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將熏籠搬到榻邊,“少夫人,您快坐下暖暖手,奴婢去打盆熱水來讓您泡泡手腳,這大寒夜的,您鞋襪都溼了,就怕寒氣傾體。”
“不用了,阿酒,你也陪了我半宿了,快去睡吧,我也很困了。”
她熄盡燈火,藉着熏籠微弱的火光褪下鞋襪,獨自一個人蜷縮在牀榻深處,身上裹了厚厚的錦被還是覺得渾身冰冷。
如果有個孩子,這一切會不會好一些呢,都這麼久了,難道她懷不上孩子了麼?源氏門閥對繼承人的需要迫在眉睫,要是她真的無法有孕,不只是少商,連母親也會漸漸厭棄她的吧。
她就這樣想着,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只是醒來時,渾身痠痛得很。阿酒進來伺候她梳洗,“少夫人,今日老爺就要正式開拔回到南姜駐守去了,夫人的意思是,一家人早上都聚一聚,爲老爺踐行。”
“嗯,我知道了,少爺昨晚回來了嗎?”
阿酒支支吾吾,“昨晚就回來了,只是……歇在書房了,少夫人別多心,許是少爺以爲少夫人睡着了,這天寒地凍的,不忍叫寒氣驚了少夫人。”
溶月笑了笑,梳了端莊的髻發,一身一品命婦的衣着出來,正瞧見源少商的身影從書房出來,也不知是否有看見她,快步出了挽月院,向源閥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入座,源將軍夫婦就知道小兩口尚未和好,一向不插手兒女之事的源將軍今日似乎格外動情些,與慕夫人相視了一眼,對少商道,“兒子,從小到大,你一直是爲父的驕傲,源氏門閥也以你爲榮。爲父今日一去,少則三年,多則十載,你要記住,你不只是門閥少主,要肩負起保護門閥的責任,還是你母親的兒子,兒媳婦的丈夫,以後家中都要交給你照顧了。”
慕夫人拉過兒子的手,與兒媳的手攏在一處,“家和萬事興,你父親此去千里,你們夫妻倆和睦,府中安寧,才能讓他在外沒有後顧之憂,明白嗎?”
經過昨夜,溶月再碰觸到少商的手,兩人之間,憑添許多不自在,她起身向源氏霆行了大禮,“父親放心,月兒在家定會照顧好母親,努力做個好媳婦,好妻子。”
少商見此,也在她身邊向父親跪下,“兒子定不負父親所望,父親放心,只管全力整頓邊防就是,兒子如今翅膀長硬了,能扛起這個家。”
源氏霆點點頭,又與慕夫人悉心叮囑了幾句,這才接過佩劍,放心向邊城開拔。
慕夫人一向不喜歡這種離別的場面,拿了幾塊糕點往嘴裡塞,“月兒,少商,中午想吃些什麼,你們父親如今不在京中,母親也閒下來了,好好給你們倆補補身子。”
溶月餘光正看向源少商,少商用完早膳起身,“母親,今日我有事要入宮請奏皇上,可能晚些才能回來,就不在家裡吃了。”
慕夫人看向溶月,溶月面色十分不濟,“母親,受阿姐所託,我今日也要去驛館辦些事,不能陪母親
用飯了。”
慕夫人見調解不成,只好嘆了聲,“罷了罷了,你們父親剛剛離開,你們就敷衍我這個老婆子,你們倆愛如何就如何好了,我不管了。”
嘴上如此說着,卻在早膳後悄悄將阿酒叫進了房中。
昨夜大雪,一早晴空碧洗,瑞雪仍在,京都景緻極美。蕭烈陽扶着悶了許久的蘇葉走在廊下透氣,蘇葉一身白狐裘袍子,依偎在他臂膀間,弱不勝衣。才十來步,蕭烈陽就要求蘇葉坐下歇歇,羊皮囊子裡裝着熱湯遞給她捂手,兩人雖沒有多的言語,相伴的一舉一動溶月看在眼裡,卻格外暖心,都有些不忍打擾這琴瑟和諧的畫面。
“今日這景色可真美啊,所謂瑞雪,呈兆吉祥,烈陽哥哥是否好事將近了呢?”溶月一臉笑意走入庭中。
“夫人。”蘇葉明顯有些羞怯,起身向溶月施以一禮,低垂着頭退向烈陽王子身後。
蕭烈陽笑了笑,明顯不似平日的痛快的爽朗。
“大年下的,月兒真是稀客。”
溶月走近,在他耳邊意味深長道,“嗯,那可不,我可是特地來找烈陽哥哥你的。”
蘇葉是個極有眼色的人,見狀即刻向蕭烈陽請求,“王子與夫人說話,奴婢先行告退了。”
前後相處了好些日子,蕭烈陽見她低眉順眼的樣子,這回卻有些擔心,待她走遠了,他才同溶月說,“自我到京都以來,月兒從未與我這般親暱,方纔又何故在她面前如此,故意叫她多心。”
“烈陽哥哥何時這麼在乎蘇葉的心思了,竟爲她對我這樣嚴肅,還不是好事將近了?”
“月兒,你不必再動歪腦筋了,前日蘇葉在宮中受刑的事,也與你有關,是不是?”
溶月想也未想就坦白承認了,“嗯,是我,我只是想讓烈陽哥哥看清楚自己的心,早日爲朔方擇一良妃,完成和婚。”
“月兒,你在大贏這麼久,有些變了。”
“人都是會變的,哥哥也變了不是嗎?變的知道什麼樣的女子纔是真正配得上哥哥,真正會對朔方好的。”
蕭烈陽釋然一笑,“其實你不必着急將蘇葉推到我懷裡,讓她受苦的,她是個很好的姑娘,即使沒有前日的事,再過些時日,我也會帶她回草原。”
“我承認是我着急了,我只是害怕你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有我這樣推波助瀾一把,烈陽哥哥對成就這樁婚事,心中是否更暢快些呢。”
蕭烈陽拍了拍她的肩膀,“倒也是,你不過想把事情做絕一點,徹底斷了我對你的心思。月兒,你做到了,從今以後,我也許真的只能將你當做妹妹了。”
兩人相視而笑,“這樣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是,可是月兒,你記住,不管你在贏宮處於怎樣的境地,我們兒時的情誼不會變,朔方,還有我,永遠是你堅實的後盾。”
“謝謝你,烈陽哥哥。”
溶月與蕭烈陽一夕談話後,又走向蘇葉所居之處,有些東西,是原本就應該屬於她的,是時候物歸其位了。
蘇葉見了她,忙起身相迎,“夫人。”
“你身子不好,又快成爲一家人了,不必多禮。”溶月扶着她坐在羊毛氈毯上,軟綿的很,心想烈陽哥哥想的果真周到。
蘇葉想起那日在御園中自己的推卻之辭,一時臉上有些燒的慌,“夫人,那日在御園中拒絕夫人好意,奴婢實在是無顏再見夫人。”
溶月瞧着她紅紅的臉,故意打趣,“如今可想明白了?可要做我嫂嫂?嗯,不過就算你不願意,也由不得你了,烈陽哥哥已經下定決心要將你迎回朔方去了,這會恐怕已經入宮請旨了,你怕是不怕?”
她低眉含羞,“如今奴婢都想通了,縱然無名無份,奴婢此生也願意伺候王子,直到終老。夫人,謝謝你。”
溶月其實對她很愧疚,“我有什麼好謝的,你與烈陽哥哥,是命中註定的緣分。我那樣做,還連累你受了這一身傷……”
蘇葉看着她,眼神堅定,“不,夫人是爲了成全奴婢,讓奴婢看清這世間,誰纔是值得真心相待的人,奴婢很感激夫人。”
“你若不怪我,就好,對了,你與烈陽哥哥好事將近,馬上就是我的嫂子了,我有樣東西送給你,就當,是我送給你們的新婚賀禮了。”溶月取出袖中早已準備好的那支玉簪,這是當日去看望薄櫻時,蕭烈陽所贈,珍貴無比,她想,這樣溫和的美玉最應當爲蘇葉這般純善美好的人所有。
蘇葉在宮中當差日久,自然知道這是多好的東西,心中一開始不敢領受,可溶月已言明是新婚之禮,她也不好太驕矜推辭,只好心懷感激地收下,又摸了摸髻發衣衫上的飾物,沒一樣名貴的可送。猶豫着將自己拿銀絲絞的一根素銀簪子雙手呈給溶月。
“夫人,這是奴婢自己做的簪子,夫人贈奴婢厚禮,奴婢身無常物回禮,望夫人莫要嫌棄。”
溶月接過素銀簪子,在她面前簪入鬢髮之中,笑着問,“我喜歡這樣精巧的東西,你瞧我戴着好看嗎?”
“嗯,夫人氣度高華,自然戴什麼都好看些。”
蘇葉從未見過身居高位卻如溶月一般平易近人的貴女,“夫人真是有福氣的人,與宣武侯爺伉儷情深,早已是宮中人人豔羨的楷模,得夫人贈禮,奴婢也奢望能沾染些夫人這般的福氣。”
溶月強撐起的笑容下漫出一絲心酸,是麼,從小姐姐阿茶就說她是個有福氣的人,嫁給少商時,她確實這樣覺得,可是現在,她卻猶疑了。
“這世上的事情,誰又能猜的準呢,一時的幸福,誰又能料到以後呢。蘇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夫人請說。”
“假如,我是說假如,烈陽哥哥在與你婚後又要娶別的女人,或者是在外面又有了旁的女人,你會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