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夢弒月真的要走,紅玉忙追了過去,急道:“陛下……”
“你再多說半句,朕立即要他的命。”夢弒月的聲音冷冷傳來,既冷,又無情。
紅玉渾身一震,用力咬着牙,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再回頭,只見弘卿安靜站在那裡,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個角落,脣角眉梢全是笑意,只是那笑淒涼得叫人不忍直視。
不可以這樣,如何能讓公子用自己的身體來當藥引?藥引……那可是他的命,一旦進了聖水池淨身,就是說,他絕對逃不過那一劫了。
陛下怎麼可以!
“公子身子不好,身上還有毒素未清,不適宜當藥引。”一旁的墨竹忽然冷聲道。
紅玉一怔,頓時眉眼一亮,這次再無半點遲疑,迅速往夢弒月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不知多久,等她回來的時候,墨竹依然守在一旁,而弘卿依然站在那裡,脣角笑意沒了,整個人卻是失魂落魄的,一副癡傻的模樣。
紅玉心頭一痛,慢步來到他跟前,看着他沒有半點神采的雙眸,柔聲道:“公子,你先回去休息吧,陛下今夜……今夜只是因爲太過憤怒,纔會如此。現在天色還早,公子早些回去,我……我和墨竹得要跟隨陛下前往無涯峰去了。”
弘卿沒有任何反應,紅玉還想說什麼,墨竹卻已冷聲道:“你若不想陛下遷怒到公子身上,最好別在這裡浪費時間。”
說罷,也舉步朝夢弒月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紅玉不敢多做停留,最後看着弘卿,依然忍不住勸道:“公子,早些回去,以後別再說這種負氣的話,別再惹陛下生氣了,你知道陛下的性子,她……她最討厭下頭的人任性。”
見他還是不爲所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紅玉無奈道:“公子,你終究不是夢君大人,不要……不要再試圖去挑戰陛下的耐性。”
丟下這些無奈的話,她轉身也跟上了墨竹的腳步。
弘卿依然安靜站在那裡,整個殿中只剩下他一人,腦袋瓜裡似乎有很多片段一一在浮現,可到最後,不僅是七七,就連他也不知道這一刻在想的是什麼。
很久之後,他才慢慢轉身,邁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離開殿房,往院外走去。
七七腦海中的那些景色忽然就換了,她不知道弘卿走到哪裡,只知道他這一刻心如死灰,心裡再也沒有任何奢望了。
他就這樣一路走着,似乎從宮裡走到宮外,再從昏暗的道上走過,一步一步,毫無目的地走着,脣角有血絲偶爾溢出,他也不理會,這一刻心似乎很平靜,也似乎很亂。
七七卻從他的腦海裡看到了過去的一幕幕……
那個時候,他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小孩童,被人送到了單芳樓裡,第一次公開出現在那些達官貴族的公子千金面前。
十一二歲的時候,一張小臉已經長得極爲精緻動人,所以他一出來,便吸引了無數驚豔的目光。
下頭叫價的聲音不斷,七七的心有幾分涼,沒想到他過去竟經歷過這些。
這些古代的有錢人就喜歡這種玩意兒,哪怕別人年紀還這麼小,也不願意放過,也許對他們來說,越小越稚嫩,越能讓他們玩得興起。
後來,他被一個看不清面容的中年女子帶走,直接要帶回府上,卻在那時,他遇到了微服出巡的夢弒月。
也不知道爲什麼,當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男孩一不小心對上夢弒月那雙凌厲的雙眸時,他竟不自覺動了動脣,對她說了那麼幾句話:“今日救了我,從此以後,我的命就是你的。”
夢弒月眯起眼眸,卻沒有說話,只是在兩方人馬錯身而過之時,她忽然一揚手,直接從人羣裡將這小男孩扯了過來,放在自己的馬背上。
那中年女子丟了人,頓時大怒了起來,立即命人圍捕奪人。
但夢弒月卻只是冷冷一哼,滿眼不屑。
也是那不屑而又狂傲不羈的目光,讓小男子一顆心徹底淪陷,從此,眼中就只容得下她這個女子了……
很多片段不斷在弘卿的夢中出現,也讓七七看得清楚。
公里宮外,時常會有兩個人的身影,從弘卿時而甜蜜時而憂愁的心情中,七七很清楚,夢弒月對他還是極好的。
只是,他偶爾又會覺得很惆悵,因爲他知道,師父心裡有那麼個男子,那男子一張臉時常會帶着一點病弱的蒼白,他很淡,不愛說話,任何時候目光和話語都是淡漠甚至冰冷的。
他發現師父很喜歡這個男子,喜歡到可以爲了博他一笑,而在一夜之間取了上百人的性命。
但,那男子卻更加不願意笑了,甚至,人變得更冷。
可師父始終是那麼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他時常在想,師父到底喜歡男子什麼?只因爲男子長了一張絕美的臉麼?可是,他漸漸長大後,發現自己長得也不差。
還是說,師父喜歡男子臉上那點病弱的蒼白?那些蒼白會讓師父心疼,師父很喜歡是不是?
於是,他在某夜偷偷服了毒,卻不想那一夜竟差點要了他的命。
後來,他被救回來了,從此也開始小心翼翼了起來,服毒,不能多,多了會致命,也不能少,太少,會沒有效果。
久而久之,在一遍遍的嘗試中,他終於可以把握住那個量,臉上也慢慢有了和絕色男子一樣的蒼白病弱。
但,師父的目光卻還是從頭到尾只願意停留在絕色男子的身上。
他長大了,心死了,爲了逃離師父和絕色男子給他帶來的痛,他主動請纓出門爲師父尋找各地的美男,只爲了給絕色男子煉藥,一種可以讓他永葆青春的聖藥。
……琴聲慢慢停了下來,看着牀上睜開眼眸,卻兩眼無神的男子,七七心頭的痛還沒來得及隨着琴聲的消逝散去,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站了起來,向他走去。
弘卿雖然睜了眼,但,意識還是沒有清醒過來。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頭頂上的帳幔,眼裡沒有半點光亮。
七七走到牀邊的時候,意識已經徹底從他的夢境中抽離,那份因爲他痛所以自己也痛起來的感覺,此時已徹底消失不見。
但看到他現在這完全沒有魂魄一般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爲他憐惜了起來。
真傻。
爲什麼在這個地方遇見的男子一個個都這麼傻?是不是這一方的水土太特別,容易養出這樣的癡情男兒?
爲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值得嗎?
他昨晚確實是在賭氣,也是在賭,賭自己在夢弒月心裡到底有沒有那麼點位置。
雖然夢弒月對他確實有一份在意,但那份在意太輕,連她的威嚴都比不過,就更別說能夠和夢君比。
這孩子實在太傻了,知不知道這一場賭博,若是賭輸,要付出的就是他的姓名?
她也才知道,原來夢弒月竟是一直用這樣的方法來保住她父後的容顏,怪不得當問起父後他如何能永葆青春時,他眼底會閃過那種晦澀的黯淡。
父後一定也知道這方法,一定也不願意再服用那什麼聖藥吧?
用無數的生命換來的青春,誰能要的安心?夢弒月太霸道,她雖是爲了父後好,但有沒有問她父後一句是不是樂意?
“師父,你爲何不要徒兒,師父……”
當七七靠近的時候,弘卿眼底彷彿忽然之間聚回了一點光亮,緩緩側頭向她看來。
就在七七以爲他已經醒過來時,他卻眯起一雙蒙着悽迷之色的眸子,啞聲道:“你是什麼人?昨夜……是你一直在照顧我?”
七七直接伸手去探他的額角,雖然還有點餘熱,但溫度不算很高,頂多就是一點低燒,但人看起來爲何還迷迷糊糊的?
“姑娘,你說,她爲何不要我?”
七七揉了揉有點發酸的太陽穴,確定這傢伙還以爲自己在做夢,她只好放柔了聲音,輕聲道:“因爲她心裡沒有你,她有她自己在意的人。”
“那她當初爲何要救我?”弘卿一雙眼眸頓時黯淡了下來,原來……是因爲心裡沒有他……
“那我昨夜還救了你呢,是不是就得要對你負責任了?”七七有幾分無奈,撇嘴道:“救人而已,又不是非要對方以身相許爲報,心情好的時候,我一天也能救那麼十個八個。”
“你……救了我?”他睜着無辜的雙眸,盯着她所在的方向:“昨夜一直在我耳邊告訴我,不可以放棄,不可以丟掉自己的人,是姑娘嗎?”
七七怔了下,纔想起來自己撫琴時在心底對他說的話,不過,這種話說過也就這樣了,她不太能想起來了。
弘卿卻不一樣,他似乎看到了能拯救自己的那根稻草那般,一瞬不瞬盯着她:“我知道是你,可……我爲什麼看不清你的臉?你是誰?”
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七七立即轉身要離開,身後卻傳來弘卿脆弱的聲音:“不要走,不要……再丟下我。”
七七隻是遲疑了一下,便立即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