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積雪的草原上,一隊辮髮左祍的奚族武士縱馬馳回阿會部的營地,向部落首領蘇支氣喘噓噓的稟報說他們已經看到了豹旗。他們指着西北方向,那裡烏雲低垂,風雨交加。
“你們看到豹旗之後,騎馬回來跑了多久?”看着疲憊萬分的部族騎士,奚族阿會部的俟斤心中震動,但臉上卻儘量保持着鎮定。他一面派人去召集部族的首領們,一面詢問道。
“我們騎馬跑了三天!”這名先前奉命帶着一隊人馬往北打探的勇士說道。
“同羅的騎兵真的打過來了,你們是來搶劫還是路過?”一名部族的頭領憂心忡忡的問道。先前已經聽說拔野固人襲擊了霫族,又南下向契丹人地盤上劫掠進發,如今又聽到同羅人過來了,年長的頭人臉上全是憂懼之色。
新接任部落首領之位沒多久的蘇支還很年青,不過三十出頭,但卻有着部落第一勇士之名。此時聽聞同羅人大軍前來,他心裡直打鼓,但面上卻拼命的裝出鎮定和輕鬆的樣子。面對着帳篷中圍繞的各部族頭領們,他點了點頭,“草原上要有大戰事了,我派往南邊和漢人交易的商隊族人回來告訴我,東方大草原的突厥大可汗都藍如今對中原的隋國皇帝心生不滿,而中原皇帝也對都藍不滿,有意想要扶持東方草原北部的突利小可汗以取代都藍可汗。年初都藍可汗襲擾隋邊,就爲突利可汗暗中向他的隋朝天子岳父報信而失敗。據說這一次,都藍可汗已經暗中聯絡了西域的達頭可汗,要先滅突利,再攻隋朝。”說到這裡,蘇支長嘆一聲,“如今北方的鐵勒人正紛紛異動,這越發的證明了情報的真實。現在拔野固人和同羅等鐵勒人此時向東出兵,其用意已經是相當明顯。”
圍坐在帳中火盆前的頭領們全都充滿憂慮,“該死的黑民,他們要跟隋國打就打啊,爲什麼卻總要先拿我們來開刀。”
“弱肉強食,歷來如此。”蘇支嘆道。
鐵勒人準備響應突厥可汗的號令南下攻隋,這個時候卻來打東方的霫、契丹、奚甚至是室韋等部族,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可在草原上生存了這麼多年的奚人首領們卻很清楚這一切,中原隋國在突厥人眼中,是富饒而又強大的王朝,而東方的這些部族,卻要弱的多。因此每次草原準備攻打中原之前,都要先對東方的這些半遊牧半漁獵的部族劫掠一番。劫掠攻打東方的部族,既是爲了即將到來的戰爭準備物資,同時也是爲了削弱威懾東方的部族,讓他們在南下出徵時可以後顧無憂。
“我們應當跑嗎?”一名年邁的頭領問道。
蘇支搖頭,“我們跑不過豹騎,他們人多勢衆,鐵騎如雲,如豹一般的迅捷,我們跑的再快也逃不過他們的追逐。況且,眼下已經入冬,越往後天越冷。如果我們現在放棄過冬的營地,那我們就算跑掉了,也很難在這個嚴寒的冬天活下來。但是,我們也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我們應當把牛羊宰殺,分開藏到隱秘的地方,並把我們的族人都隱藏到森林中去,然後還要把部族的戰士都給集合起來,我們要跟他們一戰。”
豹旗是同羅人的旗幟,同羅人是鐵勒人的一支,而且是其中很大的一支部落。鐵勒人的圖騰和突厥人一樣都是狼,不過鐵勒部族衆多,同羅在突厥語中就有豹的意思。如今,狼頭纛更多是突厥中藍突厥的象徵,因此鐵勒中的同羅族更多的時候,打的是豹騎。同羅族是鐵勒九姓中的一支大部族,特別是在突厥可汗牙帳南遷之後,同羅族等鐵勒諸族在漠北發展迅速,據蘇支所知道的,同羅族在漠北鐵勒諸族中是勢力極大的一支,勝兵四萬餘,人口超過二十萬戶,其中有許多都是近些年從漠北的室韋,東方的奚、契丹、霫等部族中擄奪的人口。
整個奚族五大部族的人口加起來,都沒有十萬帳,各部族的戰士加起來都沒有四萬。而勝兵四萬的同羅不過是鐵勒人的一支而已,漠北漠南和西域的鐵勒諸部全加起來,據說早已經超過了一百萬帳,這也正是鐵勒諸部能向全盛時期的突厥汗國提供多達四十萬控弦之士的根本。曾經統一的突厥汗國,擁兵數十萬,其中兵馬分爲三類,一是以阿史那、阿史德爲主的附離,也就是侍衛之士,這支汗族禁衛軍數量不到十萬,但卻最精銳。而突厥騎兵中數量最多的卻是來自於已經臣服突厥並放棄原有部族稱號的黑突厥以及那些依然沒有放棄自己部族稱號,叛服不常的北方鐵勒等部族軍,這部份部族軍稱爲控弦之士,最多時能達到四十萬。而突厥人還有一支部隊,就是胡騎,又稱拓羯,是一支由西域昭武九姓組成的部隊,也是突厥人眼中的胡兵。
正是因爲突厥曾經擁有如此數量衆多的兵馬,全使得全盛時的突厥能夠東方壓制着北周北齊高句麗,西方滅掉了厭達這樣的強國,還把波斯帝國和東羅馬帝國耍的團團轉。若非西突厥在中原的北方統一之時,一直在與波斯開戰,如果當時的西突厥把軍隊調到東方來,那麼中原統一的進程可能都將受到重大幹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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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突厥強盛之時,東方的這些小部族,不論是室韋、霫、契丹還是奚,都是依附臣服於突厥的。蘇支如今的部族首領稱號俟斤,就是當初奚族臣服突厥時得到的突厥官職。
比起強大的突厥人,奚族的實力太弱,哪怕來的只是突厥中的鐵勒族一個部族,依然遠勝奚族的實力。更何況,奚族雖然也有數百年的歷史,可自當初從慕容鮮卑中分離出來,一直到現在,他們都沒能形成一個有效的部落聯盟。到現在,奚人有五大部落,阿會氏是其中最強的,可各部落平日裡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統。甚至很多時候,部落之間還經常有相互衝突的時候。奚族五大部落加起來,有口數十萬,正軍能有七八千人。若是再加上輔兵,也能湊起三萬左右的部族兵,可這樣召集起來的部族兵,是很難跟從漠北來的豹騎對戰的。先前拔野固人在壩上劫掠了數千的奚人,可處和部的俟斤地度也沒敢吭一聲。
阿會氏能徵集兩千名精銳戰士,並且還能徵召四千名輔兵。但面對打着豹騎的同羅族人,卻沒有幾個頭人敢於一戰。
“我們必須反擊,如果只是逃跑,那我們逃的了一時,可最後也將被寒冷和飢餓給滅亡。豹族雖然強大,但他們遠道而來,不可能全族而來,來的可能只是其中一部份。我們可以聯絡其它四個部落一起出兵對抗他們,上次處和部被拔野固人攻擊就損失慘重,相信他們也對鐵勒人心中懷着一口怒氣,其它的幾部落也差不多,若是我們還是一盤散沙,那等我們被擊敗了,他們也逃不過去。我們聯合起來,就能保護我們自己。何況,突厥人最大的敵人是中原的隋國,而我們現在是依附於隋國的,撐住了,到時隋國就會派兵來幫助我們。”
頭領們相信了蘇支的話,雖然他們並不覺得隋國會出兵來幫他們,但這就如同一個希望。況且,他們也確實沒有其它的路可走了。
營地裡的戰士們開始帶着蘇支的令箭冒着風雪向四處的奚人營地傳令,召集奚人戰士集結,並讓各部落的奚人向東方的森林裡撤退躲避。只用了兩天時間,散佈各處的奚人營地,就已經完成了撤退。他們把許多來不及帶走的家當全都藏在了附近林中的雪地裡埋起來,然後趕着牛羊拉着車,一路向東而去。
在一處森林裡,蘇支在這裡重新樹起了旗幟,三隻金鹿在旗幟上展現,鹿是奚人的圖騰,三隻金鹿則是阿會氏族的標誌,也只有實力最強的阿會氏才能擁有三頭金鹿。
更多的部族頭領和長老們匯聚在蘇支的營地裡,第一步已經實行了,可接下來,要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豹騎,這些長老們心裡沒有底。
一名部落的首領提出自己的意見,“我們應當繼續向東撤退,起碼得和其它四個部落的戰士匯合起來,那樣,纔有一戰的把握。”
蘇支的兒子,十六歲的可度跳起來大喊道:“懦夫!爲什麼要把這種喪氣的話灌進我們的耳朵,我們阿會氏部族不是處和部,我們不能讓一羣鐵勒族的強盜嚇的落荒而逃。”說着,他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表示不屑。
“你個連女人是什麼滋味都還沒償過的小毛孩子,只知道逞匹夫之勇...”
蘇支擡手,阻止了憤怒的長老繼續反駁大罵,“長老說的也不是沒有理由,穩重些應當,但可度也不完全錯,勇氣絕不能少。”
“我們不能一仗不打就轉身而逃,但面對強敵,我們也不能只逞匹夫之勇,一味蠻鬥。”蘇支緩了緩道,“我們得利用熟悉的地形,和眼下惡劣的天氣,不跟這些豹子正面對抗,我們應當偷襲,不斷的偷襲,且戰且退,我們向南面撤退,向懷荒靠近,把他們引到隋人的長城腳下去!”
“呼啊!”一衆奚人齊聲高呼,他們都爲年青首領提出來的策略而讚歎。豹族很強,可連豹族的主子突厥人都打不過中原的隋人,那這些豹人到了隋人面前,還不是灰飛煙滅。
“我們需要派人去長城,去向隋人報告,向他們請求援軍,讓他們做好準備!”
“我願意去!”許多人高聲喊道,搶着爭奪這個任務。
“讓可度去吧。”蘇支點了自己的兒子。
夜深人靜之後,蘇支把兒子可度單獨叫進了自己的帳篷。
兩人盤着腿,面對面的坐在一張牛皮上,烤着火喝着馬奶茶。蘇支提起皮袋喝了一大口,然後滿意的遞給了兒子,兒子也提起來喝了一大口。
“說吧,你怎麼想的。”
“我想留下來和豹人戰鬥,不想這個時候離開,大戰大即,我卻離開,這讓我看起來像是個懦夫。”
“你腦子壞了嗎?”蘇支搖頭嘆道。
可度卻是堅持着,“我知道豹騎的強大,可我不怕死,我要和我的部族兄弟們並肩戰鬥。”
蘇支氣的拼命搖頭,“不行,我已經決定了,你明天一早就去長城。”
“我是一名奚人戰士,我已經十六了。”可度大喊道,“我獨自獵過熊,也獵過虎豹,我的帳中掛着的那幾張熊皮虎皮豹皮,都是我親手獵殺的。我騎馬飛快,而且能一箭射下天上的鷹眼。”
“同齡人中,沒有人打的過你,你的騎射也是最強的,甚至我當年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好好的騎射本領。”蘇支接口道,“這些事情人人皆知,你還說出來有什麼用,難道我會不知道。可是你要知道,你是我蘇支的兒子,將來也要繼承我的位置,統領阿會氏部落。你認爲,一個部落首領,最得要的是什麼?勇武嗎?不,勇猛只是一個部落首領最基礎的要求而已,做爲一個首領,你要考慮的有許多許多。就如現在,你是我蘇支的兒子,你是部落的少族長,這個時候,你的位置不是留在這裡當一個戰士,去衝鋒陷陣。這個時候,你應當代表我,代表我們阿會氏,甚至代表我們奚族,去長城,去隋國,去請求援兵,那,纔是你應當做的。”
蘇支提起馬奶袋猛喝了一大口,然後長嘆口氣,指着兒子道:“你要明白你自己的位置,你是部落的繼承人,不只是一個戰士。你一個人能殺多少同羅人?一個兩個,五個十個?可你若是能帶回隋人援軍,那我們就能打敗這些兇惡的豹人,殺他們一千兩千甚至三千五千,明白了嗎?不管你明不明白,明天一早,你就給老子上路,趕去長城。”說完,蘇支直接把還有些不服氣的兒子給踢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