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雖然不明朗,但是薛流嵐仍然就能一眼看出那桌子上的布包是母后宮中的東西。已經舊了的白色上繡着紅豔的桃花。慕容皇后一直都很喜歡桃花,可能是覺得女孩子家就該如桃花一般明豔吧。
細緻的將布包展平,裡面是幾塊整個兒的藥材,還有一些粉末。薛流嵐放在鼻下聞了聞,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中。
慕容皇后自胎中就帶了一股熱火,每每季節交替之時都會頭痛幾日,所以這藥是她經常備着的。
“這藥是怎麼回事?”薛流嵐轉過臉看着郭尚忠。
“這是奴才當時從慕容皇后的藥匣子裡取出來的藥。”郭尚忠上前一步,伸手指了指薛流嵐託在手心裡的藥材。“奴才找人檢查過,這裡面有冥決。”
“冥決之毒,每日三錢,三年之後,命歸黃泉。”薛流嵐幾乎是咬着牙擠出這十二個字的。他的手狠狠的攥成了拳砸在旁邊的石桌上。
“五皇子保重身體啊。”郭尚忠嚇了一跳,同時不忘了暗自用手按了按石桌。仍舊堅硬光潔,沒有絲毫裂開的痕跡。
薛流嵐驀然回身,逼近郭尚忠問道:“你可能證明這冥決之毒是鄧皇后放入我母后藥中的?”
“這……”郭尚忠略微猶豫了一下,狠了狠心道:“老奴找到了當時爲慕容皇后配製藥材的太醫,他是受了鄧皇后吩咐的。”
“好,那就請郭公公明日帶人去大殿。我定要讓那妖后血債血償。”薛流嵐惡狠狠的說道。
“老奴肝腦塗地也定當辦好這件事。”郭尚忠拱手信誓旦旦的道。
薛流嵐站在亭子中,負手看着郭尚忠漸漸消失的背影,手中裝着藥材的布包越攥越緊。並不是郭尚忠不說,他就不知道。交出太醫之前的猶豫是因爲怕連着他一起供出來吧?薛流嵐冷笑了一聲。
郭尚忠,如今我能讓鄧家以命抵命,他日我也一定會讓你還回這筆血債。
眼前的證人已經一個個的跪在堂前服罪,都是衣衫襤褸的樣子,從破了的衣服後面能夠看見他們已經開綻的皮肉,有的甚至還沒有結痂,和着膿的血水從外翻着的肉裡淌出來,粘在衣服上。
不少大臣見此情景已經掩住口鼻一副要吐的狀態,慕容瑾只是皺了皺眉,戰場上見多了生死傷痛,這一點自然也就不算什麼。
“皇上,他們這是屈打成招啊。”上不等李彥開口詢問,鄧皇后先行揚聲道。“衆位都是明眼人,這些人都被打成了這幅德行,自然是說什麼他們招什麼了。”
薛流嵐不慌不忙的上前一步道:“回父皇,兒臣打他們並不是爲了逼供。”
“那是爲什麼?”鄧皇后瞪了眼睛看着薛流嵐。
薛流嵐冷冷一笑道:“是因爲他們傷了我妻子慕容瑾。如此皮肉之苦已經便宜他們了。”
“藉口。”鄧皇后尖銳的聲音盤旋在大殿中。
李彥看了一眼一直旁觀不語的薛斐言,又轉過頭來問道:“鄧大人,你可有什麼話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鄧欽堯跪直了身子冷笑道。
“大人此話差矣。”薛流嵐轉過身來看着鄧欽堯道。“本就有罪,何須欲加呢?”
說着面向皇上雙膝跪下道:“父皇,兒臣今日便算是原告,要狀告鄧欽堯三大罪狀。”
皇上面無表情的道:“說。”
“第一,刺殺太子妃慕容瑜未成殃及五皇子妃慕容瑾。第二,私自鑄造兵器,意圖謀反。第三,十年前爲了皇后之位毒殺先慕容皇后。”薛流嵐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大,迴音在大殿中繞了幾圈才漸漸消散。
皇上的臉上漸漸從吃驚到不可置信的地步。原本靠着椅子的身體突然坐直起來:“你說什麼?鄧欽堯毒殺了慕容皇后?”
“不錯。”薛流嵐揚起頭來。“爲了讓他女兒成爲皇后,鄧欽堯買通太醫在母后日常的藥裡下了慢性毒藥。”
彷彿被抽空了力氣,皇上一下子癱在龍椅上,雙目無神的不知該放在何處。一眼瞥見站在一旁的慕容瑾,那形容與她姑姑慕容皇后五分相似,登時勾起無窮思念來。
正在這時,外面的太監宣道:“靖北將軍慕容巖覲見。”
聞聲,皇上的身體猛地一顫,晃過神來慕容巖已經大踏步的走進了大殿裡。一身戎裝還未來得及脫下,雖然手中寶劍進門時被侍衛下了,但那渾身的凌厲氣勢就如同一把利刃,直要將他面前的一切劈開。
“臣參見皇上。”慕容巖單膝跪地,眼睛看也不看身旁的鄧家父女一眼。
“慕容愛卿平身。”皇上擡手道。“愛卿戍邊,如何突然回到金都?”
“回皇上,臣聽聞獨生女兒受傷而後又誕下小皇子,心裡掛念,故而星夜趕回來探望。”慕容巖拱手道。“中途順手給皇上帶回一件禮物。”
“哦?”皇上淡淡的應了一聲。“什麼禮物?”
“鄧欽堯在金都附近三十二處屯兵據點的兵馬。”慕容巖頗爲得意的看了旁側的薛流嵐一眼。
薛流嵐頷首致意,轉過頭來正對上慕容瑾吃驚的眼神。他笑了一笑,慕容瑾狠狠的還了他一個白眼。
“你血口噴人。”鄧欽堯老邁的聲音響起來。
慕容巖俯看了鄧欽堯一眼,朝着門外揮了揮手,兩個侍衛擡進來一箱子的東西放在大殿之上。
“皇上,這裡面是有鄧欽堯寫給親信的書簡,還有他鍛造的兵器。”說着,慕容巖打開箱子,撿了一把刀呈給皇上。
皇上拿起面前的刀在手中細細的看了一遍,猛然揮手,刀徑自飛了出去,“鐸”的一聲落在薛斐言的腳邊。
“你看看。”皇上壓住氣冷聲道。
薛斐言撿起刀看了一遍。其實並不用看,他很清楚鄧欽堯在每一件兵器上都刻上了“河洛稱王”的字樣,爲的就是將他們綁在一起。
“父皇。”薛斐言雙膝跪在地上,垂下頭並不打算解釋什麼。
慕容巖冷冷一笑,纔要開口,只見薛流嵐上前一步拿過薛斐言手中的刀,看了一看道:“父皇,這必是鄧欽堯的詭計。”
“嗯?”皇上橫了眉頭看向薛流嵐。
“這一定是老七發現了此事,爲了讓老七屈從,鄧欽堯以此做威脅的。老七孝順,必然在父皇面前解釋不清。”薛流嵐不緊不慢的說着,一面垂下頭,用餘光瞄了薛斐言一眼。
“斐言,你如何說?”
“兒臣不肖,請父皇責罰。”薛斐言深深叩頭道。
皇上失望的看着薛斐言,搖頭嘆了口氣道:“你先退下。”
薛流嵐暗自露出一個安心的笑意,又道:“至於鄧欽堯刺殺慕容瑜一事,仍舊與老七有關。”
“莫非你想說是老七指使?”皇上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緊緊的盯着薛流嵐。
“不是。”薛流嵐肯定的搖了搖頭。皇上鬆了一口的欣慰笑意絲毫不落的收入他的眼中。
薛流嵐知道,當今皇上就是經過了手足相殘之後登上皇位的,故而他對於手足相殘的事情深惡痛絕。當年他對長子薛流雲如此喜愛,也正是因爲薛流雲一直在竭力做到兄慈弟愛,手足和睦。
“至於爲什麼,請父皇請來大嫂一問便知。”
皇上衝着郭尚忠點了點頭,郭尚忠徑自着人去請慕容瑜。大殿之中陷入了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中。
如今形勢突變,原本鄧欽堯還能以空口無憑,屈打成招等藉口脫罪,但慕容巖的出現完全將他置在不可生還的境地裡。不管那箱子裡是不是鄧欽堯的罪證,慕容巖的出現本身就意味着鄧家今日不可能逃脫昇天。
“爲什麼救他?”慕容瑾在薛流嵐的耳邊低低的問。
“我爲什麼要害他?”薛流嵐反問道。
慕容瑾笑了一聲沒有回答,但答案已經在心裡。那句兄弟不相殺絕不是一句空話。
“流嵐。”驀然,沉默了許久的皇上開口喚道。
“兒臣在。”薛流嵐忙出班立在階前。
“你方纔說,你母后是怎麼死的?”皇上無力的問道。
薛流嵐停了一停,朗聲道:“兒臣方纔說,兒臣的母后是被鄧家父女毒殺的。”
“你可有證據?”皇上的目光在鄧皇后的臉上掃過,全沒有半點溫度。
鄧皇后的身體僵了一僵,心下清楚,對於薛流嵐的話皇上相信了,而且不管有沒有證據,在他的心裡她都是一個將死之人了。
薛流嵐從袖中取出布包呈給皇上:“這是兒臣母后生前所用的藥,虧了郭公公才得以保存。也是因爲郭公公,兒臣才能夠得知真相。”
“郭尚忠,你來說。”皇上一把將布包握在手中,似乎那是慕容皇后留給他最後的東西。
郭尚忠聞言連忙跪下道:“起初,奴才無意中聽到鄧皇后對何太醫說要慢行毒藥。緊接着不久慕容皇后就病重不治。所以奴才就起了疑心,偷偷將慕容皇后的藥藏了一些送到宮外找人查驗。果然從裡面查出了冥決之毒。”
“何太醫?朕記得他在皇后病逝不久之後就辭官還鄉了。”皇上慢慢的回憶道。
“回皇上,何太醫是在半路被鄧皇后派人滅口了。”郭尚忠低低的補了一句。
薛流嵐站在階下,聽到這句話也不過淡淡一笑。他知道,郭尚忠必不肯冒這個險將何太醫放在明處,甚至沒有留下何太醫的性命,只是從他手中取了當年他保存在下來的藥材。
“你害死慕容皇后,還有什麼好說的?”皇上冰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鄧皇后。
“有,臣妾當然有。”鄧皇后此時也已經豁出了一切,站起身來傲然看着龍椅上的人。“若不是當年皇上一句話,臣妾何至於有此膽量?”
“朕?”皇上的心驚了一下,驀然想起當年花前月下之時,曾經對還是妃子的鄧皇后說過一句話。
朕有心扶植你母家,若是慕容死了,必然立你爲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