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迅速向後退開,腳蹬在身後的樹幹之上,藉着力道憑空躍了起來。在半空中翻身之際,慕容瑾的劍早已經倒着刺了下來,直奔着那個黑衣人的百匯穴。
不管是練得什麼功夫,頭頂的這一處始終都是死穴。
那個殺手一擊不成迅速變招。不等慕容瑾的劍尖到頭頂,他已經舉起一隻手臂,斷刃恰恰擋在劍尖之上。相撞的力道將慕容瑾盪出了好幾步遠,最後勉強在一棵樹前停住腳步,猛然靠在身後的樹幹上。慕容瑾只覺得五內之中氣血翻涌,喉間的血腥幾乎壓制不住。
好強的內力!慕容瑾暗自心驚,一面打量着周圍的情況。若是能夠逃開最好,此時夜色是她最好的掩護,而且又是山林自帶。當年在朱雀營中,她曾學過如何在絕境之中逃生。
慕容瑾將手伸到背後,一直纏在腰間不曾用過的軟繩被她握在手中。只要能夠一擊纏住那棵樹的枝頭,就算是這個人的輕功再快,入了叢林中也未必能夠真的追上全力逃跑的慕容瑾。
“我勸你還是別費工夫了。”對面的人冷冷的開口道。竟然是個女子。“你的軟繩一出手,我手上的短刀就會將它隔斷。同時我臂上的利刃也會割破你的喉嚨。”
說着,那個女殺手緩緩的擡起手臂,月光在那冷冷的刀刃上流動出血腥的氣息。
慕容瑾頓時一驚,眼睛直直的看着那個女子。她怎麼會對自己的動作如此的瞭如指掌。
“你很好奇我爲什麼會知道這麼多?”黑衣女子的笑聲刺破了夜幕,令整個森林都不由得跟着顫抖。
慕容瑾狠狠的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生硬:“的確很好奇。”
“嘖嘖嘖,能讓聞名天下的女將軍感到好奇,我真是榮幸啊。”
“若能夠死在我的劍下,你會感覺更加榮幸的。”忽然,一個聲音冰冷的自叢林的深處傳來。
黑衣女子的身子明顯一僵,緊接着只見她猛然憑空翻身,在空中疾速向着旁側退了出去。慕容瑾只覺得耳邊一陣風聲掃過,再看身旁樹幹之上,月色隱約之下,一排三片葉子已經有一半沒入了樹幹中。
會是誰?慕容瑾握着軟劍的手更加用力了。雖然那個不知名的人救了她一命,但難保不是爲了搶那個黑衣女子的彩頭。江湖上殺手之間相互殘殺,只爲了目標人物的腦袋,這種事情很常見。
夜風一陣一陣的抽打在樹葉上,僅有的一絲月色也被狠命搖晃的樹葉遮擋的若有若無。叢林深處的那個人仍然沒有出來,然而也正因爲這個人的存在,那個黑衣女子雖然跟慕容瑾不過二十步的距離,只是眼睜睜的看着她卻不敢動手。
一旦全力一戰背後的空門必定全部暴漏出來,背對着叢林中的那個高手,這樣的風險似乎還是要謹慎考慮一下。
“林子裡的人是誰?”終於,黑衣女子按捺不住,揚聲問道。
回答她的只有風聲,等了許久都沒有人回答。
“當個縮頭烏龜有什麼意思?有本事出來我們比劃比劃。”黑衣女子的手直直的繃着,目不轉睛的盯着面前漆黑一片的林子。
“縮頭烏龜很長壽,當着應該很有意思。”林子中的人半含了笑意回答。
聲音落在慕容瑾的耳中,她心頭微微一動。這樣熟悉的聲音,含着這樣熟悉的笑意。她每天都能夠聽見,即便白天不能夠常常見到他,但夜半夢醒之時,他都會守在自己的身邊,用這樣的聲音輕柔的將她的不安撫平。
“做烏龜有什麼好?不若做一隻一鳴驚人的鳥兒?”慕容瑾笑着揚聲道。
那黑衣女子驚異的轉過頭來看着慕容瑾,心下道了一句不好。慕容瑾有這麼厲害的幫手,這一場可是吃了大虧。
也不再搭話,那黑衣女子縱身一躍,跳上了樹枝,接着樹枝從彎曲到直起的力道憑空一躍,眼看着身影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只看林子深處風一般縱掠出一個身影來,不等慕容瑾看清時就已經直奔着那樹枝之上的女子而去。風聲驟然歇止,兩個人都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中。只剩慕容瑾一個人背靠着樹幹,緩緩的滑落坐在地上。
“咳咳。”終於將忍在胸口間很久的血咳了出來,手上一陣溫熱,慕容瑾忙尋了腰間的絲巾擦去。
隨手放下絲巾,慕容瑾勉強撐着站起身來。認清了方向之後,慕容瑾以自己能夠有的最快速度消失在了破廟後面。
既然薛流嵐已經追來,她就必須要快點走。慕容瑾只靠着這一個心念忍住五臟中的疼痛,提足了真氣飛奔。一定要回到武川,父親還在武川等着。
然而,終究是受了內傷的身體,不過半個時辰之後,慕容瑾就不得不停下來,靠在樹幹上休息。此時天已經濛濛的有些亮了,林子裡的晨霧漸漸的濃了起來,遮住了慕容瑾的視線。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慕容瑾皺着眉頭想着,一面踉蹌着朝前面走去。若是沒有記錯,沿着這一條路就能夠出這林子了。
暗影隱藏在深深的迷霧之後,看不清形容,只能感覺到手中那把殺過無數人的刀散發出濃重的殺氣。
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慕容瑾嘴裡的氣也越喘越重。真的到了極限嗎?身體真是大不如在武川朱雀營的時候了。慕容瑾無力的癱倒在樹根下,將頭靠在樹上。
薛流嵐,我想看見你。
薛流嵐,我不想看見你。
慕容瑾默默的在口中唸叨着,竟然慢慢的意識就變得模糊起來。
暗影潛行在迷霧中,彷彿是與那霧氣融爲一體的。他悄無聲息的走近慕容瑾,手中的刀緩緩的舉了起來。倒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那筆暗紅終究是落在了他已歿的手中。
“叮”,手上的刀被什麼東西狠狠架住,下意識擡腳躲開下三路的襲擊,已歿快速向後躲開,同時已經意識到慕容瑾根本沒有真的昏迷。
慕容瑾猛然翻身起來,一隻手暗自撐在樹幹上,另一隻手裡拿着劍護在身前。這是她最後的氣力,若是此時露出破綻,必定會死在這個人的刀下。
“不愧是女將軍啊,兵不厭詐。”已歿在濃霧中朗聲笑道。他的中氣很足,即便是隔了很遠傳到慕容瑾的耳朵裡,還是震得她耳朵生疼。
但慕容瑾不能開口說話,一旦開口,有氣無力的聲音必定會泄露她此時的狀況。
“既然已經被你看破,那不如就較量一番如何?”已歿一面說着,一面腳下微微向前幾步,凝神聽着慕容瑾的反應。
慕容瑾忍了又忍,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下去。她現在聽不到已歿的動靜,但她很清楚已歿現在是在等待時機。
“和一個女人較量算什麼本事?”
濃霧中,一個人的身影款款靠近,他出現在慕容瑾方纔來時的路上,一隻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握着一柄略顯得單薄的劍。
“薛,薛流嵐。”慕容瑾輕聲開口,血沿着她的脣角流了下來,頓時失了所有的氣力,身子一歪倒在恰好到了身邊的人的懷中。
“這筆賬咱們等會兒再算。”薛流嵐緊了緊手臂,一面皺了眉頭用手背抹去慕容瑾嘴角上的血跡。
此時濃霧已經被攪動,風裹挾着殺氣直奔慕容瑾而來。薛流嵐攬着慕容瑾原地錯開腳步轉身,回過手時,劍已經毫無偏差的刺進了已歿的胸口。
“不是隻有你能夠辨別出人的呼吸之聲。”薛流嵐彎了嘴角,反手拔出寶劍,同時抱着慕容瑾向後退了幾步,免得血濺在他們身上。
“你……”已歿不可思議的倒在地上。他縱橫江湖,做殺手這麼久還沒有死,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善於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殺人。已歿用了十年的時間磨練自己的聽覺,以至於可以在幾步之外辨別出一隻蚊子飛行的聲音。然而,這竟然還不夠嗎?
“你的聽力固然非凡,但比起殷國的四公子蕭蘇憶還差得遠。”薛流嵐仍舊噙着那一抹慵懶的笑意,彷彿剛纔一劍將一個高手殺死的人並不是他。“我有幸與他學過些時日,所以你也不算敗在我的聽覺之上,如今死了也不算冤枉了。”
他話還沒有說完,已歿已經斷了氣。那一劍是他師門承巖谷的看見本領,又是用了十分的力道,已歿能夠撐着聽完他半句話已是不錯。
“慕容瑾!”薛流嵐猛然意識到懷中的人漸漸的沒了知覺,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伸手抓過慕容瑾的手腕,手指搭在她尺寸關三處,凝神一會兒知道她是脫力暈厥之後,薛流嵐才放心下來。
慕容瑾在睡夢中隱約覺得身邊什麼東西很暖和,下意識的將頭向着暖和柔軟的地方靠了過去,還無意識的用自己的頭髮在上面蹭了一蹭。
她睡得安然,薛流嵐也不忍心打擾了慕容瑾好不容易纔有的安眠。只是伸手攏了攏蓋在她身上的長袍,又順便將旁邊的火撥弄得更旺一些。
映着火光,慕容瑾仍舊有些蒼白的脣緊緊的抿在一起。似乎是在做什麼噩夢一樣,眉頭就是睡着了也不肯放鬆片刻。看了好一會兒,薛流嵐終於看不下去,指尖點在慕容瑾的眉心,一遍一遍的撫摸着,想要將她的眉頭撫平一般。
“嗯。”察覺到有人擾了自己安睡,慕容瑾不舒服的伸手將頭上的什麼東西打開,同時發出夢囈的聲音。
薛流嵐有些好笑,將臉湊過去用額頭抵着她的額頭,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即便是給她擦拭了嘴角,那呼吸中仍舊帶着讓人心疼的血腥味道。
“慕容瑾,你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薛流嵐靜悄悄的長嘆了一口,低低的自語着。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竟然就因爲那一場原本沒有當回事的婚姻,就愛上了這樣一個倔強的女子。
“薛流嵐。”慕容瑾朦朧中喚着他的名字。
“嗯?”薛流嵐應了一聲。忽然也不由得笑出來。明知道她是在說夢話,卻還是怕她不安心,下意識的應了她。
隔了好一會兒,慕容瑾才低低的哭泣道:“求你,求你放我縱馬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