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念秦沉默,沒有人催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沐心如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看着沐紅邑:“娘,你手中……”
“我將兵符給你。”沐念秦忽然平靜道。
她和沐紅邑不一樣,她時常要出門辦事,這兵符是從頭到尾一直帶在自己身上。
伸手往自己懷中探去,將兵符取出,看着沐心如,她面無表情道:“希望你可以看在桑城無辜百姓的份上,切莫節外生枝。”
沐心如將兵符接過,深邃的目光鎖在她臉上,抿脣片刻,她才平靜道:“我也希望你可以以我妹妹的身份,爲我守住這扇門,不管是誰,在七七和初兒沒有允許的情況下,絕不許進門。”
這不管是誰,自然包括還在這裡的沐紅邑。
所以她說,要沐念秦以她妹妹的身份,而不是城主。
但她也說了,這扇門,是爲她而守的,裡頭的人,也是她的。
沐念秦忽然真有點想笑的衝動,守了二十多年,以爲人已經徹底屬於自己,卻不想,到頭來還是別人家的。
她深吸一口氣,掩去眼底差點藏不住的酸澀,再看沐心如時,眼下只剩下淡然了:“好,這扇門,我爲你守着。”
“多謝。”沐心如一拱手,再看沐紅邑,目光如炬:“娘,楚氏林場有藥人近一萬五,我領兵三萬駐守城內,若是城門受不住,請娘調動五萬大軍,對藥人殺無赦。”
一傾身,掃了雲巧一眼道:“立即命人將解藥帶上,隨我出門。”
“是,將軍。”雲巧領了命,立即喚了人往沐初的書房趕去。
沐心如率先出了院門,到前院調集人手去了。
殺無赦,那已經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方,然她所帶領的三萬親兵,對藥人卻還是有所保留。
那是火族和水族的人,七七和沐初已經宣佈了藥人有機會恢復正常,所以這些人,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傷害。
但若不傷害,自己要冒的險卻大了。
沐心如這是做了最壞的打算,萬一沐如雲爲了報復真的將藥人放出來,這場浩劫,還不知道該如何去化解。
沐心如和雲巧他們離開之後,沐念秦守在門邊,臉色也平靜下來。
沐如畫回頭看了那扇緊閉的房門一眼,最終還是一咬牙,將清憐喚了去:“將大家召集起來,今夜有變故,不許休息了,全趕來落日樓幫忙,繼續煉藥。”
“是。”清憐也立即回院召集下人去了。
大家都在忙活,房門外便只剩下寥寥數人,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就連房中七七和沐初偶爾說話的聲音也能聽得清楚。
聽着慕容七七說什麼鉗子鑷子手術刀之類的,沐念秦差點又忍不住要闖進去看看秦風如今究竟情況如何,但心念纔剛動,便想起來沐心如臨走前對自己的交待。
她不能再像過去一樣衝動,不能再讓自己的衝動壞事!
大家都走了,倒是沐紅邑在這裡顯得有幾分多餘。
清幽又捧了一盆猩紅的血水出來,沒過多久,端着另一盆乾淨的溫水進去,房門隨後又被緊緊關上。
看着那扇房門,沐紅邑竟忽然發現,原來自己真的老了。
府裡出了事,當大家都不需要她的時候,她竟變得這般多餘,如同擺設一般。
最終,她在青桃的陪同下回了齋戒樓,從她最隱蔽的暗閣將兵符取出,遞到青桃面前。
“老夫人……”青桃有點不安,這兵符老夫人是從不願意交給別人的,就算是過一趟手也是一樣,現在,她想要將兵符交給誰?
“送去給念秦,讓她……好好配合她姐姐。”沐紅邑說話的時候,語氣竟平添了幾分蒼老。
青桃愣愣看着她,直到沐紅邑沉下了臉,青桃才誠惶誠恐地雙手接過兵符,轉身出了門。
這是老夫人十幾年來第一次將手裡的權力外放,此次將兵符給了城主,以後卻不知是不是還有收回的時候。
老夫人如此冒險,是不是心裡真的全然放開了?
今夜,桑城尚且能安寧,明日呢?
沐如雲是不是真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將藥人都放出來?若是放了藥人,她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毀了桑城,她……真能做到如此狠辣的地步?
楚氏林場,流桑樹陣外,一百餘人守在外頭,嚴陣以待。
楚玄遲和無名分別守在不同的進口,一整個夜晚連眼皮都不曾合一下,但卻始終沒有沐如雲任何消息。
這流桑樹陣一如過去,從外頭看起來還是那麼寧靜,只是這樣的風平浪靜,不知道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快到天亮的時候,沐心如領了一萬親兵前來,流桑樹陣外頭卻依然沒有任何變故,安靜得很。
雲巧將一部分解藥交給東方辰之後,便一直跟在沐心如身邊。
放眼望去,整個流桑樹陣昏昏沉沉的,看起來似乎和普通樹林沒什麼區別,但在仔細看些,卻會發現裡頭模糊的一片,樹與樹之間的景緻竟像是越看越混亂一般。
“那片樹林被布了奇門八卦陣法,不懂術數的別認真看。”沐心如提醒道。
已經開始感覺有幾分頭昏眼花的雲巧立即將視線收回,將沐心如的話命人傳了下去,免得其他人和她一般,看得不舒服。
她跟上沐心如的步伐,好奇道:“沐將軍,你也懂奇門八卦之術?”
“只是略懂皮毛。”行軍打仗難免會遇到會用陣法的敵軍,所以平時他們都會有涉足這方面的學問,只是她所懂的不多,不如夜闌風對這些術數的掌握。
而夜闌風之所以比起其他四位將軍更懂奇門術數,卻是因爲身邊有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大皇子夢南天……
她擡頭看了天際一眼,心裡不免有幾分惆悵。
當年都是一羣血氣方剛英勇無畏的小輩,如今卻都老了。
見前方三千銀絲晃過,她加快步伐追了過去:“遲兒,可有發現?”
楚玄遲正在巡查,聽到沐心如的聲音,忙腳步一收回身看着她:“將軍,爲何是你領兵前來?”
“沐念秦受了傷。”沐心如沒有仔細解釋,楚玄遲也不是那種願意花心思追問太多過程的人,她問道:“可有沐如雲的消息?”
“暫時還沒有。”楚玄遲臉色平靜,只是天生一股冰冷的氣息始終縈繞身畔,“有兄弟看到他們躲在林場中,卻不知……”
目光掃向前方的流桑樹陣,眼底一派望不到底的幽深。
沐心如隨他視線看向前頭樹林,眉眼忍不住鎖緊半分。
若是沐如雲已經在裡頭,那麼,她隨時都有就能將藥人放出來,但之前聽七七和沐初說過,藥人已不受控制,她如何將他們引出來?
尤其,她自己在裡頭也不見得安全。
如果她人還沒有進去,只要他們在這裡嚴守,她不一定能闖得進去。
沐如雲現在究竟身在何處?外頭全是他們的探子,也沒有任何有關她的消息傳回來。
她和楚四海究竟是依然還在林中,還是早已喬裝打扮離開了桑城?
楚玄遲卻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腳步停了下來,直直盯着流桑樹林。
雲巧想要提醒他不能認真看,但見他眉宇間不減任何不妥,眼神也是一如往常的凌厲,便知道原來玄王也是深諳奇門術數的。
楚玄遲忽然邁步,身後的沐心如卻平靜道:“我和你一起去。”
楚玄遲只是遲疑了下,便大步跨了進去。
因爲都是懂得這陣法的人,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倒也無需去照顧對方。
轉眼間,兩道身形已經失了影蹤,倒是留在外頭的人被嚇了好大一跳,知道的人頓時個個都緊張了起來。
東方溟想要追過去,雲巧卻一把將他拉住:“你懂奇門八卦陣?”
東方溟抿脣,停了下來,焦急的目光始終鎖在前頭的樹林處,但卻沒看多久便開始有幾分不好受了起來。
雲巧忙道:“將軍說了,不懂術數的人不要盯着樹林認真看,身子會不好受。”
東方溟聞言,忙收回目光,但,心裡依然焦急。
裡頭都是兇殘到已經徹底失了血性的藥人,玄王身上又沒有帶上解藥,萬一被藥人傷着……
雲巧自然也是焦急,但如今人已經進去,他們除了專心守在這裡,別無他選。
天色一點一點放亮,東方漸漸吐出魚肚白。
天亮了。
沐念秦在門外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放亮,曙光初現,她才忽然回過神來,原來不知不覺,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七七和沐初依然在裡頭,裡頭現在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他們一整夜沒有出來,沐念秦心裡已經開始有幾分泄氣,甚至要絕望了。
傷在心門處,就算沐初醫術再高,只怕也……
手臂上隱隱傳來幾分撕心的痛,分明已經包紮過也上了藥,到了今日這痛竟比昨夜還要嚴重,如果不是心繫着秦風,一顆心徹底被擔憂所佔滿,連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能安然無恙撐到現在。
身子有點忽冷忽熱的,四肢也漸漸失了力量,兩腿一整夜幾乎沒動過的腿更是麻得完全使不上半點力氣。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身後的房門再次被拉開,她以爲是清幽或者小玉兒又要端着沾了血腥的污水出來,卻不想這次出來的竟是沐初。
看到沐初初現,她強忍着兩腿的不適以及手臂上越來越難以承受的劇痛,沉聲問道:“他……他還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