最終歸所。
師父早已不知去向;十九哥,心裡大概只剩下若兮。
家是欣喜時天堂,落難後的避風港,沒有了牽掛的人,哪還來得家。
如今,她只剩下一塊玉佩。呵,她的玉佩,十年了,守着這樣一個空無的希望,她的爹爹,到底在哪裡?
世上男兒多薄倖,果不其然。看那玉的質地,爹爹多半是貴族,皇親國戚也不無可能,若是還念着她和孃親,又怎會到如今未來尋自己的妻女?
原來,她始終是被拋下的。想到這兒,雪瑤的心裡,不免悲中生恨。
瑟瑟秋風寒意生,慼慼悲己素若同。玉立空階獨倚望,彩雲離月念華涼。
牡丹閣的別院裡,雪瑤倚着遊廊,獨自兀立。日薄西山,秋晚的風,劃過玉膚,點點沁寒。
明景軒內,慕容謙正坐在案前,手上執一卷公文,目光直直定在桌案上,心神早已遊離到了海天之外。
“王爺——”一聲低低地呼喚打破了寧靜。
慕容謙擡眼,正是一襲紅妝的翠兒,面頰微紅,對着自己,輕輕一笑。“你怎麼還沒回去,有事嗎?”慕容謙回過神來,明顯心不在焉。
“剛纔的時候,您不是吩咐要翠兒留下來服侍嗎。”翠兒半低了頭,羞澀含嬌,“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