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瑣碎事情總算是有條不紊地解決了,若兒這口氣還沒順暢下來,煩心事又接着找上了門來。
昨日纔剛去了庫房,今日若兒又被老嫗帶到了薰廬裡頭。
外塢的薰廬是新近剛起好的,若兒才一入門,就見了滿眼的陶陶罐罐,裡頭更是傳來陣燒酒味,難不成芳菲塢裡還經營起了酒水生意不成。
廬裡頭除了酒外,就是滿筐的乾淨花瓣,都是從玉闋南和瞭蒼採摘過來的。花瓣由花娘清洗乾淨之後,在煮浸在了水中,再蒙上層濾布,用了文火熬製,花娘們在旁看着火候,水上會浮出了些油水,每筐花瓣都是能熬出那麼一點兒油星。
隨後,再用了草木芯子,將那點油水挑撈了上來,泡在了那些分瓶裝的小酒瓷罐中,時間久了,酒的酒氣散了去,草木芯子裡頭的香氣則鎖在了瓶罐裡頭,就成了芳菲的花氛。(額,類似近代香水吧)
薰廬裡頭,*的正是芳菲近日才研製出來的花氛。若兒看着鮮花源源不斷地被送入了水中,而眼前的香氛卻只是杯水車薪,十餘瓶而已。
老嫗帶她前來的目的,卻是讓她選上幾瓶,以後見了齊堡的長輩女眷,也可以獻上份獨禮。若兒心裡感激着姥姥的體貼,只是經她這麼一提醒,纔想起來,木卿君前來下聘之時,除了聘禮之外,還送上了齊堡的族譜。
於是若兒揣着幾瓶香氛,將它們擱在了房中,翻起了齊堡的族譜來了。齊家的族譜也是火色紅紙,鳳凰尾翎形的譜支幹,下頭記着好些名字。
齊堡發家不過三代,族譜上名字也是不多,除了直系以外,還寫了齊家兩位太上所收的弟子門徒,也總共有十人之多。
若兒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也是沒有多少興趣,尾光一掃,落到了傲世旁邊。原來傲世哥哥還有兩名同父異母的兄弟,只是另外兩人的親孃的姓名也是列在了上頭,唯獨傲世的孃親的名字沒有寫了上去,也不知是什麼緣由。
她轉念一想,如果芳菲也有族譜的話,只怕老嫗,韓紅窈,碧然幾人旁邊也都是空着名字,只怕天下沒有比芳菲塢更怪的族譜了,想到了這裡,她也只是無奈苦笑着。
只是一本族譜看了下來,她又多了些頭疼事,以前若兒在芳菲塢裡也好,冰原也罷,她見了長輩叫師長,見了尋常人也只是點頭招呼,什麼長幼次序,輩分年輪都很是模糊,哪裡像齊堡的族譜,每人的名字旁都帶着個尊稱,自己真要見了面,只怕還叫不出來,想來這本族譜要貼身帶着了。
她想到這裡,覺得有些心煩,將那族譜丟在了桌子上,眼旁閃過陣光色,她略一低頭,看着那串就粒“心珠:在了自己的手腕間滴溜打着轉,蹭得她的手有些發癢。
若兒正是把玩着,眼前卻多了道人影,韓紅窈盯着那串心珠,眼神甚是複雜。她何時進來的,若兒並不知曉。
“這珠子,是你爹爹留下來的。”韓紅窈不請自作,醉囈般低訴着:“你本不該出生的。”
心珠還是在了若兒腕間流轉着光色,先是透亮再是晶瑩到了後頭,竟是呈了雪白之色,更有寒氣噴薄而出。
“心珠活了,”紅窈嘴裡說着,眼裡又回憶起了當年,天機牆碎裂,雪聖出現之時,牆上瞬間出現的幾行字,“‘一女釁得兩王爭,’天下真的要亂了。”
芳菲老嫗和碧然只知道這心珠是殤木送來的,卻不知道,“心珠”其實是雪聖所佩之物。如果當真是殤木的東西,韓紅窈早就已經將它丟了出去,又怎會還將它鎖在了庫房裡頭。
雪聖的聲音從了洞裡傳出來的時候,韓紅窈那時是拜倒在地的,他的聲音是很是乾淨,正如了他的人一般,沒有沾染上半點俗世的浮華,纔是一眼,就能讓人的心沉醉不已。
紅窈記得自己匍匐在地,不敢擡起頭來,那堵看不清深淺的冰牆後頭,又會是怎樣的驚豔之才,靈瑙碎裂的瞬間,她記得了雪聖的冰冷不羈,眼若寒星,彷彿世間的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他的身上無一絲贅物修飾,獨獨手上一串心珠,讓她難以忘卻。
那一刻,韓紅窈寧願做飄落在了他的發間的那朵雪花,即使接觸了他的瞬間,自己就已經化去。
可是雪聖卻急急走到了那堆雜亂的花簇之前,眼底閃現出的怨恨幾乎是冰凍了一切,她感覺着自己腳下的霜雪積厚了起來,生命從了自己體內流失而去,
隨後的隨後,殤木帶着自己離開了冰原,她癡癡呆呆中,將殤木當做了雪聖,足足半年有餘。清醒後的幾日裡,她看着殤木守在了自己身旁,湯藥熱水親手服侍,她將藥吞了進去,一路苦到了心裡,爲何她只是毀了一簇花草就落得了眼前這個下場。
她落魄出原,覺得塢顏面回了芳菲塢,她不願歸家,殤木就陪伴左右,她不願遠離冰原,他就在了烏業城裡,另闢木屋。她嫌家中冷清,無半點翠木,他撿去亂石雜草,在了屋前闢了處空地,植了幾把瘦竹。皚雪難壓竹綠,他也難得她心。
臨盆在際,她日漸暴躁,心裡惱怒着自己被他污了身子,任憑她如何謾罵,殤木都是日日開心,眉目裡滿是喜歡。那一夜,她再次聽到了那陣挑撥的話語在了她的耳邊說:“一王釁得兩王爭,你不是要把這孽種生下來吧?殺了她!”
那個聲音虛無縹緲,好像冰原的雪風一般驚擾着她的夢,她想到了雪聖,再想到了自己如今的下場,於是趁着夜黑之時,獨自外出,想尋個地,將孩子了結了,卻被殤木發現了。
無論她如何打罵,殤木都不再讓她一人外出,後來更是將她送回了芳菲塢,交由芳菲老嫗看管。在了老嫗和碧然的謹慎照顧下下,若兒才順當地生了下來。
等到若兒足月時,殤木送來了這串心珠。心珠在手,能保人本心不失。雪聖呵雪聖,眼前的女子就是你所說的“我的機會”,那你可知道,這個機會,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嫁做他人之婦。再是如何,嫁爲人婦之後,她還能挑出怎樣的事端。韓紅窈看着“心珠”在了若兒手上煥發着神采,心裡更是不是滋味。
若兒見她又喜又悲,話又是說了一半,心想既然“心珠”是爹爹之物,自己可是要好生保存着,她想着還是將心珠收了起來,只是這會兒才發現“心珠”如同和自己的肉長在了一起,怎麼拔也下不來了。
韓紅窈見她的舉動,哼了一聲:“聖人之物,又豈能說拿就拿,說取就取。”她說完之後,又是神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若兒聽得無趣,偏心珠又去不下來,就和衣睡下了。這一晚睡得卻有些不安妥,她只覺得手中的心珠緊越緊,到了最後,卻滲進了自己的肌膚裡頭。
睡夢中,她有些心急,就用了手去撓,卻見了名男子,他長身而立,手中雕琢着一粒“心珠”,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子說道:“婆羅,百年才能出一顆心珠,這已經是第九顆了,等到第十顆成了,我就能來找你了。”
若兒看着他將心珠擱在了手中,光亮大盛,她一下子看清楚了男子的身影,只見他的下身之下,已經凝結成冰,整個人,都是被凍牢在了地面上。
她想再走近幾步,卻發現男人的身影立刻縮小了下去,眼前突然多了個小孩,他蹦跳着到了自己身前,拉過了她的手,將“心珠”戴在了她的手上,然後說道:“心珠動,情竇開,心珠碎,吾出世。婆羅,記得,等着我。”
“心珠”的光亮刺得她睜開了眼,外頭傳來了一陣響聲,只見昨天那個廚房丫頭春韭已經收拾妥當,等候在旁,來伺候她用早膳了。
若兒擦着額頭的冷汗,努力回憶着夢裡那小孩的模樣,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她嘴裡說着自己不喜歡由人伺候着更衣吃飯,春韭卻不肯了,說是老嫗特定吩咐了,大戶人家都有自己的禮數,小姐到了那裡可不比其他地方,要好好學些禮儀,一日三餐都要有人服侍,更要記清楚齊堡的族譜。
若兒看昨日的春韭還喜歡些,今日她刻意的一板一眼起來,心想自己怎麼就要了個榆木腦袋過來,這前前後後多了一個人跟着也是不方便,這以後天天要是如此,日子可怎麼過啊。
她心裡想着就堵着難受,正是要發火,就聽了黑玉不冷不淡地一句,“這婚事,也是你自討苦吃。”
說起傲世和若兒的婚事,最反對的除了百里焰漪之外,這第二個反對的人就是黑玉了。自打她知道若兒要嫁給傲世之後,她就和若兒撒起了氣來,照黑玉的話說,她第一眼看見齊傲世就覺得通體不舒暢。
經過了這些年,還是改變不了黑玉對傲世的偏見。若兒也是沒了法子,只能是打着哈哈不去觸黑玉的黴頭。
兩人大婚那日,緋雲城的雪已經下停了,勉強出了個暖日,纔是一大早,芳菲內外就忙活了個不停,接親的隊伍還沒到,芳菲塢裡外都擠滿了前來觀禮的人
這一日,除了上門迎親的齊傲世,卻又有好些不速之客,只是這時的若兒卻怎麼也預料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