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見昆的話裡有股子酸味,明顯帶着點羨慕與嫉妒。
張本民聽後歪起頭呵呵一笑,道:“嶺東村的蔬菜大棚項目,俺只是出了個主意,具體的事情是村書記劉勝利帶人搞的。本來嘛,俺告訴劉勝利先甭張揚,等今年冬季過去了,確實見到了實效再好好抖落一下,使勁顯擺一番,那樣也好向鄉里要點贊助嘛,可是偶然一次,讓宋廣田給知道了,所以……”
“哦,好事,宋廣田把事情告訴呂建保也是個好事啊。”方見昆及時插話,點頭笑道:“你們嶺東村在大棚蔬菜種植方面,以後要是有啥困難,俺也可以盡點微薄之力,不過怕就怕不知情,反而還會顯得被動。”
“方書記的心意俺當然明白,您就放寬心吧,俺不是那種左右搗鼓的人,更不會被哪個人利用了,去做個政治工具,這也是俺來此要表明的一點。”
“知道,知道!以你的實力,也不屑搞那些個手段。”方見昆的神態明顯輕鬆了許多,他緩緩地靠在椅背上,道:“自從認識你之後,俺改變了不少,就像馬上要跟你說的事情,擱在以前,是絕對不會講出口的。”
“哦,那還真是要認真聽一聽方書記的知心話嘍。”張本民呵呵地笑了。
“你這麼說,俺還有點不好意思呢。”方見昆低頭笑笑,“就是你剛纔說的修路的事情,俺估計是不會去操作的,原因不是俺知道可能過個一年半載的就要調走,路修好了還把政績啥的留給其他繼任者,而是現實操作中會有這樣那樣的困難。萬一工期延誤,留下個半拉子工程,再加上費用再籌不上來,出現資金短缺的情況,那不是純粹是留下個破爛攤子嘛?到時會被戳脊樑的。”
“哦,年把時間您就要調走啊,那就算了。”張本民點頭道,“俺以爲你還能繼續留任幾年呢。”
“留不了嘍。”方見昆感慨地道,“遺憾沒有早點認知你,要不也不會到處找關係活動申請調離了。”
“明白。”張本民抿抿嘴,“每個人的奮鬥方法和途徑不一樣嘛,也許你的選擇就是最正確的。”
“正不正確不好說,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方見昆做了個深呼吸,道:“你說的那些個發展思路,俺覺得可以讓呂建保鄉長着手搞一搞,俺可以做到百分百支持,決不拆臺。”
“方書記,你現在的氣度是夠可以的了啊!”張本民讚賞地道,“假如呂鄉長要是知道您有這想法,肯定會感激您的。”
“其實也沒啥的,從道理上講,那一切也都是該做的。”方見昆微微一笑,“要不,你抽空跟他說說?”
“這個,還是您說更好些吧。還有,您可千萬甭提及俺,事情跟俺沒有半點關係,都是您的思路和想法。”
“哎呀,那可不太好吶,金點子是你出的,俺咋能冒名頂替呢?”
“那是俺們兩個人聊天聊出來的,哪能是俺的點子呢。”
“這……”
“沒啥的,方書記,就恁麼點事,甭推來讓去的。”張本民說着起身,“今個兒聊的時間可不短,就不多打擾了。”
“嗌,啥叫打擾?不誇張地說,與君一席話勝幹十年活,啥道理經驗的,一下就全得了。”方見昆言表之間流露出的是真心感謝,他跟着站起來後,猶豫了下,道:“哦對了,有件事俺本不打算說的,但覺得說一下也不是沒好處。”
“方書記有話儘管講,只要不是涉及機密的,只要你敢說,俺就都敢聽!”張本民故意說得俏皮一點。
“那有啥機密的,是有關你父親的事情。”方見昆嘆道,“你父親平反的問題,前段時間俺跑了兩次縣裡,但很遺憾,沒成。具體情況也沒問出來,感覺有點神秘。”
“哦,那可真感謝方書記了。”張本民道,“事成與不成是一回事,但真心去做了,則是另外一回事。這個情,俺張本民領下了,日後肯定會報答。”
“領不領情的無所謂,俺也不奢求報答,關鍵是你父親的問題該怎麼解決,還是個令人頭疼的事兒,畢竟找不到根源所在。”方見昆說完看了看張本民,道:“嗌,俺看你很淡定,是不是已經知道摸着了點門路?”
“沒有,目前還不知道原因所在,更甭說門路了。”
“那,你不着急?”
“急也沒用,以俺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解決那個問題,着急就是自尋煩惱。”張本民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大院上空飛過的歡快麻雀,道:“任何超越能力範圍、眼界視野、承受能力之外的東西,都是羈絆,甚至是致命的傷害。就像那幾只麻雀,只能是在屋頂、樹梢上歡騰,要是想高飛入雲,那不得不說只能是災難了。”
“佩服!”方見昆舒着長氣道,“俺要是有你的一半能耐,估計早就騰飛了。”
“您太高估俺了。”張本民回過身,擺手笑道:“方書記,其實您挺優秀的,只是還沒有很好地打開自己而已,不過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了,相信你以後定會有升騰。”
“那就借你吉言了。”方見昆兩手抱拳抖了抖,道:“對了,以後你有啥打算沒,俺覺得從政倒挺合適。”
“政治的確是個美好的東西,但俺可能玩不來,性格有點不合適。”張本民咧嘴一笑,道:“俺可能更喜歡人民幣。”
“那不一樣麼,權和錢是可以劃等號的。”
“不不不,絕對不一樣,您不能把階段性的東西看成是長期合理存在的。再過個二三十年,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到時國家會雷厲風行,以雷霆之勢消滅一切害人蟲,特別是那些不聽話的人,不管官有多大,都得被處理!”
“可能,也可能吧。”
“不是可能,是肯定!”
“既然你這麼說,那俺是相信的。”
“僅就這一點而言,你相信俺是絕對沒錯的。”張本民說着,看了看靠牆的掛鐘,道:“好了方書記,今天就這樣吧,俺該回去了。”
“哦,中午留下吃個飯吧,俺通知食堂開個小竈。”
“不用了,改天俺請你,感謝你爲父親張戊寅所做的一切。”
張本民說這話時神態很是凝重,方見昆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是諾諾地答應着。
離開方見昆的辦公室,張本民突然間有點沉不住氣,在父親平反的事情上真的疑雲太多,母親魏春芳解決不了,朱延富解決不了、呂建保解決不了、方見昆也解決不了。隱約間,他覺得背後的陰謀很大,大到等他長大後可能也沒法破解。
這,讓張本民雙眉緊鎖,焦躁不安,但也讓他熱血沸騰。
回村裡後,來到屏壩河邊。張本民靜靜地盤腿而坐,理着頭緒:僅就目前而言,還是要賺錢。錢的重要性,至少在十來年的時間內還是能發揮巨大作用的,可以這麼說,有了錢,也就相當於有了特權。當然,合適的情況下,也可以到官場溜一圈,攏一批特殊資源。
“老弟!”這時,劉勝利從遠處一顛一顛地跑了過來,面色有點小驚慌。
“咋回事這是,瞧你跟觸了電似的?”
“他孃的,鄭成喜個老狗日的不知咋搞的,陡然間跟吃了大力丸一樣,牛氣得不得了,這不剛剛又到蔬菜大棚裡去,兩手背在身後,比他孃的呂鄉長還有派頭!”劉勝利大口喘着氣,“俺尋思着,是不是他又找着啥靠山,要翻身了?所以來找你問問看。”
“喲,鄭狗日的又來勁了?”張本民也納了悶,“難不成是要見閻王了,迴光返照?”
“不應該是,他年齡不算老,而且聽他說話的口氣,分明是有人在給他撐腰。”
“還有人給他撐腰?”張本民皺起了眉頭,突然間猛地一拍大腿,“他孃的,八成是鄭建軍轉業回來了!”
“你是說鄭成喜的大孩?”
“對!他應該在縣人事部門上班。”張本民道,“你趕緊去打聽一下,找羅才花問問。”
“羅才花跟俺早就不那個了,不知能不能問出來。”
“肯定能,要真是像俺說的那樣,沒準她還巴不得有人去問她呢,剛好使勁顯擺顯擺。”
“成,那俺就問問去!”
當天晚上,劉勝利就面帶擔憂地帶來了消息,果真是鄭建軍轉業到了地方,在縣人事局工作。
張本民安慰劉勝利不用擔心,鄭成喜污點太大,任憑誰都沒那麼大膽子扶他再上任幹村支書,所以他根本就不具備威脅性。至於翹尾巴耍耍威風,就由他去唄。劉勝利一琢磨也是,鄭成喜就那德性,碰倒喜事來了,就是搬座山也壓不住他直抖和。
沒錯,之後的幾天,嶺東村主大街上就一直不斷鄭成喜的身影:揹着手、昂着頭,走來走去。他見着人就主動打招呼,然後就說起鄭建軍在人事局上班的事。
張本民有意要給鄭成喜來個刺激,就到大街上走了幾步。
“喲,嘎娃啊。”鄭成喜挺着脖子,哼哼地問道:“你那蔬菜大棚弄得還有點樣啊,蠻不錯的。”
“你可甭稀裡糊塗地搞不清情況,告訴你,那蔬菜大棚不是俺搞的,是劉勝利帶人做的合夥買賣。”
“他啊,哼哼……”鄭成喜冷笑幾聲,“就他那點能耐,根本就折騰不起來的。”
“也不能小看人,劉勝利的能耐在咱們嶺東村還數得上。”
“數得上是啥意思,難不成還能跟俺家建軍比麼?”
“哦,鄭建軍從部隊回來了麼?現在幹啥了?”
“他啊,轉業轉到了縣人事局上班!”
“哎喲,那可真不錯!”張本民嘖嘖稱道,“這一下你們家啊,終於有個人能幹點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