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拒絕26

豐收祭一過,子柚的歸期就進入了倒計時。她要帶的東西不多,一小時就收拾好,她將大多數的時間都留在家裡,李由減少了工作時間,沐澄也不出去亂跑了。

子柚在拒絕了周黎軒的四個電話之後,有一次不小心接了起來,他在電話裡說:“我爲那天的事情道歉以及感謝。”

“都不用了。”

“可以出來一趟嗎?”

“你要幹嗎?”

“我在追求你,我以爲你知道。”

“……好吧,我知道了。”

“有時間嗎?”

“沒有。”

周黎軒在電話那頭笑了,“有沒有人跟你講過,你太油鹽不浸了。”

當天晚上他就送了她一份大驚喜,半夜子柚又失眠,披上睡袍到陽臺上抽菸。夜裡靜悄悄,只有月光花香與蟲鳴。

有一顆小石子驀地擊到陽臺的石板上,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子柚警覺地攏緊睡袍,向花牆外刊,後院鐵門外有一個模糊的白色身影。

她緊張了一下,打算立即回房,卻聽噗的一聲,又一顆小石子丟進來,準確無誤地落到她腳下。她擡起那顆石子,光潔瑩白,微微透明,上面用刀刻了兩個單詞:“merryme?”

子柚想吐血,又覺得不可置信。她回屋在吊帶睡裙外換上一件外套,拿了一枚手電筒,輕手輕腳到了後院。

站在後院門口的果然是周黎軒,穿短袖白襯衣,淺色褲子,倚着一輛敞篷轎車,懷中還抱着一隻小狗,正是周老夫人的那一隻,看起來像個挺敬業的車模。自那日與他尷尬分手,子柚兩日都未再見到他,只接過白天的那個電話,此時她又好氣又彆扭,剛說了一句“你幼稚不?”他已走近她,彎腰放下那隻小狗。那隻經常欺負她的小狗便搖着尾巴屁顛屁顛地跑到她跟前,從鐵門下面鑽進來,嘴裡叼着一隻小小的盒子,眼巴巴地望着她,用腳猜也知道盒子裡是什麼。

這情形又依稀熟悉。子柚彷佛被針戳了一下,她抱起那條小狗,把它塞到門外,隔着那道鏤花鐵門壓低聲音說:“周黎軒,你當你才十八歲嗎,玩這麼無聊的把戲?”

“我把尊嚴都放到你腳下任你踐踏,你還是當我在開玩笑?”周黎軒也隔着那道鐵門低聲說,“我本想按正常的程序,一步步耐心地來,但你馬上就要離開了,我也只能加快進度了。”

“我沒什麼好的,容貌身材比不上你歷任女友,個性也不討喜,你究竟喜歡我哪一點?”

“哪一點都很喜歡。”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尷尬了一會兒,貌似剛纔他倆無意間說了個黃色笑話。

“周黎軒,你剛從一個很長的睡眠裡醒來,又忘記了過去,你睜開眼後,見過的人太少,所以纔會看上我。等你認識很多的人,你就會知道,我毫無特色,沒什麼可取之處。何況,憑你的條件,只要你願意,會有成千上萬的優秀女子任你選擇,你不要委屈了你自己。”

“我想要的那一個不在候選行列裡,再多的選擇又有什麼用?”周黎軒的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喜怒,反而讓人十分緊張。子柚攏緊睡衣外面的外套,低頭看着他的影子。

“陳子柚,你並不討厭我。雖然你躲我,但並不像你排斥別人那樣對吧?所以,爲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呢?”

“我也不討厭大熊貓,可我從來不打算嫁給它們。”

周黎軒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他想了一想問:“你是不打算嫁人,還是隻是不想嫁給我?”

“對你而言,答案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那個長得跟我很像的人……不排斥我以及拒絕我的原因,都是這個吧?”

“半夜三更的,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嗎?”子柚懇求他,配合着她這句話,那隻未完成任務的小狗汪汪大叫了兩聲,立即被他捏住嘴。

“你總該讓我輸得明白一點。如果你喜歡他,我不介意當替身,如果你不能面對同一張臉,我不介意去整容。”

“周黎軒,你是來尋我開心的嗎?”

“爲什麼我越認真的時候,你就越當我開玩笑?”

背後遠遠的一聲咳嗽,讓這兩人一起住了嘴。李由不知何時從房裡出來,走到它們跟前,“子柚,你怎麼不開門?”

“我沒有鑰匙。”

李由說:“我去拿吧。”

“不用了,李叔。我出來遛狗,與正在散步的子柚小姐巧遇,正要走。”周黎軒變臉變得非常快,立即從情深似海的癡心男子成爲文質彬彬的大少爺。

“咳,這麼晚,你早些休息。”

“知道了,再見。”

李由陪她回去的時候說:“我覺得黎軒是認真的,從他十三四歲開始,就被女孩子追着跑,我可從沒聽說過他追女人。”

“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能相遇相識是-緣-,能在一起是-分-,哪有什麼合適不合適?”李由說,“不過,這事也不能勉強,隨你的心吧。反正再過幾天,他也該走了。”

二十分鐘後,回到臥室的子柚,與周黎軒在電話裡繼續討論被李由中途打斷的談話。這回是她主動打給他的。

“你青睞於我,我真的很感激。可是,就當做一次邂逅好了,不要去影響你我的人生,就像……Romanho1iday,哦,我是說Beforesunrise,偶然相逢,留下很美好的回憶,然後各自生活。”子柚體諒他生於國外,很體貼地用了電影英文原名。她說了《羅馬假日》後心想女主角是公主,她可擡舉自己了,又立即改成那部著名的話癆片《愛在黎明破曉前》,但她還是覺得有點不厚道,這個失憶的人,只怕自己看過什麼都記不得了。

周黎軒果然不去理會她的電影比喻,在電話那端說:“那個人……”

“我和他的關係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拜託你以後不要再提那個人行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象的是怎樣的?”

“……周黎軒,我討厭別人調查我。”

“你剛纔提到的Beforesunrise那部電影,是指那部and的片子嗎?”周黎軒答非所問,語氣柔軟。

子柚聽出他的話裡有話,氣得又說不出話來。

“你跟我,很美好的回憶?你真的這樣認爲?”

子柚後來檢討自己,她實在太容易被這個人激怒了,她並不是這麼易怒的人,那天她氣沖沖地對周黎軒說:“對,and。如果你想要的是這個,我可以給你。”

“這回換作周黎軒寂然無聲。他沉默了很久:“我要的是婚姻。”

“不可能的。”

“陳子柚,你不要把對別人的怨恨遷怒到我。”

“是又怎麼樣?我就是介意你那張臉,就算你整了容,我也一樣不嫁你。”

“因爲我也有着完全相同的基因?”

子柚呆了兩秒鐘,有點慌亂地將電話掛掉了。在她先前與周老夫人的談話中,老夫人一直向她傳達這樣的一種信息,失憶後的周黎軒不知道自己是雙生子,而她也不想讓他知道。沒想到,老夫人自以爲是的這個秘密,就這樣被他一語道破。

子柚又徹夜失眠。她在思考自己爲何不願意接受周黎軒。她的身體比心更靈敏。她討厭的人,走近她一米之內,她都會全身不舒服,很少有男人能走到她一米之內。而她並不排斥周黎軒。

可是她在心理上卻強烈地抗拒他。也許是因爲他那張如今越看越像江離城的臉,也許是他說話的腔調也越來越像江離城,還有他今天那變態的求婚招式,竟也與江離城送她禮物是用的手段差不多。

她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的失眠症已經很久不犯了。但是自從遇見他開始,又頻頻作起來。最後,子柚把“害她無法入眠“這條罪證列爲她拒絕周黎軒的最合理藉口。

子柚去向周老夫人告別。這位老太太,雖然霸道了點,但對她着實還不錯。她提前一天向老夫人預約。老夫人說:“早點過來,正好一起吃午飯。”

那天是子柚與周老夫人相識以來談話最和睦的一天,老太太不再咄咄逼人,慈祥得很,甚至將子柚疑惑了很久而周老夫人總是閃爍其詞的那個大秘密告訴了她,就是關於她如何得知自己還有一個孫子的事。

那個秘密說穿了只簡單到一句話,周黎軒記在備忘錄裡,雖然他只寥寥數語,又用了各種語言代碼,但是幸而他小時候玩這些把戲時,周老夫人也參與過。在他出事後,她將那些密語一般的記錄譯了出來,又毀掉了那些記錄。

老夫人說:“像不像一部電影?他們在遠離這裡也遠離中國的同一座城市裡,聽到廣播裡急徵稀缺血型。就那樣在醫院遇見了。”

“他們隱瞞了您?”

“是的。那個孩子,他很早前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是他卻拒絕與我相認。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寧可拿自己做賭注,也不來找我。”老夫人指尖顫抖。

“如果當初他來找您,您會認他嗎?”

“我不會讓別人知道黎軒有一個那樣的母親,這會影響他在這個家的位置和前途。但我可以幫助那個孩子,他會少受很多苦。”

“所以他沒來找您。”

“你挺了解他的。”

子柚顧左右而言其它:“周先生……我是說,您孫子,他也許知道一些什麼。她不是想告密,她想撇清自己。

老夫人長嘆一聲,對這個問題沒表看法。她沉默一會兒,又想起新話題:“我聽說,豐收祭那天,我家孫子整晚跟你在一起?”還不等子柚換一個表情(),她又說:“你還拒絕了他的求婚?”

子柚不知該作個什麼表情才合適。

“別吃驚,姑娘。當然不是他告訴我的,這麼丟臉的事情,他怎麼可能講?”

子柚長久地沉默。老太太說:“你看不上我孫子哪一點呢?”子柚繼續不做聲。

“是他太像那個孩子了,還是不像那個孩子?”

“夫人,我們換個話題好嗎?”

“好,換一個。其實,你的個性不適合做我們家的媳婦,不乖巧,不順從,也不會甜言蜜語。”

子柚低聲說:“是,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拒絕了。”

老夫人大笑出聲。有人來告知午餐時間懂啊,她把手伸向子柚:“扶我起來,姑娘。”

家宴的餐桌上除了她倆,只有周黎軒與他的二叔周想恩。這頓飯吃得很尷尬,因爲周家叔侄二人一直在討論公事。意見總是談不攏。

周想恩指責周黎軒在他們的新投資項目上故意扯他後腿。周黎軒不輕不重地說:“二叔,我按照公司章程和祖上的訓條履行職責罷了,哪裡就有錯了呢?”

“我已經取得地方長官的支持,與他達成共識。他是我朋友,絕不會出現你說的那種情況。”

“您難道不知道,那個人就是靠陷害朋友才爬到現在的地位的?”

“過去一年多,你躺在牀上一動不動,而我辛苦勞累地投入這個項目。現在只需要你坐拿其成,你就不能閉嘴嗎?”

“躺在牀上也很辛苦,二叔。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幫您分擔勞累。”

“黎軒,你出了事以後,比以前有上進心了。”

“當然,把腦袋差點撞廢了,雖然沒像我爸爸一樣昇仙,也總該有所昇華,不然白撞一場。二叔您說是嗎?”

周想恩變了臉色:“你什麼意思?”

“講個笑話而已,二叔。我能有什麼意思啊?”

他們說話時,子柚彷佛看到刀光劍影,;冷出一身的汗。老夫人也聽不下去,用金屬叉子將碟子敲得叮噹響:“先生們,真正的紳士,吃飯時會談一些有助於女士消化的話題。”

子柚吃得很少,老夫人皺眉道:“你太挑食了,怪不得那麼瘦。”她給子柚佈菜,“你得多吃,越不喜歡吃的越要吃。能做到這一點,生活裡的其它困難也就能夠克服了。”

餐桌對面的周黎軒正喝着水,聽到這話笑了起來。老太太瞪他一眼。

午餐結束子柚還是沒有脫身。周老夫人說,她親愛的孫子最近送了鎮上的香草木偶劇團一筆贊助,所以他們今天要過來將他們的新戲在映前先爲老夫人表演一場。不多會兒,演員們陸續到場,連活動舞臺都搭了起來。周想恩和家中的幾個傭人也留下看戲。

子柚看過他們以前的演出。這回大概因爲資金充足的緣故,服裝道具舞臺都極其華麗。節目是經典的《哈姆雷特》,臺詞幾乎沒變,,只把故事背景改到現代。男主角的父親死於墮馬,因爲馬被人做了手腳。酷愛賽馬的名字也叫做哈姆雷特的男主角白板調查父親的死因。後來也遇上了墮馬事故。其實比之劇中將用劍決鬥改作混亂的槍戰。將男女的情愛戲碼錶演得裸火辣辣的搞笑方式。這些設定在劇中顯得無關緊要很不起眼。只是敏感的子柚先前就已經有了猜想。此時更明瞭幾分,只覺得指尖冰冷。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對莎士比亞的污辱。”老夫人等演員們走後評論。

“夫人,這叫做後現代,年輕人愛玩兒的東西。”管家盡職提醒。

“還有《獅子王》那部動畫片也是。”一名傭人說。

周想恩盯着空舞臺,一言不。

看完了木偶劇子柚又陪老夫人去製衣店,她要去試穿新做的衣服,再去看看最新的布料與款式。子柚本想回家,但老太太眼底流露出失望,而她最受不了這位強悍老人示弱,立即老老實實跟着去了。她深感自己太沒原則了。

那製衣店距莊園很近,裡面東西十分精良,店主對周夫人恭恭敬敬,連說夫人何須親自來,他們本該上門服務。

“這小鎮店裡的手藝不比那些高級定製店差。你也去挑一件,等做好了,我寄給你。”

子柚說不用不用,老夫人說拒絕老人家的好意不是禮貌行爲。她替子柚選復古的維多利亞式,粉嫩嫩的顏色,怎麼看都像孕婦裝,連面料、花邊和刺繡圖案都親自挑選。老太太興致勃勃,子柚不敢反對,只能任她擺佈。

當她倆一出裁縫店就莫名其妙被綁架時,子柚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在圓滿。那麼多的小概率事件,很多人一生也遇不上一件,她卻一一都經歷全了。如果以後她可以活到白蒼蒼寫回憶錄,她將有多少狗血事件可以一一寫來。

他們被困在一幢小木屋裡,乾淨整潔,綁匪也算文質彬彬,沒什麼粗魯行爲。

子柚一直沒找到狀態,暈暈乎乎覺得像在拍戲,以至於連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她聽到老夫人說:“這姑娘不是我家的人,你們要的東西也跟她無關。放她走吧。”子柚她射性地說:“我不走。”不是她多勇敢,她覺得被丟在荒郊野外,既可怕,又要承受良心不安,而且,這老夫人雖然面色鎮定,手卻一直在抖,還不時捂着心臟,原來她也很害怕,那她就更不能走了。

但這老夫人緊張歸緊張,霸氣一點不減,當她聽到綁匪要四百萬時,張口就說:“什麼?你們就爲了四百萬來綁架我?還搭上這麼一位漂亮小姐?”所以後來贖金變成了五百萬。子柚對自己只值一百萬美元這回事,意見倒不大。

綁匪給周家打電話,他們說很快的英語方言,她聽得似是而非,只聽明白他們威脅不許報警,否則他們要撕票,一定一定。

一老一小兩張肉票很安靜很合作,不哭不鬧不逃跑。當門?噹一聲被打開,來人直衝向她們倆時,子柚本能地擋在老太太身前:“你們要做什麼?”

那人一呲牙:“出去吧,他們效率這麼高,看來我們要少了。”

還是沒找到狀態的陳子柚覺得自己在看一出彩色的默片。夏日炎熱的傍晚,殘陽斜照,兩方人員分別在一條河的兩岸,岸那邊有周黎軒和他的二叔,中間隔着一座橋。

交易在橋的中央進行,對方將東西送到那裡,他們也釋放一名人質。先行的是老夫人,她拍拍子柚的手,擁抱了她一下,在一名綁匪的押送下向橋那端走去。接應她的是周黎軒,提着箱子走到橋中央,一步步很穩。待老夫人走到他身後,他打開箱子讓那個人看了一眼,和上,後退,那人用槍抵住他。場面看起來有點緊張,越像三流電影了。

周黎軒鎮定地說:“我要先確定我祖母能安全回去。”他後退一步抵着橋欄,看着周老夫人慢慢地走到岸上,又轉向他們,“放開那位小姐。”

那邊的人冷笑:“我們又不是傻子,你送過來。”

子柚盯着他慢慢地移動,突然喉嚨有點幹,總覺得要生什麼事情。他下了橋,被兩個人搜了身。在被人碰到身體時,他微微地皺眉。他將小小的手提箱拋給他們,徑直走到子柚面前,低頭解開縛住她的手的帶子,捏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問:“沒事吧?”

子柚搖搖頭,而變故恰在那一刻生,遠處傳來急促尖銳的鳴笛聲,這一方有人大罵:“&$#a,警察!”子柚被周黎軒撲倒在地,將她嚴嚴實實地擋住,耳邊有幾聲槍響,子柚心一沉,人也重重一抖,壓住她的人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她的大腦空成一片。

等她再回過神來,已經又被押上車了,手也被綁起來。開車的是周黎軒,她鬆口氣,這下,子柚痛叫一聲。

“請對女士客氣些。”周黎軒回頭看了一眼,話音未落,那車便狠狠地拐了個彎,差點撞到樹上。

子柚旁邊的綁匪大叫:“好好開車,別玩花招!”另一名用槍抵着周黎軒的綁匪則拉下槍栓,指着他的頭:“#a&%,你故意的!”子柚嚇出一身冷汗。

“把槍拿開些,你們這樣嚇唬我,我怎麼能開好?”周黎軒無懼地說。

“你不是曾經的少年賽冠軍?怎麼車開得這麼爛!早知道就不用你開了!”

“那換成你們開?要我停下嗎?”

“%$a&!你搞清楚,到底誰是人質啊?”

這輛車在田野上繞來繞去,當天色全黑時,終於甩掉了後面的車。那兩個綁匪將他們倆丟到田野上,迅跑掉了。

他們被丟下來的地方在一大片中間有水的原野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只有滿天星子,一塘蛙鳴。原野開滿百花,隨風搖擺,星星點點,與夜空中的繁星交輝相映。倘若不是兩人既無通訊工具又無交通工具,這本是個很有意境的夜晚。

“你剛纔不怕嗎?我以爲女人遇上這種事都會尖叫。”周黎軒問。

“可能嚇傻了吧。”子柚連玩過山車和爬到山頂時都不會喊叫,努力叫也叫不出聲。她想她一定缺鈣缺鐵缺鋅。但是她的肚子卻會叫,而且被周黎軒聽見了。她十分窘迫。

“那邊好像是果樹。我們去摘點果子?”周黎軒指指遠處一排樹影。

她點點頭,兩人小心地找路穿過去,經過一處水潭時,子柚蹲下身,擄起褲腳洗傷口。剛纔我被撲倒在地時,將膝蓋擦破了一點皮。

周黎軒過來幫她:“別亂動,夏天容易感染。”他小心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絹,幫她仔細紮緊。

“喂。”子柚出聲。

“嗯?”

“那是北極星吧?”子柚指一指天邊最亮的那顆星。

“嗯。”

“我們找準了方向,就得走回去吧?”

“我開了幾十公里,你走得回去?”

“你一直在繞圈,垂直距離應該沒那麼長吧?”

“那你知道我們應該往南走還是往北走嗎?”

“可是剛纔車是你開的呀。”

“我把全部注意力都用來開車了。”

他們只能按計劃去研究果樹。他們運氣倒是不錯,那邊是一些野葡萄和野蘋果,葡萄太甜,山楂太酸。折騰了一下午有些累,他們靠着一棵樹坐下來休息。

“你玩過計算機遊戲嗎?”子柚沒頭沒腦地問。

“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你覺不覺得,現在我們就像遊戲菜鳥穿越到了遊戲裡面,遇上莫名其妙的事,來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並且連規則都沒搞明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前兩天沐澄讓我看過一本這樣的書。你不像玩這種計算機遊戲的人。”

“只玩到第四關,就被滅掉,所以再也不玩了。”

“過於追求一件事,會讓自己變得偏執。我不跟自己爲難。”

“那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你特別想要得到的東西?”

子柚想了想:“有,安定的生活,平定的內心。”

周黎軒靜默良久:“如果跟我在一起,會破壞你的這種理想?”

“對。”

“你這也是一種偏執。”

他倆很久不說話,只聽着田間的蛙鳴蟲啼,先前兩人之間融洽的默契消失了。周黎軒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自己那條曾經受傷的腿的腳踝,又彎腰去揉,看起來他的腿還是讓他無法像完全健康的人一樣。

“周黎軒,“子柚站起來開口,成功引起他的關注,“你以前說得對,我們倆一見面,就會有災禍。一次我暈倒,一次你舊傷復,這回我們倆又一起受困。還有,我也受了好多回小傷了,加上今天,三次了。”

周黎軒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只好開口:“所以?”

“所以,即使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我們可不可以裝作不認識?我們倆可能真的是八字不合。”

周黎軒嘆了一口氣:“小姐,你是太天真還是太誠實?這樣絕情的話,你應該等我們真正安全了以後再說。萬一我小肚雞腸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呢?”

“那我也認了。我不想明明給不了你任何東西,卻還是利用你對我的好感。”

周黎軒笑笑:“你利用過我嗎?我倒希望我對你有利用價值,無論哪方面。”他擡頭看一看天,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低得她幾乎聽不清,“不用抱歉,我們互相利用,彼此彼此。”

她吃驚地望着他,一時不能理解他的話,但他再也不看向她那邊。

子柚重新坐下,把頭埋進胳膊裡。她不擔心也不害怕,知道現在周家不知正找得怎樣人仰馬翻,總會找到他們的,而且有人陪着她,她安心得很。她只是困得快要睡着。

她也不知道在那兒打瞌睡打了多久,有輕輕的腳步聲越來越靠近,她打個激靈就要擡頭,周黎軒的聲音近在耳邊:“別擡頭,閉上眼睛,不要動。拜託你。”

他的聲音很小心也很懇切,子柚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心思七繞八轉,還是聽了他的話。但是她所有的想法都猜錯了,他走到她身邊,猛地貼近了她一下,但又慢慢退開,很久再不見動靜。子柚睜開眼,卻驚惶失色地看到,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周黎軒手中竟捏了一條像腰帶一樣長的蛇。

她不會喊叫的機能卻在這一瞬間得到恢復,她在大腦還沒接到指示前,已經尖細地叫了一聲,在她叫喊的同時,周黎軒將那條蛇遠遠地朝田裡拋出去。

子柚縮成一團,周黎軒過來扶她時,她驚得跳了起來。他拍拍她的後背:“沒事了。”

“剛纔它在哪兒?”

“在你的頭頂上。”

子柚流下冷汗:“你弄死它了?”

“沒有,但它不會回來。可是如果弄死它,它的夥伴會來尋仇。”

子柚在腦中將那個假設的可怖的畫面盤旋了一下,剛纔被綁匪劫持都不曾有的恐懼感一襲來。她遠離那棵樹,情不自禁朝周黎軒靠了靠。但是還有比那個想象畫面還令她恐懼的事情生,她看到周黎軒的手上有血。

“你被咬傷了嗎?”她失聲問,月光下,牙印在他的手腕上清晰可見。

“哦,剛纔放開它時,大概被它回頭咬了一口。我沒留心。”周黎軒開始臉色蒼白,聲音虛弱,額角冒着細汗。

這一處的寧靜終於被破壞了。子柚將他的一切反應都當做蛇毒作,一邊哭得滿臉淚水,一邊按着他坐在地上,手忙腳亂給他把血擠出來。只是一個小傷口,血卻越擠越多,周黎軒的手也越來越冷,臉色越來越白,脈搏越跳越弱。她找不到繩子,顧不得是否得體,把胸罩脫下來,將肩帶拆下來給他緊緊地捆住胳膊。她邊做這些事情時哭着像孩子一樣一遍遍重複:“不不要死!”但他只是閉着眼,不答腔。子柚疑心他已經昏迷,哭得更厲害:“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腦中已經浮現出他平靜死去的樣子,躺在她懷中,臉上灑着星光。那張臉漸漸又變成另外一張臉,同樣平靜地躺在那裡,她腦中不斷想着“雙胞胎的命運經常是相同的“這句話,心中越來越絕望,越來越恐慌。

她沒現周黎軒何時睜開了眼睛,他慢悠悠地說:“別哭了,再哭你就把狼招來了。”

子柚腦中敲起警鐘。她抹了一把淚,警覺地問:“那條蛇沒毒?”

“誰說有毒了?只是很疼。”

她從地上彈起來:“你在這種時候,故意裝成快死的樣子來嚇我?”

“我暈血,剛纔那是自然的生理反應。”

“你一個大男人……你剛纔被人用槍指着頭都面不改色,居然被一點血嚇到快要暈倒?你騙誰啊?”

“你不也被一條小蛇嚇成那樣子?”周黎軒緩了緩口氣,“不過你看起來還挺關心我的。”

子柚本來就在懊惱剛纔的失態,被他這樣一戳穿,越的氣惱:“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怕我一個人被困在這裡而已!”

“陳子柚,你真是最最忘恩負義的人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吧?剛纔如果不是我,那條蛇現在就纏到你的脖子上了。你不給我補償就算了,你態度好一點不行嗎?”他伸出手指朝她的脖子做了一個彎曲盤旋的動作,令子柚像聽別人夜半講故事一樣,從頭到腳都毛骨悚然。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憤憤道:“可是我被困在這裡,也全是你家的事,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你們應該給我補償纔對!”

“那就跟我結婚吧,補償你我全部的財產。”

“你等天上下紅雨的時候再說吧!”

這一對幾分鐘前還憂患與共的難友還未獲救就開始內訌。好在沒過幾分鐘,周家的人就找到了他們。從跟丟他們到現在,一共才過了一個小時多一點而已。

老夫人甚至親自來找他們,將他們摟來抱去。同來的還有李由,這個情緒不太外露的父親給了子柚自他們相認以來最激動的一個擁抱,幾乎將她勒暈。

這場以恐怖驚悚開篇的三流劇情片,就這樣以搞笑又俗爛的方式結束了,同時也爲子柚這個漫長的假期畫下了句點。爲了不再出什麼意外,她直到離開前,都不再踏出家門一步了。

那天周老夫人親自將她送回家中。子柚問:“您沒受傷吧?那些人抓到了嗎?”

“他們跑了。算了,活在這世上,總要有些身不由己的事。他們拿走的那些東西,也算周家欠他們的。”

“您沒事就好。”

稍後老夫人說起子柚要走的事:“我一年裡有一半時間都住在這裡。你會常回來看我嗎?”

“會吧。”子柚不太肯定地說。

老夫人呵呵笑了兩聲:“下回你來,不知我是否來活在這世上。”

子柚一時無語,被她弄得有些傷感。

“姑娘,聽我老人家一句勸告。聰明人呢,就應該健忘一些,珍惜眼前,看着未來,不要被過去影響了你今後的生活。”

“我一直都往前看的,老夫人,我從不留戀過去。”

“是嗎?那祝福你,孩子。”

周老夫人到周黎軒臥室時,醫生剛剛離開。周黎軒的手腕已經重新包紮過,並且打了針。

“不要緊吧?”老夫人問。

“疼。”周黎軒皺皺眉。

“你就那麼把那姑娘放跑了?這麼好的機會,英雄救美了兩次,她都不爲所動?”

“祖母,您浪漫小說看多了。”周黎軒看了一眼門口,壓低了聲音:“而且,這樣的遊戲,一點也不好玩。”

老夫人笑了起來:“你什麼時候現的?”

“不算太早,但也不晚。”他換了個坐姿,“導演女士,您就不怕遊戲被拆穿,大家面子上都很難看?還有,把我們丟在荒無人煙的野外,萬一我們被毒蛇猛獸吃了呢?”

“那兩個小夥子,是一等一的身手,脫身自救沒問題。毒蛇猛獸……這方圓幾十公里,從來沒有野獸出沒,蛇一共沒幾條,都是無毒的。你今天能碰上,運氣不錯。”

周黎軒皮笑肉不笑。

“小夥子,別擺這副表情給我看。我處心積慮給你創造機會表達愛情,你該感激我纔是。”她嘆口氣,“那倒真是個好姑娘,自己很害怕,還一直擋在我面前,只是心怎麼這麼硬呢?”

“祖母大人,你今天的戲碼,主要是爲周想恩和我設計的吧?被拿走的那些東西,是爲了湮滅一些證據,順便警告某個人?可惜他反應太遲鈍,居然沒有好好珍惜,唯恐我不出事,早早把警察叫來。至於那位子柚小姐呢,算她倒黴,今天正好撞到您手裡。”

“黎軒,既然你頭腦這麼清醒,又怎麼能做出當面與他翻臉的事呢?撕破了這層窗戶紙,你的行動就比較困難了。”

“我喜歡與人正面交鋒,不願躲在暗中做手腳。”

“這種騎士風範現在已經不流行了。黎軒,他是你的二叔,這個家是你的家,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但是你不可以做有損我們家聲譽的事。”

“因爲不想損害周家的聲譽,所以你容許這麼多的謊言和陰謀存在?”

“你指什麼?”

周黎軒不說話,表情有些遊離。他手指上挑弄着從子柚胸衣上拆開來的那兩根肩帶,只用一隻手就將它們打成了死結。

“周黎軒,“老夫人清清喉嚨,“我是你的奶奶,你是我的孫子,還有麗卡。您不打算問我麗卡這幾天都到哪兒去了嗎?”

“你把她賣到阿拉伯半島也隨便你。可是,你不要試圖毀掉本該屬於你的一切。”

周黎軒繼續沉默着,他把兩根帶子又多打了兩個結,很緊的死結。

“這個家欠你的,你二叔欠你的,我欠你的,我都會一一地補償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努力地替你達成。但前提是,你要遵守規則。任何違規的人,都會受到懲罰。”老夫人從他手中搶過那一堆死結,一個個地解開,又還給他,“可是還有很多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也有很多的東西,是我們身不由己,無能爲力或者無力挽回的。你又何苦把可貴的生命浪費在這上面?”

“我並不需要任何補償。我想要的東西也不多,但恰巧都是您無能爲力或者我無法挽回的。”

“黎軒,我把你從一個小嬰兒養大到今天,你故意說這種話來惹我傷心嗎?”

“祖母,“周黎軒說,“您的確把我養得十分仔細。他們說我小時候很淘氣,可是我的身上,連一處疤痕都沒有。”

周老夫人沉默了更久的時間:“你記起了多少事情,黎軒?”

“您放心,我什麼都沒記起來,“他頓了片刻說,“放過那位可憐的陳小姐吧,別總拿她來試探我了,我不記得她的任何事。真的,我誓。”

“我常把她叫來,只因爲你喜歡她,而我想要知道,她是否值得你喜歡。”

深夜,再度失眠的子柚在牀上輾轉反側,想了很多的事情。他起身下牀,喝了點水,點上一支菸,湊到脣邊吸了半口,想了想又熄滅了。然後,她從垃圾桶裡翻出那件被卸掉了肩帶的胸衣,之前胸衣上染了周黎軒的血,她將那些沾了血跡的布料,仔細地剪下來,小心包好,打開已經打好包的旅行箱,把它藏到最不起眼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她服下一片安眠藥,重新爬回牀上。這一回,她很快睡着了。

子柚無聲無息地回了國。江流見到她有一些意外:“你不是要旅行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累了,想家。”

“有親人的地方纔算家。一個人住的地方,只能算房子。”

“江流,你話真多。”

中午江流請客,替她接風洗塵,子柚住慣了溫溼的氣候,再回來竟然不適應,嘴脣起泡,臉上長痘,江流說:“瞧,你適應一個地方也挺快的嘛,什麼都是習慣而已。”

“你怎麼不問我關於那個人的事。”

“你想說自然就會說了。你若不想說我問也徒勞,只能自討無趣,而且我也想開了,既然人死不能復生,那活着的人就好好珍惜生命吧。”

“江流,你進步不小嘛。”

“我在努力向你看齊唄。”

子柚回來一個月,接到以前在投資部門做事時舊同事謝歡的電話:“上面大領導要帶團出國去s市考察交流,最合適的翻譯一個住院了一個生孩子去了,剩下的經驗不足無法挑大樑,我們正物色外援呢。你在那兒住了好幾年,當地兩門語言都擅長,恰好對咱們這兒的規矩習慣也瞭解,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但是上面怕請不動目前的你,要我先探探口風呢。”

子柚被觸動了回憶,s市,那是多年前她的療傷地。傷剛療好,又添新傷,這些年再也沒回去過。她答覆說,如果不必跟團返回,那她可以考慮。很快她就接到了正式的邀請,請她配合辦理簽證手續,沒幾天,她已經到達s市。

這份工作之於她而言算是駕輕就熟,在遠離了朝九晚五的工作很久後,她終於重新找回工作中的狀態。她還認識了不少人,甚至幫天德拉到一單大業務。

考察團的任務順利結束,而子柚還可以逗留很久。她將代表團人員送上飛機,去她曾經很熟的熱狗店裡吃了早點,在機場裡逛了一小時,又猶豫是否該到機場租車行去租一輛代步車。

客人蜂擁而出,新的航班又抵達。有人上了巴士,有人招來的士,有人匆匆走向停車場,有人坐進直接開到面前的豪華車內。那些乘客裡,有的西裝筆挺,有的輕裝便捷,有的形色匆匆奔忙如螞蟻覓食,有的悠然自得似閒庭信步,他們構成這個城市色彩不同的風景。

子柚目不轉睛地看着突然出現在她不遠處的又一道風景。一輛很炫目的車在不遠處一名乘客面前停下。那人身材修長,白色休閒襯衣,淺灰褲子,沒系領帶,挽着袖口,外套隨意搭在手臂上,戴着一副大墨鏡,姿態瀟灑。而他的司機西裝筆挺,用比儀仗隊還正規的動作替他接過行李,爲他打開車門,畫面看起來很混搭。乘客彎腰上車,那輛車瞬間加,從子柚身前掠過。

子柚了半天呆,剛纔那個人,分明是周黎軒,這座飛機場是世界最大的機場之一,每天有幾萬的客流量,她卻可以這樣巧地與他碰個正着,就像她專程在這裡等他一樣,而他沒看見她。

子柚招了出租車回到她下榻的飯店。一路上,她罵了自己一百句,當他努力對自己示好時,她躲躲閃閃嫌他煩,當他或者沒看見或者裝沒看見她時,她竟然悵然若失,她可以去撞牆了。

但是他們既然已經集中到這偌大地球上的一個點,又實現了再機場機率只有幾萬分之一的相遇,那麼再度碰面也就不是件奇怪的事了。下午,子柚散步去了離飯店很近的一家美術館。當她看到周黎軒時,他正凝神看着一幅色彩淡雅的抽象畫。

子柚望向他的後背過三秒時,他回過頭看了看她,朝她微微一笑,又轉身繼續欣賞那幅畫。他的樣子與一個月前看起,似乎有一點點不一樣,但子柚說不清哪裡不一樣了。

子柚按正常順序從第一幅畫看起,當她走到那幅題目爲《消失的回憶》的油畫前,周黎軒還站在那裡,歪着頭,試着找一個新角度重新觀察這幅畫。他站在畫前,其實比那幅畫要養眼。美術館裡好幾位女士都在看他。

子柚走到他身邊時說:“嗨,真巧,你是來旅行嗎?”

“公事。”

“哦,你的手傷沒事了吧?”子柚還記得自己害他被蛇咬到。

“你認識我?”那人問。

子柚盯着他看了很久,確認她沒認錯人,“周黎軒,你的失憶症,已經變成間歇性的了?”

周黎軒笑得清淺:“我還以爲,你當真打算與我相遇也裝作不認識。”

子柚甚窘,想起自己的確說過這話,好在周黎軒還算有紳士風度,未乘勝追擊:“既然我們重新又認識了,陳小姐,可以請你一起晚餐嗎?”

在這種情形下,她只能點頭,她指指那幅他已經看了有一刻鐘的畫:“你喜歡這一幅?”

“我喜歡這個標題。我在試着找共鳴……可惜沒找到。”

周黎軒下榻的飯店離子柚的飯店只隔了兩條街,他把用餐地點選在兩家飯店中間。

“周老夫人身體好嗎?”子柚問。

“看起來還不錯,她時常提起你。”

“大概因爲我得罪過她好幾回。”

“沒有人與她頂嘴時,她會覺得很無趣。”

就這樣,他們用了四分之一的時間談論周老夫人,用了四分之一的時間談論從周黎軒的二叔因爲身體原因提前退休引起的關於他的病的保養方法問題,用了四分之一的時間談論了李由以及葡萄酒的釀造方法,ap.剩下的四分之一時間,他們談了談當地的天氣,話題都很安全。

晚餐結束後,周黎軒步行將子柚送回她的飯店,他們穿過具有悠久歷史的古老小巷,周黎軒身後有高大的保鏢如影隨形。

“祖母的禮物,像影子一樣甩不掉。”周黎軒問:“你準備在這裡待幾天?”

“不一定,也許三四天,也許一星期。”

“工作?”

“工作結束了,我在旅行。”

“我會在這裡一星期,但前幾天很忙,如果你離開,能提前告訴我一下嗎?上次你離開我連-再見-都沒說。”

“好。”

“一定?”周黎軒懷疑地問。

“我的誠信有那麼差嗎?”你需要我寫個字據。

周黎軒可能真的忙,因爲他連續三天都沒出現,也沒打電話。

子柚天天閒逛,她一個人在博物館裡一待大半天,她一個人坐在湖邊用麪包餵鴨子,她白天很累,晚上睡得早,睡眠變得很好。

這一晚她是睡夢正酣的時候被火警鈴聲鬧醒的,這家頗具歷史的飯店,在這個晚上生了火災,全部客人都被緊急疏散。

子柚帶的東西不多,她在睡衣外披上外套,提了小小的箱子,隨着人流一起跑出來。

火勢不算太嚴重,控制得不錯,她住的那一層也沒波及到,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當她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這樣想着的時候,正是周黎軒奇蹟般地趕到她身邊的時候,他來接她去自己下榻的那家飯店,他說自己的助手已經替她訂了房。

“大家都在睡覺,你怎麼會消息那樣靈通?”夜半三更,子柚大腦有些遲鈍。

“我與客戶打牌,看到電視上插播新聞,就趕過來了。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火已經撲滅了,我住的那一層沒事,可能很快就讓我們回去。”

“你一個人不安全,受到驚嚇的人們,很容易做出一些失理智的事情。”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啊。”

“你不知道嗎?這些老房子,在大火之後,很容易出現蛇蟲之類的東西,你不害怕?”

子柚在下半夜裡意識不夠清醒,立即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車,直到被他送到房間門口才醒悟過來:“周黎軒,你那是嚇唬我吧?”老房子的牆角里有蛇……她想起以前自己外出旅遊時(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留宿時最喜歡找那些古老的建築……她冷汗直冒。

“你去睡覺吧,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嗨,再見。”子柚關門前又想起一事:“周黎軒,我們明天還是裝不認識吧。”

“什麼?”

“如果我們這次沒有偶遇,或者見了面也裝不認識,繞路走,興許那裡今天就不會起火了。”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周黎軒壓低聲音,張望惡劣一下四周,彷佛怕被別人聽到。

子柚把差點關上的門又打開,微微靠過頭去。

“今天那把火是我派人放的。”

陳子柚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她的大腦在下半夜實在是太遲鈍了,她把他剛纔那句話又消化了一遍,終於明白他是在挖苦她,很氣憤地把門砰地關上。

第二天早晨,睡到自然醒的子柚敲周黎軒的房門向他道謝兼告別。他正在房內接待客人對客人說了聲抱歉,中斷了先前的會談。

“我該回去了,謝謝你。”

“像你這樣,最好不要一個人亂跑。”

“什麼?”

“迷路遇停電,野外遇蛇,住飯店遇火災,一件比一件嚴重,我若是你,就躲在家裡哪兒也不去,不然就找人陪着。誰知道下一回還會有什麼事?”

“我會碰上這些怪事,是因爲我總遇見你。你不出現的時候,我一直都挺順利的。”

“你這是栽贓。”

“八字不合的人都這樣。”

“陳子柚,你敢不敢跟我賭一把?”

“呃?”

“你敢不敢接下來的幾天都跟我在一起,看看到底還有什麼怪事生?”

青天白日裡,子柚的大腦是很清醒的:“你很閒嗎?可是我很忙。”

“你忙着坐在湖邊一下午的呆?”

“你怎麼知道?”

“你呆的時候,我正在湖對面的飯店跟人談事情。”

“周黎軒,我不陪你玩無聊遊戲。”

“那我們談正事,你剛纔不是說要謝謝我嗎?明天我有個很重要的會談,我需要一名翻譯,能不能幫個忙?”他在子柚開口反對前解釋:“我的客戶不會講英語,而我現我的當地語言水平不足以應付他,我又不想跟陌生的翻譯打交道。”

這個要求儘管有假公濟私的嫌疑,但聽起來合情合理,子柚如果拒絕就顯得不盡人情了。畢竟他幫了她那麼多忙,就算禮尚往來吧。

周黎軒的商務談判第二天下午纔開始,她用了半個上午的時間熟悉他們的談判流程與主要內容,備查了很多術語,用了一小時精心裝扮,但實際過程中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複雜,很容易就搞定了,合同簽得很順利。周黎軒很確實需要一個翻譯,因爲那個老傢伙說話語太快,劈劈啪啪放鞭炮一般,還帶着濃重的方言,他聽不明白不奇怪。

傍晚還有一個商務聚會,子柚學雷鋒到底,順便做了一回周黎軒的女伴。她女伴做得很盡職,給他拿食物,陪他跳舞,聽他與人閒聊,看他與人玩牌。

之前她大部分時間與他單獨相處,而現在,她見到了他的各種面貌,談判時冷情冷麪,學術交流時文質彬彬,玩樂時也很投入,很讓人看不透。

玩牌的時候子柚生了點悶氣,周黎軒有兩個牌友,一個據說是研究中國古典文化的,一提到現在中國酒嘰嘰歪歪比BBc還BBc,極盡抨擊。另一個是研究女性的,卻是堅定不移的反女權主義者,一直在強調“女人附屬“與“女子無信“說,子柚討厭他們倆。

說這兩個討厭的人聯合起來更討厭。古中國研究者找到了孔聖人的“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以及“女子無才便是德“作爲女性研究者的論據,而女性研究者則感慨中國古代的言論如此精妙,最後他們請子柚表見解。

他們把她當傻子和透明,煩透了的子柚輕輕地回答:“hismother-s。”

“陳小姐的意思是說,孔先生以他母親的一生爲範本得出了這一理論?”“難道他恨他的母親?”

子柚分不清那兩人是真話還是惡搞,不知怎麼搭腔。笑不可仰的周黎軒在那兩人還對這個話題興致不減時一本正經地說:“你們把這兩句話的本意都理解錯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意思是說,女子像兒童一樣需要被珍惜愛護,-女子無才便是德-則因爲那個時代女子沒有機會受教育,所以孔聖人時候,即使沒有知識,也絲毫無損女子們天性的美好。”子柚憋着笑快要憋出內傷,很快周黎軒輸得慘敗,丟下牌和賭資。拉着她到外面透氣去了。

“你口齒伶俐,卻不鎮定,氣不到別人,先悶到自己。你本可以裝沒聽見,或者躲遠點,何苦生氣?”周黎軒說。

子柚本來正因他替自己講話而感激,此時被人看透,有些狼狽地說:“你不要搞出一副好像很瞭解我的樣子好不好?”

“你神秘莫測,我一點也不瞭解你。”

子柚無聲,周黎軒嘆道:“你就像只刺蝟,並且不識好歹,你以前就這樣?”

“不用你管。”

子柚本來計劃搬到隔壁飯店去,她覺得與周黎軒住對門這個事實,會干擾到她的正常休息。但是這個晚上,她還沒來得及實施計劃,就被周黎軒送到飯店旁邊的24個小時診所,因爲她的肚子突然痛得厲害。

“周黎軒,我不跟你玩那個賭博遊戲,我要儘快回國,跟你在一起擡危險。”她疼得嘴脣白時,更加相信他們倆“八字不合“了。

“你胃不好,又冷熱食物一起吃,才弄成現在這樣子。作爲知識女性,你先要做唯物主義者,當科學解釋不了的時候再用唯心論來補充,明白嗎?”

子柚痛得無力爭辯。不過當她躺在牀上接受醫生檢查時,她已經好多了,醫生左敲敲,右按按,問她:“您以前有過類似的病史嗎?”

她疼痛其實不多,最近兩三年生過最嚴重的病就算是子宮囊腫了。她如實告訴醫生,於是被安排去做聲波檢查,聲醫生是個中年女子,檢查得很仔細,告訴她從機器裡看沒問題,又恨高興地指指機器屏幕:ap.“瞧,這個卵細胞正好熟透了,如果你想要孩子,這兩天是最好的時機。”

子柚謝謝她,聲稱自己還沒結婚。

“結婚是爲了跟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而不是爲了孩子。我有兩個孩子,他們的父親都不曾與我結婚。”

“一個人養孩子,會不會很辛苦?”

“也很快樂。他們複製了你的基因,延續了你的生命,真是神奇。”

子柚的心如被小鹿撞了一下。

醫生給她的診斷結果,果然與周黎軒說的一樣,因爲她亂吃東西,又生悶氣,所以腸胃有一點點炎,給她開了一些藥,說明天就能好。

晚上,子柚把收音機調到中文臺,裡面放着一老歌,清婉的女聲柔柔地唱着:“眉毛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嘴脣像我……”子柚坐着了很久的呆,想了很多事情。她把醫生給她開的消炎藥偷偷衝進馬桶裡。

第二日,周黎軒穿戴整齊地敲開子柚的門,問她是否好些了。她點頭,他又問她是否願意出去走走,替他當個嚮導。子柚似乎忘記了她昨天以及昨天之前對他講過的所有話,換了件衣服就陪着他出去了。

他們一起看了中世紀的古堡,十八世紀的教堂。單單漫步在那些綠樹掩映的古老建築羣中,風景也很美麗。

“你讀書時最喜歡來那些地方?”周黎軒問她。

“週末一般都在宿舍裡,偶爾參加志願活動,這些地方大多沒來過。”

“真是個乖女孩。”周黎軒想了想說:“我能去看一看你讀過書的地方嗎?”

子柚也想回去看看,只是近鄉情怯。他倆乘火車去了那所著名女子大學,那名保鏢不遠地跟着他們。他們一起走過她以前走過的廣場和林蔭道,在她住過的宿舍樓前站了好久,還陪她去看望了她以前的教授。他們在校園紀念館裡找到子柚他們那年的畢業照片,照片上的她,與現在的容顏幾乎沒什麼變化,不笑,表情很迷茫。

子柚摸着那些年代久遠的牆,有些感慨,這裡五六年了,仍然一點變化都沒有。如果是國內的大學,一定會新建好多樓,新修好多路,又新種上好多樹,每天都有新變化。

“你希望時光倒流,一切都不要變化嗎?”

“不,我喜歡每天都日新月異,以前的東西,過去就過去了。”

周黎軒又望向她的那張畢業合影,“我卻希望時光倒流,認識這個時候的你。”他看得十分專注。

“我那時候很瘦,很神經質,沒什麼好的,你不會喜歡。”

“你現在也很瘦,也很神經質。”

他們乘了短途火車回去時,已經接近傍晚,兩人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邊吃着這公園裡最有名的牛肉餡餅,一邊看着幾個孩子們在玩水上游戲。那些孩子每人藏在一隻大球裡,在水中飄啊飄。

周黎軒見子柚看得全神貫注,忍不住問:“你也想玩?”她搖搖頭,繼續盯着一個長得非常可愛的小孩子,那孩子動作也可愛,憨態可掬。直到他上了岸,子柚還在看他。

那孩子似乎現子柚在看他,直直地撲向他們這邊,任他的媽媽在後面追趕。子柚張開雙臂想接住他,那孩子卻撲到周黎軒的腿上,大聲叫“爸爸“,兩人一臉錯愕。

孩子的媽媽氣喘吁吁地趕到,抱回孩子,連聲說“對不起“。她說孩子的爸爸是東方人,他只見過照片,所以每回見到長得好看的東方男子,都會喊爸爸。

那母子倆走後,子柚遞給周黎軒一張面紙:“你嚇出汗來了。”

“那是太陽曬的。”

“你剛纔明明很緊張。那個小孩子長得真的有一點像你。你剛纔一點也不擔心他是你失憶前的債務?”

“不可能的,剛纔那女子不是我喜歡的型。”

“這倒是,她與麗卡女士,那是截然不同的類型,與麥琪小姐更不同。”

“你這話聽起來,就像在聲討我似的。”

“沒有的事,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子柚悶笑。

周黎軒默不作聲,只是看她,過了半響,突然開口,神色端莊:“你別這樣對我講話,也別這樣朝我笑,否則我會誤會。”

子柚看着他那副表情,眼睛竟花了一下,慢慢斂了笑容:“誤會什麼?”

“我會把你曾經的玩笑當真。”

子柚的眼中忽明忽滅。她停了很久後輕輕說:“你若當真,我願奉陪。”

“陳小姐,請你別再挑撥我這顆已經很脆弱的心靈了。”

“周黎軒,你真的不考慮嗎?”

“你自己大概不知道,你的眼睛裡有視死如歸的神情。”

“那,過時不候,你不要後悔。”

周黎軒只是高深莫測地看着她,一言不。他們坐的那一處位置,不斷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和水聲,還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空中隨風飄來玫瑰花的香氣,還有她手中剩了幾口的牛肉餡餅的香味,那些聲音,那些味道,纏繞在一起,子柚覺得大腦有些渾沌,就像站在交叉路口,不知自己究竟想往哪個方向走,她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想做什麼了。

他們一路沉默着回到飯店。子柚聲稱有點累,沒去餐廳用餐,只請服務員送兩杯酸奶到她的房間。

她洗了整整一小時的澡,不但沒理清思緒,反而更亂了一些。然後她披上睡衣,坐在窗口讓迎面的微風吹乾她的頭。她將所有的情緒都沉澱到心底,打包丟棄。她點上一支菸,剛吸了半口,門被輕輕敲響。

子柚從貓眼裡看到門外站着誰。她一把拉開房門,周黎軒穿着淺色襯衣與深色長褲站在門口,不是白天的那一身。他向她揚了揚手中的酒瓶和酒杯:“我來謝罪,今天我似乎又得罪你了,請你喝酒?”

子柚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呆了呆,想到自己的睡衣很透明很低胸,說了一句“我換衣服,請等一下“,砰地關上門。

她關上門後覺得自己好像太失禮了,但又不好將門再度打開,只得用最快的度換裝。一時找不到什麼衣服,只好把半透明低胸睡衣換成另一件不透明的絲質睡衣,款式很像短禮服,前襟的布料一直吊到脖子上,在頸後打結,胸前捂得很嚴實,露着大半後背,她又匆忙地抹了幾下口紅,忘了噴香水。

三分鐘後,子柚重新把門打開,周黎軒果然還穩穩地站在外面,目光從她身上輕輕滑過,神情慵懶。子柚靠着門板,朝屋裡揚一揚下巴:“請進。”當週黎軒擺好杯子,從容不迫地倒酒時,他那倒酒動作無端地讓子柚暈,她沒徵求他的意見就要了一堆配菜,配菜很快就送來,烤三文魚、煎小牛排、牛奶布丁、烤水果、色拉、土豆濃湯……擺了一桌子。

“你很餓?”周黎軒問。

“恩。”

那桌東西沒吃幾口,就也沒喝多少。當子柚看到周黎軒除了酒之外別的東西一口未碰時,問:“不合你胃口?那你想吃什麼?”

周黎軒盯着她的嘴脣,眼中有不明情緒流動:“隨便。”

子柚拿了一串考聖女果朝他揚揚:“味道真的不錯。你不嚐嚐嗎?沒下毒。”

待他打算去拿時,現那是最後一串,而子柚已經及時地將一整串果子都塞進口中,她嚥下去兩顆,另一顆還在嘴裡含着,腮幫鼓鼓。

周黎軒突然逼近,貼上她的脣,用舌頭撬開她的牙齒,將她嘴裡那顆完整的果實捲走。他吞下那顆紅紅的果子:“是挺不錯的。”

子柚吃驚得半天沒合上嘴。她反應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不覺得噁心嗎?”

“我以爲你剛纔的動作是一種邀請。”

“那上面有我的口水。”

周黎軒的回答是俯身又吻住她,摟着她的腰,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一切掙扎,他吻得很激烈,兩人脣齒交纏,口水與呼吸融成一體。

“你覺得噁心?”當子柚以爲自己快要窒息時,他終於放開她,抵着她的額頭輕聲問。子柚氣息不穩地半躺在沙上,脣色嫣紅,眼神迷濛,胸口不住地起伏着,看着他,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周黎軒的眸色漸漸深沉,半跪到她面前,用手捏住她細細的足腕,緩緩地向上撫去,一直探入她的裙底,觸到她細膩滑嫩的大腿內側。而他再度覆上她的脣,一路滑向她的脖頸和肩膀。她包到脖子的睡衣阻礙了他的進一步動作,他解了半天也沒解開帶子,便將她翻了個身,細細啃噬她裸露的後背,從蝴蝶骨開始,沿着脊柱,一寸一寸地咬,一直咬到腰際,讓她又痛又癢地着抖,她的睡裙被他推到腰上,肩帶也被解開,她的大半身子暴露在空氣中與他的碰撞中,忽冷忽熱。

思緒與身體同時混亂的子柚突然覺得這太過荒唐,她掙扎着起身,用力推開周黎軒,抓住胸前一點布料,抵着沙靠背,眼神防備地看着他,她衣衫凌亂,氣喘吁吁,而他不但衣服整齊,連頭都沒亂,她的神志跨越了時空。

“對不起。”子柚氣虛地說。

周黎軒看了她很久,目光中的熱度也漸漸轉淡:“不要緊,是我失禮。”

他靠向她,子柚無處可躲,咬住了脣,而他只是替她把睡衣的帶子重新在頸後繫好,攏了攏她的亂:“你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才走了幾步,子柚掙扎幾番,叫了他一聲:“周黎軒!”她一字字喊得清晰無比。

他回頭,子柚抿着脣,直直地看着他。周黎軒又向前走了幾步,距她只有一臂的距離,看向她的眼神有一點迷離。

子柚突然伸手扯住他的腰帶,將他又向前拖了一步。他倆對峙了一會兒,都不說話,最後子柚從沙上跪起身,把他的襯衣從褲腰中扯出來,把他的扣子一顆顆解開,她表情堅定,但動作生硬,花了不少時間。而周黎軒只站在那裡,不退後,也不幫忙。

子柚不看他,只盯着他的扣子,以及釦子一顆顆被解開後的胸膛,她又去解開他的腰帶,很久都沒弄開,周黎軒按住了她的手,兩人又是一陣靜默。

子柚以爲他會離開,爲着她之前的拒絕,以及今天的彆扭。她試着抽出手,但她微微一動,周黎軒便將她重新按回沙,隔着薄薄的布料去咬她的胸前的柔軟,將頭埋進她的胸口。

子柚抱住他的肩,在他耳邊喃喃地請求:“周黎軒,我們去牀上,不要在這裡。”

他們倆在牀上做得很激烈。

周黎軒沒有繼續剛纔被中斷的纏綿的前戲,他利落地除掉她的衣服,在她的身體稍有反應時,便迅而直接地攻陷了她,再也沒給她反悔的機會。

子柚已經很久沒做過,他猛然進入的時候,她痛得把身體弓成蝦米狀,他撫着她的脊和腰,吻着她的額頭與嘴脣,但另一隻手牢牢地按住她的手,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們一開始結合得不算順利,子柚的身體起初是排斥的,她一直僵硬着,而他在牀下的優雅與高貴,並沒體現在牀上,牀上的他霸氣強勢,任她掙扎扭曲喊叫哭泣,也不肯放過她。

後來兩人終於水乳交融,她被她撞得如風中的樹枝與浪中的小船一般無依無靠,只能緊緊地摟着他的肩和腰,抓着他的臀,在他身下輕聲呻吟,在他後背上留下指甲的抓痕。

但是周黎軒卻在她被逼到了癲狂的邊緣時突然停了下來,他把頭抵在她的脖子上,抑着呼吸說:“等我一下,我忘了一樣東西。”子柚顫抖着伸手抱住他的腰,她的聲音也微微顫抖:“沒關係,不會有麻煩。”於是周黎軒重新回到她的身體裡,像一粒瘋狂的種子,因爲被雨水浸潤而肆意地生長蔓延,佔領了他所能到達的每一寸空間,令她無法思考,不能呼吸。

當他在她體內徹底爆時,子柚抓着他的頭,用盡力氣咬住他的肩頭。

他們倆筋疲力盡,赤露如嬰兒般相擁着睡去,四肢仍然交纏在一起,他們連澡都沒洗,被汗溼透的肌膚黏黏膩膩,將他倆粘在一起。

夜半時分,子柚是被窗外吹來的涼風以及粘膩的不適弄醒的。她費了不少勁,才把自己從兩人糾纏在一起的麻花造型中解脫出來。她輕手輕腳地打算去洗澡,但還是驚醒了周黎軒。他軟軟糯糯地問:“你要做什麼?”他受過損傷的嗓子,在這樣的黑夜裡,又在這樣的情形中,沙沙啞啞透着無邊的曖昧。

幾分鐘後,在這家酒店的豪華浴室裡,子柚閉着眼睛,任着周黎軒給她輕輕地揉着頭,在水流中用手指代替海綿將她身上的泡沫一點點抹掉。

他們又重新回到牀上滾作一團,不復先前的光風暴雨,周黎軒的動作變得細緻纏綿,但子柚仍然在他的身下體驗着天堂與地獄的不斷輪迴,一次次死過去,又活過來。

他們又去洗了一遍澡,窗外啓明星已經滑向東方。周黎軒坐在牀邊擦着頭,看到子柚的頭還滴着水,有些順着她的身體滑下來,有些落到低毯上,他說:“過來,我幫你擦一擦,不然明天會頭痛。”

子柚文不對題地回頭問:“周黎軒,你要喝牛奶嗎?”

“好。”

“加糖嗎?”

“隨便你。”

子柚在兩杯牛奶裡都加了糖。其實那不單單是糖,那是有安眠藥功效的泡騰片,是她睡前的必備物品。

她把牛奶端到周黎軒跟前。據說他連續幾夜都在談判,前天昨天爲她的事睡得很晚,今天又體力透支,此時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

子柚把被子湊到他嘴邊,他就着子柚的手喝完那杯牛奶,睡意朦朧地說:“我們明天……”

子柚打斷他:“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清早,子柚照常起牀。她最異於常人之處,就是她可以再徹夜未眠後海能保持清醒,又可以再前一夜的體力透支後迅地復原。

周黎軒睡得很沉很安靜,像小孩子一樣。子柚輕輕地喊:“周黎軒,周黎軒!”他沒有半分動靜。

她替他重新蓋好被單,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拾起,仔細地迭好,放在牀邊的椅子上。她又去沖洗了一下,在水流的沖刷下,她倚着浴室的牆壁,痛哭失聲。流水將她的眼淚一起沖走,水流的聲音蓋住了她的哭聲。

子柚換好衣服,在鏡前化了淡妝,提起自己隨時收拾整齊隨時都可以離開的旅行箱。

她想了想,終究不忍不告而別,在一張紙片上寫了“謝謝你,後會無期“的字樣,壓在桌子上。走到門口時,她想起這間房她不能退,他還睡在這裡,而且本來就是以他的名義訂的,所以她又放上一張數額足夠的旅行支票。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一路上沒人攔她。

子柚乘飛機飛到另一座城市,然後用火車和船做交通工具,幾天內去了很多地方。她不確認周黎軒會不會找她,但她刻意不留下什麼記錄。

子柚的本意是旅行,但她思緒混亂,無心欣賞風景,卻也沒有回家的勇氣,第三天的時候,她病了一場,沒吃藥,喝了很多水,晚上捂着被子出了很多汗,隔天竟然痊癒了,只是沒什麼力氣,這一天她沒再到處閒逛,在一座小教堂裡坐了一下午,坐到只剩她一人。

神父走到她身邊:“你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子柚想了很久,遲疑着說:“我在反思我自己。我做過很多錯事,每次都以爲自己很正確很無辜,但每一次都現,其實是我做錯了,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別人。”

“你已經醒悟到,這就是一件對的事情。”

“我很矛盾,神父。我有一位曾經的仇人,是的,只是曾經的。如果跟他在一起,我會對不起我的家人,所以我離開他,拒絕他的好意,但是後來,我又覺得非常對不起他。”

“主說,愛我們的仇人。女士,寬恕我們的仇人,就是寬恕我們自己。”

“我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如果那樣,我會失去一切的信念與支撐,我會瞧不起我自己。”

神父輕嘆一聲:“你既然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又爲什麼矛盾呢?”

子柚低聲說:“我最想要的一直是心靈的寧靜。可是,自從我知道他有可能還活着,我就失去了這種寧靜。而當我竟然想要一個長得與他很像的孩子時,我知道我已經永遠失去這種寧靜。無論怎樣,都得不到了。神父,我不肯跟他在一起,卻希望生一個他的孩子,甚至是隻要像他的孩子就可以。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對不起,我有一點胡塗了。這個人,他究竟活着,還是已經死去了呢?”

子柚流浪了近一週之後,下定決心要回國。她訂好回程的機票,從一座小城連夜坐船出,打算乘第二日的航班離開。

船舷外的天空還烏黑一片。來自國內的電話將她從睡夢中吵醒:“您前些天給我們的樣本,因爲出了一點意外,所以延遲了。我們會在一週之內給您結果。真是很抱歉,耽誤您這麼久。”

她呆了一會兒,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自己在不同的時區間穿行,別人卻不知他身在何處。”不用急,我已經不想知道結果了。”她喃喃地說。

“女士?”

“款我會照付的。”她將通話斷線,再也無法睡着,看看時間,已近黎明時分,她洗漱了一下,換上衣服,獨自一人走出艙外。

天色尚未破曉。墨黑的天空漸漸泛出藍色,氣溫很低,子柚攏緊披肩,坐在甲板上,看向東方的天空等待日出。四下裡只有機器的鳴響與海水嘩嘩的聲音。船警在不遠處站得筆直。

天空那邊很久也沒變化,子柚走到船舷邊,將身體伏到欄杆上,年輕的小夥子禮貌地過來詢問:“您不要緊吧?”

“我只是等在這裡看日出。”

“這裡早晨常常有霧,很難看到完整的日出,女士。”

“那我就看霧吧,謝謝你。子柚回頭衝他微笑了一下。

船警說得不假,當天邊隱隱露出魚肚白時,海上驀然升起一層霧氣,雖然不算濃重,卻也令方圓幾米之內彷佛垂了半透明的層層紗幔,伸出手去,可以將它們拂出流動的形態,四周一切都模糊不清。

她心中有些許的失望,靠着椅子坐着,自己也不知神志又飄到了哪一方。當四周漸亮,一團團淺紅色的雲霞進入她的眼睛時,她才驚覺不知何時霧義散去,水天交界處,太陽正露出了紅紅的一小半臉,像負着重荷,費力向上爬着。

她本能地伸手擋在眼睛上方。這時,有人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將燦爛朝陽擋在了身後。

子柚不可置信地擡頭,周黎軒正氣定神閒地背靠着船舷,將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優雅如一座雕像。他背後的陽光在他周身鍍了一層明亮的金色,漫天瑰麗的雲霞令他削瘦的臉顯得有些神秘莫測。他一言不地看着她。

子柚再也不想說“這麼巧,又見面了“這樣的話。她看了他整整七八秒鐘,見他仍沒有開口的意思,她說:“先生,我在看日出。你擋着我的視線了。”

周黎軒向前幾步,把她的視線擋得更嚴實一些,令她正面的視線範圍內只有他。

子柚把目光轉向別處,見到整片天空都在一點點地變亮。

“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錯過了今天,還有明天。”周黎軒說,“可是,如果錯過了一個人,那就有可能永遠都找不到了。”

子柚一言不。

“這位小姐,你知道-言而無信-在這裡是能夠被定罪的嗎?”周黎軒抱着胳膊說。

“什麼意思?”子柚皺眉。

“你不告而別。你答應過我這一次你不會。”

“我給你留了字條。”

“哦,我想起來了。你還留了一張支票。”周黎軒認真地從褲袋裡取出那張紙,朝她揚揚,“你這算是對我的技術的認可嗎?”

子柚咬牙道:“你明知那是我留下的房費。”

周黎軒按着額頭說:“我真沒往這方面想,只嚇出一身汗,因爲在那家飯店賣淫有可能被起訴坐牢。”

子柚磨着牙不說話,已然忘記早就想好的一旦重逢該用什麼態度對待他。

周黎軒又向前一步,試着握住她的手,被子柚迅避開:“周黎軒,這世上沒有誰非誰不可。你既然已經得到過我,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呢?”子柚吐字一向輕軟,但她將“周黎軒“三個字說得非常清晰。

“我也很想知道,爲什麼一定要是你。”周黎軒說:“我更想知道,你既然不願與我在一起,又爲什麼想從我這裡偷走一個孩子?”

子柚極力剋制也沒掩飾住自己被拆穿的尷尬,她臉上流露出氣惱的神色。

“這位女士,我只是失憶,又沒變傻,你先盯着孩子,又就着我的話順水推舟的時候,你的心思就已經很明瞭……拜託,別用這副表情看我。”

子柚騰地站起來:“很高興又見到你。再見。”

周黎軒擋住她的去路:“以前我就講過的,我不介意被利用。但是,你確定,只一夜你就能得償所願嗎?如果沒有的話,你不覺得太吃虧嗎?”

“周黎軒,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嗎?那天晚上你有損失嗎?”她說完後覺得有些失言,他會有很多話來堵她,比如,他當然有“損失“。

但周黎軒只沉靜地看着她,直到將她看得心慌意亂纔開口:“陳子柚,那一夜對你而言,除了利用,確實沒有別的意義吧?”

他們說着話,船已經倒轉了方向,原先藏在他身後的陽光照耀着他們倆,光線射入子柚的眼睛,令她睜不開眼。她閉了閉眼說:“我一向說話算話的。你希望得到我,那我便給你一夜,但也僅此而已。”

“說話算話?”周黎軒側頭看了看身後的海,他沐浴在陽光下,海風吹着他的頭與襯衣,他的脣角浮起一個奇異的微笑:“那你講過的每一句話,都會一併履行是嗎?”

子柚的臉色有一點白,在她還沒憶起自己曾信口開河又講過什麼話的時候,只聽甲板上爆一陣驚呼。太陽高升,不少人已經早起,在甲板上散步。

子柚也看到了那些人驚呼的原因。天空上突然出現了兩架直升機,正向海面撒落數以萬計的玫瑰花瓣。方圓幾十米的範圍內,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自天而降,如一場瑰麗的雨,在花瓣雨落英繽紛的同時,海面上千百隻海鷗翩翩起舞。一時間,這一方天地猶如一場華麗的盛典,口哨聲與歡呼聲,以及海鷗的鳴叫聲,此起彼伏。

“你曾經說,等到天上下紅雨的時候,就考慮嫁給我,還記得吧?”

子柚受驚過度,張張嘴,找了半天才找回呼吸和聲音:“你抄襲言情小說!”

周黎軒說:“冤枉,這明明是我想了一天一夜纔想出來,其實如果可以選擇,我更喜歡白色的花瓣。”

“這麼幼稚又沒品的遊戲,你不覺得丟臉嗎?”

“再丟臉也好過長久的遺憾。人這一生這麼短暫,不該全被遺憾填滿,你覺得呢?”

子柚沉默無語。

這場花瓣雨下了很久也不見停歇,不知他究竟摧殘了多少枝玫瑰。花瓣飄飄灑灑落入海面,落到他們的頭上,身上和腳邊。

“我從來沒這樣堅信過一件事,如果錯過你,會是我一生最大的遺憾。”他在飄落的花瓣雨中問:“嫁給我?”

不用子柚回答,甲板上越來越多的看戲的人們已經用了各國語言整齊劃一地喊:“答應他!答應他!”

子柚低着頭:“周黎軒,我不愛你。”

“我不在乎。”

“我對你並不好。我不會成爲一個好妻子。”

“你會成爲一個好母親,我孩子的母親。”

“你本可以找比我好十倍百倍的女人。”

“對我而言,這種人不可能存在。”

漫天的花瓣還在紛紛飄落,如同眼淚。子柚哭起來:“周黎軒,你什麼會找上我?爲什麼不肯放過我?”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淚:“你不講道理。那天我只是想到樓下找點東西吃,你就那樣跌跌撞撞地突然出現了。是你自己跑到我面前的。”

子柚哭得越地厲害。周黎軒把她擁進懷裡,輕輕拍着,像哄小孩子一樣。

那天早晨,這艘豪華客輪上早起的乘客們都有幸看到了這樣詭異而精彩的一幕,直到多年後還津津樂道。漫天的花瓣雨,哭得像孩子一樣的女主角。她看起來很像是因過分感動而哭,可是當男主角爲她戴上戒指時,她那副表情卻絕望得猶如被套上了斷頭索。但是她沒有掙扎,也沒有拒絕,當男主角將她抱回船艙時,她順從地摟住他的脖子。

其實,當時在周黎軒懷中,被他套上戒指的陳子柚只講了一句話:“周黎軒,我覺得累。”

周黎軒低聲說:“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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