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堡和緋雲城中的建築有些不同,以土石堆砌爲主,主堡在了最裡頭,遙遙可以看見,齊家的直系子孫都住在了主堡周邊。
外頭又修了好幾處圍牆足有兩人多高。冬日裡頭,齊堡原本的磚紅色被銀妝裹去,將往昔的冷硬味掩去了幾分。
這一大早來的第二輛車上,車門處掛了個香包墜子,車才停妥,香氣已經先送了出來。碧色穿着身粉襖,披着厚實的狐披,獨自一人前來,除了車伕,今日外塢裡頭的人並不知她到了齊堡。
帝媒一出,又還有什麼人可以拒絕。更何況,蘭所的茶桌上已經是刻下了幾個大字,半月時間,兩家的婚事,操辦起來已經很是匆忙。
昨日老嫗的那番話後,讓幾人有些奇怪的是,若兒先是沉默不語,到了後頭,竟然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事後想來,碧色也是有些心慌,都怨自己將拒婚的話放在了前頭,姐姐纔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她徹夜先來,姐姐少時離家,好不容易纔回了塢裡,又要被這般強嫁了出去,她也不知齊堡的二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她心裡想着,還該來親眼見上一面纔是妥當。
晨起出門之時,她偷溜到了若兒房外,原本想喚上她一道來瞧瞧,卻見她纔是一大早,就枯坐在了院落裡頭,對着沒有半點綠色的桃枝出神。
碧色再又想起,玉闋的規矩,未婚夫妻成婚前是不該見面,可不能觸了黴頭。再說看着姐姐昨日的那個神情,也不知是臉皮薄還是怎麼的,總之有些古怪。
她原本還想再叫上孃親或者是姥姥,卻見幾人都是忙碌着,她只得偷偷和掌事打聽了齊堡的位置,尋了過來。
碧色原本想躲在暗處,齊堡位置處得偏僻,自己的這輛馬車纔剛駛入,就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才下了車,就被府衛攔了下來。
“我是來找齊家二少爺的。”她見不能偷着瞧,索性就落落大方地說了出來。
先前那名重傷的府衛纔剛剛被人送了下去,馬車落腳的雪地上那陣子粉色還未褪去。堡中的府衛再看看眼前的女子,見她眼如秋水,一身粉衣,長得也是含嬌帶豔,也是個十足十的美人胚子,誰知一問話,又是來找二少爺的。
府衛們聽了,都是暗暗吃驚,堡中的二少爺平時看着也是不吭聲,沒惹出什麼風流事來,這剛到了娶妻的時候,上門找得女子一個接着一個。前頭帝都有名的大美人憤憤然離去,後腳這看着嬌滴滴的小女子又是來了,還當真是豔福不淺。
傲世纔剛回到院落,又聽得一名府衛尋上了門來,依舊是外頭有名女子來找。
他以爲百里焰漪去而復返,心底一陣猶豫,那府衛見了他的遲疑,怕那名姑娘等得發了脾氣,外頭的兄弟又要遭罪了,於是提醒道:“二少爺,外頭的姑娘看着也是臉生,只不過看着模樣,也是個跋扈的主,你看還是快些出去瞧瞧的好。”
沒等傲世出門見客,木、融兩人已經聽了消息,眼巴巴地出來瞧熱鬧了。兩名長輩將碧色的人和馬車都議論了通後,傲世也迎了出來,看到眼前的女子,傲世也是一愣,這人他是不認得的。
碧色前後打量着眼前的齊傲世,看了半晌,才吐出了一句,“看着還像回事。”她想了半刻,說道:“你可會養蜂弄蝶。”
傲世搖頭,他看着碧色身後的馬車上的窗花描繪和那幾個做工精緻的乾花香包,大致也猜出了她是芳菲塢的人,只是不知她今日到了這裡有何目的。
碧色聽罷,臉色有些不悅,在了雪地裡來回踱起了步子,再問道:“那你可會裁剪花草,修飾林木。”
一旁的融復海聽得奇怪,這姑娘樣貌長得很是不俗,怎麼腦子卻不大好使,總問些亂七八糟的胡話。
聽傲世這也不會,那也不會,碧色有些急了,“你這人,怎麼只空生了副好皮囊,也不會半點手藝,聽你的語氣,又是怠慢。這般不懂勤懇的人,怎麼可以入贅我們芳菲塢。”
她說話時,也是沒了輕重,許是急了,身旁飄起了些風元,只聽得圍牆外頭的屋檐上,冰棱撞擊到了一起,插在了雪上,在了陽光下閃閃亮着。
聽了“入贅”兩字,木卿君和融復海險些大笑了出來,這姑娘這話說的,傲世什麼時候說要入贅芳菲塢了。木卿君在旁逗道:“怎麼,芳菲塢出嫁的不是若兒姑娘,你又是哪裡蹦出來的莽撞丫頭。”
碧色瞄了旁邊忍笑忍得嘴角抽筋的兩名長輩,心裡早就罵翻了:“自然是我家若兒表姐。只是你家少爺這般懶散的人,我是琢磨着不大合適,我見我姐姐一大早就呆呆傻傻的,定然是知道了他不中用的緣故。這樣吧,你趁着兩家婚事還沒定下來,去告訴那躲在宮裡的炎帝,將炎闋令撤了,以免你以後入了芳菲塢的門,一藝不通,和其他花匠相比,慚愧難耐。”
傲世看看眼前的少女,見她的神情舉止,和若兒的風格卻有些不同。他搖頭笑道:“這事,兩家的大人已經是允下了,還請你轉告若兒,她如是心中不肯,可前來和傲世相商,外頭雪大天冷,姑娘穿得也是單薄,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碧色聽罷,心裡不悅上前說道:“你這人怎麼不聽勸,若兒表姐她...,”她猛地停住了嘴,回味着先前幾人稱呼表姐之時,都是叫她做若兒,這般說來。
她這一遲疑,傲世已經在了木、融兩人的轟笑聲中回了堡裡。只留下了一地的雪印。他的口吻似乎和若兒很是相熟,碧色再想想昨日姥姥和韓紅窈等人都是一臉的滿意,這事說來,難道就自己一人被蒙在了鼓裡。
她心裡也藏不住事,趕回了外塢的時候,就急急找上了若兒,她纔剛走入若兒下腳的院子,就聽得裡頭說道:“碧色,你可來了。”
姐姐的六靈看來很是厲害,自己也是問她用了什麼法子修煉得來的,她卻說,那樣的修煉法子,自己是一輩子也不願意再試的。
房中,若兒呆坐着,招呼了她坐下後,就問道:“碧色,你可知嫁人是什麼滋味?”
身旁的那陣子薔薇花裡頭還帶着點雪香,若兒見她滿面風塵,想來也是剛從外頭回來。若兒坐得位置是個陰冷角落,冬陽也照不進來,碧色纔剛坐下,就喊着冷,生氣了擱在一旁的暖爐。
這兩母女都是一樣的德行,先前雖然韓紅窈在了冰原裡回來之後,使得這塢裡的女子都不懼冷些,但也沒人如眼前的表姐一般,在了冬日裡還是春衣打扮,也不怕凍着。
她依在了若兒身旁,窗戶側開着,檐角堆不住下了一夜的雪,絮絮落了下來,偏北的中帝都,隆冬正盛,遠在了南邊的芳菲塢,這時該是新綠初冒,春意姍姍來時。
“姐姐,這事我哪說的準,”碧色訥訥道:“我輪番問了好些外塢的嫁了人的婦人,怎麼樣的夫君纔算得上好?”
若兒的頭靠在了碧色身上,低聲笑道:“你又探聽到了些什麼。”
碧色偏着頭,抵住了若兒的發:“蜂房的嬸孃告訴我說,該是勤快麻利的,日出而起,日落而歸,懂得召喚蜜蜂。匠房的嫂婆則說,要懂一門技藝,賺得個衣食無憂。”
若兒聽了咯咯笑了起來:“這算哪門子好夫君。”
碧色聽了眼底黯紅:“姐姐,你是不是覺得很委屈,心裡又怕。如果像我娘一般,碰到了個負心的人,日日尋歡,夜夜讓你難受。”
耳邊傳來了若兒的話語,“我也是沒經歷過什麼情愛,我只知道,夫君要找個自己喜歡的,兩人細心經營,相互敬重喜愛,一生一世不想離棄。”
她的眼裡帶上了幾分柔情,她附在碧色耳邊說道:“在冰原的時候,我曾見過一對男女,本是相愛,卻不得不永世分離,幾時如此,兩人依然心心不離。我還曾見過一情,男老女少,容顏再變,君心不改,永廝身旁。”她口中所說,正是君懷鯉和千原兩對夫婦,這世間的情愛在了若兒嚴重看着雖是辛苦,卻也有個中的滋味讓人細品。
碧色見若兒臉上煥發出來了喜澤,眼裡更是漾開了歡色,平日看着尋常的姐姐,今日居然看着竟然如同怒放開的春杏,讓人看的眼花繚亂。
碧色看了心裡一陣激盪,她再想想先前的那名男子,也是溫文如玉,對了自己的連番釁問,也是不溫不火,自己的生父和他相比都要遜色不少。
姐姐果然是...碧色想到這時,再想到男子提起若兒時,眼裡並無姐姐臉上一般的神情。
這婚事,姐姐該是情願的,她本想將傲世說得若是不願,可去相商,碧色這話卻說不出口了,姐姐的神情來看,這樁婚事她是情願的,甚至是歡喜的。
想到了這裡,她心裡有些難安,姐姐即將遠嫁,自己要一人在了花塢裡頭,她想着有些難受,就藉着暖爐炭火不夠,退出了房去。手裡的暖爐裡的火閃了片刻,慢慢熄滅了下來,碧色覺得有些冷了。
她想了片刻,將自己今日去齊堡的事情轉口告訴了姥姥。老嫗聽了之後也是喜笑顏開。芳菲塢也是正式和齊堡定好了日子,下月十三,良成吉日,又是立春之時,婚嫁喜事,大吉。
剩下的小半個月,碧色和若兒也是跟在了幾名大人身後,瞭解起了外塢的事情來。而韓紅窈和韓碧然兩姊妹則在了帝都的大戶中中走動了起來。老嫗則親手準備齊了婚嫁的事宜,三人都是忙得不亦樂乎。
芳曹掌事離開之後,若兒和碧色這才發現了兩人孃親的經營手腕。先前她們以爲,之所以由韓紅窈掌管內塢,一是因她靈元更加強盛些,二是因爲她的性子看着冷清,不合適管理塢外的事情,這時看來卻是不同。
韓紅窈手腕圓滑,與人談笑之間,不忘將手頭事情吩咐妥當。碧色看着她的行事風格,和自己的孃親也是不同,碧然若是和風細雨之間,溫聲勸解,她就是雷厲風行,快刀斬落,做事也毫不留情面,
碧色卻也換了個性子,隨着自己自己平日並不喜歡的姨娘,裡裡外外奔走開了。
若兒這新嫁娘這會兒工夫,卻是有些無聊,她心底也不知這夫妻之道該如何相處,她閒暇無事,只得反覆將木隱練習了個遍,只是那日在了花溪之中用的花侵之術卻總是不順手,只怕那日是急智之下,纔有了那樣的技藝。
直等到有一日,姥姥叮囑她前來見客,她來到堂前,纔看到了張熟面孔。
木卿君見了若兒笑得更是開懷,連番道賀後,也不忘說上幾句討巧話,“說來也是有緣,我就說你這丫頭,當年就很合我的眼緣,想不到幾年之後,還真的是應了當年的戲言。”
若兒聽了,憶起當年自己的“玉佩”之語,想不到到了今日竟然成真。
老嫗聽木卿君將了這些年若兒的書信往來的事情都講了一遍,也是驚歎不已,心裡歡喜着若兒找到了好姻緣。
再看堂上端坐的韓紅窈,若兒也覺得她最近看着和顏悅色了不少,就是看自己的眼色也和緩了些。
等到幾名長輩說完了些場面話,木卿君才照着禮數,下起了聘來。
齊堡是玉闋國中巨擎,齊傲世此番婚嫁又是帝皇之媒,聘禮足足運了三十餘車,所選之物,除了欽賜,其餘的也都是齊家兩位太上和齊放親自挑選。
十餘車用了上好的喜錦,十餘車珠寶,玉器,古玩,十餘車聘金,足足將芳菲的外塢的各類生意買賣車輛都截在了外頭。
若兒對着那長串禮單,也是沒多少興趣,一併交給了老嫗等人打理。
木卿君則是從懷中再取出一物,遞上前去,若兒細看,只見手中的卻是一塊淡色玉瓶,她在了藥廬裡也呆了些時日,纔剛開了那瓶,就聞了一陣清香。
木卿君笑道:“這是星魂香。”
若兒聞了幾口,只覺得冷香撲鼻,讓人精神渾然一振:“香氣提神醒腦,謝謝木叔叔。”
木卿君笑道:“你可別說木叔叔小氣,香氛之流,芳菲塢最是擅長,我給你這香也是有些原有的。”
見他說話的語氣凝重了不少,若兒聽罷,才知道這香並非木卿君所用,而是傲世的孃親所制,若兒曾聽到傲世小時候母親不在身邊,而這香卻是他很是喜愛。
她明白了木卿君的意思,拜謝之後,幾人一番招呼後,日色漸晚,若兒回到房中,正待休息,卻聽得韓紅窈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