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
林清細白的手指從畫卷上拂過,似乎將那一地的梨花都拂開了。
梨者離也,難怪那一日,李懷玉會那般的生氣,該是以爲自己要和他徹底絕離了吧?
這的確是她所畫,但其實畫的不過是掖庭宮旁邊的梨花林罷了,和分離一絲關係都沒有。
連她自己都快不記得畫過這麼一副畫了,倒是沒想到,還有人能夠翻出來。
這麼看來,同心樓裡,還是有別人派來的探子,甚至能夠找到藏得這樣緊的東西。
“主子。”香凝在一旁輕聲叫道。
林清回過神來,朝她微微一笑,“雖然只有咱們二人,不過今兒是除夕,該熱鬧些的。”
說着搬出了一罈子酒,“只有這些,不過應該夠咱們二人喝了。你也別拘束,鬆散一日罷!”
能夠跟着自己進冷宮來,便可知香凝對自己的確是忠心耿耿,但林清也知道,這一段日子,她所受的壓力,也的確是很大。甚至可能比自己都大。
香凝聞言眼睛一亮,主子釀的酒,她是喝過的。不過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兒了。後來……算了,想那麼多做什麼?她笑着捧出兩隻碗,“主子,奴婢聽說喝酒要用大碗纔好。咱們也別用那個秀氣的杯子了。”
林清眉頭微挑,“我不能多飲,就用杯子。你既然喜歡大碗,那就拿過來吧!”
香凝臉一紅,卻也不換,笑嘻嘻的將碗捧過來,“主子不能多飲,那這些都是奴婢的了。讓春凝姐姐知道,還不羨慕死?唉,也不知春凝姐姐如今在做什麼……”
林清也有些想念春凝,但這話香凝既然說了,她自己便不能說。搖了搖頭道,“她跟在大皇子身邊,這會兒說不得還在晚宴上呢!比你是強多了!”
“奴婢怎麼了?奴婢這不也是在大吃大喝麼?”香凝指着一桌子的好菜笑道。
這一點崔嬤嬤倒是從不曾虧待過林清,雖然是冷宮,但吃穿用度,並沒有少一點。不然這大冷的天,住在冷宮裡,怕是當真熬不過去的。
林清笑着挾了一筷子魚放在香凝面前的碟子裡,“既如此,那你可要多吃點。吃了這個,年年有餘!”
“主子也要年年有餘纔是!”香凝也笑着給林清夾了一筷子。
林清便含笑加起來,正要吃下去,聞到魚腥味,卻突然一陣反胃。連忙將筷子放下,喝了一小口酒,這纔好些。
“主子怎麼了?”香凝見她像是不舒服,焦急的問道。
林清搖了搖頭,等那一陣噁心的感覺下去了,愣了愣,這才笑眯眯的開口,“沒什麼,不必擔憂,我好得很。”
“可……”香凝咬着脣,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什麼。說什麼呢?這是在冷宮裡,即便主子當真有什麼不舒服,也不能立時的請了大夫來。既然如此,反不如不說的好。
林清見她呆呆的,忍不住“撲哧”一笑,“別擔心,是好事。”
說着將右手放在小腹上,臉上的笑意也越發的柔和。
香凝一開始還不明白。她畢竟是個姑娘家,一時想不到此處。但見得林清的神情動作,這才恍然大悟。
“主子這是……有了?”她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喜,不如說是驚嚇。瞪大了眼睛盯着林清的肚子。
林清用帕子捂着嘴,忍不住大笑出聲,“哎喲……香凝,你這樣子可當真是討喜的很!”
“主子又笑話奴婢。”香凝猶未回神,盯着林清的肚子看個不停,“怎麼就有了呢?奴婢怎麼都不知道……”
“不過是你不經心罷了,這兩個月的月事都沒有來呢。不過這一陣忙忙亂亂的,你沒注意,也是有的。”林清不在意的道。
“主子早就知道了?”香凝這才聽出了林清的意思,“您怎麼不告訴奴婢?”
林清仰起頭,想了一會兒,才道,“我怕告訴你,你反而戰戰兢兢的。”
她的確是早就知道了,在入冷宮之前,多多少少都有些預料,但……她卻沒打算說出來。
從前她膝下養着大皇子的時候,便有多少人羨慕嫉妒,更遑論是她自己生下來一個孩子呢?
尤其是在這個皇后和惠妃都要對付她的時候,更加不能傳出去這個消息。
所以當時發生那些事,多多少少有一點她故意激怒李懷玉的意思,就是爲了失寵,將衆人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開。她不會讓自己的孩子處在危險之中。
只要外面一直熱熱鬧鬧的,不會有人惦記冷宮之中的她。如此,她才能安心待產。
說一千道一萬,李懷玉並沒有說錯,她也開始爲了自己的利益,算計別人,陷害別人。
但……她已經沒有選擇了。她曾經想過,就算是真的要在宮裡過一輩子,也不要有自己的孩子,將整個人都拘束了。所以後來太后給她賜了滴露,她毫不猶豫的喝下去。
之後流產、中毒,太醫說她身子弱,怕是養不回來,她也破罐子破摔。
雖然是抱着那樣的心思,但她從沒有刻意的避免過懷孕這件事。得之吾幸,不得吾命。
或許老天爺也是眷顧的,最終還是給她送來了這個孩子。她發現,自己也做不到無動於衷,她想給這個孩子最好的,她想盡全力呵護這個孩子。不要如同上一個,連察覺都沒有,就這麼失去了。
反正她也想通了,就算是沒有自己的孩子,有天賜在,她和皇宮的關係,也是扯不清的了。
既然如此,何必去抗拒呢?她也的確是想要一個孩子,尤其是在這漫漫寒夜,淒冷宮牆之中,這是一個完全屬於她的孩子,這是一個能夠溫暖她的人。
更多的,她沒有想過。也不打算去想。反正該來的總會來的,只要等着就好。
過了一會兒,香凝總算是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立刻將林清身前的杯子端走,“主子既然早就知道了,就不該飲酒,畢竟傷身子呢!”
林清想解釋適量的飲酒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但香凝根本不信。
對喝酒這件事,她唯一的印象,就停留在“春凝姐姐的父親就是個酒鬼將家中餘財敗光了纔將春凝姐姐送進宮”這上面,所以不管林清怎麼說,她都聽不進去。
林清無奈的搖頭,起碼在這一點上,春凝對她的訓練,並沒有白費。
“叩叩叩”的聲音響起,香凝有些驚訝,“這時候誰會過來?奴婢去看看。”
林清猜想,大概是天賜。其他人即便是要來,也不會是在這個時候。
果然,沒一會兒,香凝便領着天賜進來了,後面跟着春凝。她正笑嘻嘻的對春凝道,“今兒小主把珍藏的好酒都拿出來了。你來的倒是時候!”
“姨母。”天賜笑着給林清行禮,又額外拜了一拜,“給姨母拜年了。”
林清在冷宮裡,根本也沒準備打賞的東西。想了想,親自去梳妝盒裡找出了四個四時花樣的金錁子,遞給他,“沒有別的東西,這個給你玩兒吧!”
“多謝姨母。”天賜笑嘻嘻的接了。
過了今夜,他便滿六歲了,看着好像果然長大了一些。林清心中不由有些心疼。離開父母身邊的孩子,長大的總是很快。但她什麼都不能說。既然走了這一步,其他的想法就該收起來,尤其是當着天賜的面兒。
春凝和香凝也湊趣過來給林清拜年,林清賞了一人一對珍珠耳環。然後香凝迫不及待的拉着春凝坐下喝酒。
林清這才問道,“不是應該在家宴上麼?你怎的來了?”
天賜的神色一瞬間變得十分微妙,“宴席已經散了。姨母,今日宴席上發生了一些事,父皇便沒了興致。這第一件,便是阮婕妤有孕了。”
他說着便去偷覷林清的臉色,說實話,這件事他心裡頭是有些疙瘩的,畢竟……“父皇晉了阮婕妤的位分,如今已是淑容了。還說誕下皇子,再行封賞呢!”
林清立刻便聽出了他的意思,心下嘆息,到底是孩子,發生一點事情,心頭便忐忑起來了,口中卻安慰道,“這有什麼?宮裡也許久沒有這樣的喜事了。”
“可……父皇對那個孩子格外看重。”天賜以爲林清沒有明白他的意思,連忙道。
林清搖了搖頭,“那又如何呢?非長非嫡,怎能和你相比?天賜,你要記住,你娘被追封爲皇后,你便是你父皇的嫡長子,別的什麼人,都別想越過了你去!”
天賜抿着脣,點頭,“姨母,天賜明白了。”
“你方纔說這是第一件事,那還有呢?”林清又問道。
“有個小宮女在武陵春門口衝撞了穎充容,誰知竟是惠妃娘娘的人,又牽扯出來,惠妃娘娘縱容孃家人仗勢欺人,還與宮外私相傳遞,皇上十分生氣,將她貶爲庶人呢……”天賜低聲道。
林清微微一愣。“庶人……”她的聲音在寒夜之中,帶上了淡淡的繾綣,似乎無盡眷戀,但語氣卻是冰寒,“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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