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陸風嶺處在遠離剎雪城的括離山中,山間亂石林立,終年吹着料峭的刺骨寒風,唯一給蒼茫大山增些活色的只是那些嶙峋山石和怪鳥。
風吹亂了山腳下的括離河,河流上興起了波浪,走在半山上,連一般的山鳥也沒了蹤跡。風瞳才過了括離河,就一人獨自往前。風罄從後頭趕上,卻只敢跟在後頭。
“風主,”風罄在後頭叫喚道,前頭的風瞳並未回頭,他也沒有往風嶺的主殿-風廷行去,而是在了半山腰的位置折上了條小道。
身後的幾座石殿很快就被拋到了身後,風瞳的心裡更是焦急了起來。風主看來這回真的是鐵了心了。風廷的上邊,也就是括離山纔算作是真正的風嶺,上頭住得住得正是風瞳的孃親-風娑婆。她纔是風嶺真正的當家,平日沒有要緊的事,尋常的弟子是不得輕易上到山頂的。
越往上走,路越是難行,原本人爲鋪砌的道路到了上頭已經中途斬斷了。一條只容得下單人行走的懸崖險徑蜿蜒而上,山風捲落了些石屑。
風罄停下了步伐,往崖邊往下看去,括離河水激湍而過,人到了這樣的斷腸路上已經是兩腿發軟,就算她身爲風主身旁的親侍平日也不敢踏進擅自來此險地,只是前頭的風瞳卻輕飄飄地行走在了山間,身形沒有絲毫的遲疑。
北陸朝堂上,北帝的詢婚之舉,徹底的激怒了風主,抑或是,她想起了那名能和風主談笑自若的若兒姑娘,一切似乎在她來了之後就不同了。
括離山上,一座風塔高聳入雲,到了這裡,又能見到些高山禿鷹在旁邊盤旋囂叫。
“你留在這裡,前面的路不是你能去的。”風瞳眼神閃爍,將身上的衣袍裹緊了些,叮囑着風罄。
風罄還想跟上,只是才走進步,身子已經是不聽使喚,風塔四周,飛沙走石,那條長而平坦的石階,讓她不得不止住了步伐。
眼前有百餘級石階,都是用了山石製成,看着並無多少異狀。風瞳看着那條石階,咬了咬牙,往前走去,第一步,石階上滾下了幾粒碎石,第二步,地面開始了浮起了一層風,將他的身子帶離了地面。
風瞳連忙趴在了地上,地面上飛起的碎石擊打在了他的臉上,白瓷般的嫩膚上起了些血星子,他的膝蓋在了地上磨擦着,四肢匍匐在地,只是兩隻腳卻被帶離了地面,眼看就要整個人被甩了出去。
唯一還能支撐住他的只是那雙肉掌,石階之上,風如同潮水巨浪般撲涌而來。風罄在後頭看着心驚,嘴裡止不住叫喊着出來,只是聲音卻根本穿不到風瞳的耳裡,她的聲音最後還是被風聲淹沒了。
風塔裡頭傳來陣女聲:“瞳兒,你修爲還是不夠,又何必來風塔。”
風瞳的眼中不斷伸縮放大着,他嘴角帶過絲慘笑:“既然出生之時,我天縱之才,又爲何這十五年來,我的修爲和樣貌一般都是不見變化這該死的颶風,爲何不講我捲入萬丈深涯崖裡,一了白了。”
他嘴裡罵出“颶風”兩字,只見風塔裡頭果然是出現了一股大風,烏漆一片,力大無比,直愣愣往了風瞳單薄的身子吹來,眼見他小小的身子就要被吞沒。
風瞳想起了那日在了天鬥場裡,自己從了空中跌落時的那陣子錐心的痛。小銀的眼裡滿是惶恐,從下往上看着自己,她身後的那名男子,卻是一臉高深的看着自己。石頭擊打在了臉上、身上,手掌心的痛楚陣陣襲來,卻比不得那日看着伊人離去時的心傷。他恨自己昏了過去,那短短的一瞬,卻猶如千年之久。
他那具五歲孩童的身軀裡頭,突然暴喝出了大叫聲,在了地上的手掌上滲出了些血跡,石階之上,被硬生生挖出了十個指坑。風瞳發間的束帶被風一扯而飛,他的發如墨,長而韌,將迎面而來的颶風撕碎了。
黑色的髮絲飄亂在了空中的同事,髮帶顫悠悠地飛入了斷腸崖,許久不見落下。
颶風總算沒了效力,風罄跌撞着爬到了風塔前頭。此時的風瞳,依舊是冰冷的傾世容顏,只是脣如同被咬破了般,淋漓的鮮紅。
他的髮長長的,直垂到了地上。風塔前的石階本是青白色,在了髮絲的映襯下卻成了雪一般的白。
石階上,那十指血跡清晰可見,風瞳往前走去。
風罄看着地上的血和自己臉頰上淚,心裡默默說着:“風主,你總算進了風塔,爲何我的心裡卻沒有半絲的歡喜。”
風塔之內,女風娑婆看着塔底下的人,兩眼眯成一線,等了片刻,果然見了風瞳走了進來。
她已經有十五年沒有再見風瞳了,見了他還是當年的模樣,她止不住地有了些激動。“孩子,我的孩子,你可是來了。”她剛想上前,哪知風瞳往後退了幾步。
十五年不見,兩人之間還真是有些生疏了,風娑婆臉上也是尷尬了幾分。當年自己爲了得到無上的風之力,求了神恩,得了這一麟子,只是誰知道,一別卻是多年。
“我今日來並不是和你母子團聚的,我只是問一句,我怎樣纔可以脫胎換骨,離了這具不老之身,做個普通人。”風瞳看着眼前的女人,眼裡透着股冰冷。
聽了這話,風娑婆也是一愣,眼前的風瞳雖還是五六歲時的樣子,只是說話之時,卻完全沒了孩童的稚氣。她心底明白了過來,她看着他披散在側的長髮,再見了他磨破的雙膝。
“這樣子不是挺好的麼,孩兒,只要你忍過了冰雪噬心的冷意,守住你的心性,等到孃親習得了呼風喚雪之術,我們風嶺就可以在大陸上揚名。”她風娑婆,這些年閉關苦練,骨肉離散,又怎會不怨,她只求能早日突破,這樣更是可以一償心願。
“爹爹已經在十年前過世了,”風瞳避開了風娑婆伸過來要撫摸自己的手。
風娑婆並無動容,只是眼底反而多了一絲鬆動,“是麼。”
風瞳聽了這句話,更覺得心中生冷,眼前的這女子真的是他的生母,自己的生父在了風嶺腳下,終身不再婚娶,只是爲了眼前這個狠心的女人。
他只覺得心中又冷了幾分,她早該知道,風嶺的女子都是狠心之人,自己也只不過是她爲了換取法力而留下的一個棄子。
他還是早些說清楚這些事情,“我膩了這具身子了,告訴我脫胎之法。”
聽他再次說明了來意,風娑婆還是有些吃驚。她轉身看着風瞳,正要訓斥,見他和“那人”很是神似的神情,又啞住了聲音,
眼前又憶起了那一夜,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十六歲的那年,她第一次有了機會到了風塔。塔邊的雖然景色慘淡,但俯身看望山下卻是風光獨秀。
尤其是在了山崖邊,風娑婆最喜丟了些石塊進崖底括離河,她每回都喜歡在了哪裡,看着石塊跌入了雲層之中,直到看不見蹤影。
風家的幾個姊都是眼高於頂,三人之中,她無論是容貌還是天資都是最上,所以雖然是到了適婚的年齡,她對了前來的提親的人一個也不放在眼裡。
那陣子,她最喜歡在山頂之上,見了雲高風淡,放眼羣山,她也是覺得自己纔是世間第一人。
也是那時,她見到了命中註定的那個人。那日她在了山嶺之中,丟下了無數石塊,正是心顫時,身旁突然又丟下了一顆石塊,她回首看去,只見那石塔之下,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眉目如冰刻,眼神也是如凍雪般,白衣黑髮,山崖裡出來的風也驚不起他絲毫的神情波動,只是看着自己,不言不語。
那人的眸子裡有抹化不開的悲傷,身子也是看着飄忽不定,風娑婆被他看得心驚,如同受驚的幼獸般,逃下了山去。
只是那夜,她的夢裡卻全被這人覆蓋了,輾轉之中,白衣男子,冰眸冷眼,卻如同最熱的烙鐵般,將自己的心燙得支離破碎。
她心裡叮囑着,不可隨意再去了那裡,身子卻聽不住自己的使喚,一次次地再到了山頂之上。男子每次都會出現在了那裡,等着自己。
兩人也不答話,只是他看着自己的神情也越來越深沉。而自己,風娑婆心想,自己是愛上他了,只是爲何他從來不曾來和自己說上一句話。
等了足足一月,她依舊是每日在了山崖上往山下丟些石塊,那一日,她總算聽得了男子的聲音。他聲音聽着很是飄渺,如同千里之外來的一般:“你是風嶺的人。”
她纔剛點頭,男子就笑了起來,那樣的眉眼舒展開後,卻如同氤氳裡頭散出的那縷光熱,讓人的心點點的沉淪下去。
他走上前來,手間摸上了她的臉頰,風娑婆只覺得自己的眉目在了他的撫摸下化成了一灘水。
男子眼神柔了不少,在了他的手下,自己只覺得成了世上最是寶貴的珠寶。“我找了你好些年了。”他的聲音一下子進了自己的心扉。
朦朧之中,風娑婆只覺得他的手指停在了自己的脣上,口中突然多了陣冰涼,之後的事情,她卻不記得了。
只聽得那男子說道:“今日之事,也算是我“雪”欠了你的,我賜你喚風之力,你腹中胎兒,還請好生看管,如若他能忍過冰冷寒心之痛,我自當再來尋他。”
風娑婆醒來之時,已是深夜。這之後,她就有了風瞳,她不顧衆人阻攔再到了這山頂,只是每日那男子站立的地方已經沒了人影,等她的只有滿山的寒風。
想到這時,她在看着風瞳,這孩子的眉目和雪可真像呵,他口裡的生父,只不過是個名目。前來求親之人如此多,她只是隨手點了一個,這人還這般不知好歹,在了山下修建了座屋子,乞求自己能回心轉意。
她笑道:“瞳兒,你莫要任性,這時還不是時候。”
風瞳又避開了她的觸碰,說道:“你只需要告訴我風嶺聖獸在什麼地方就是了。”
聽他說出了這話,風娑婆的身子抖了幾下,似是難以相信一般:“你這是哪裡聽來的消息,風蛇會囫圇吞人,你尋它做什麼?”
“你若不說,我現在就跳下山崖,那時,你和當年的聖人的契約只怕也就廢了。”風瞳威脅道。
“你敢,”風娑婆見了他竟敢不聽自己的話,也是惱怒了,他竟敢威脅她,他這具身子怎可任由他胡亂處置。
“告訴我風蛇在什麼地方?”風瞳再次逼問道,身子已經退到了窗臺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