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還是這麼久以來,大家頭一回住得這般安逸。
總算是回到桑城了,雖然還沒有回沐家,但這驛站是沐家的產業,東西絕對少不了。
若不是還有人重傷未愈,今晚,這樣一場暴風雨只怕是擋不住他們的腳步,早已經冒着風雨往沐家趕往了。
事實上沐初自己是很想趕回去的,沒病沒痛的,一場暴風雨算什麼?但可惜,他是沒病沒痛,可這裡所有人的病痛都需要他來收拾。
拉來一把椅子坐下,沐初垂眸,看着和夢蒼雲一樣趴在牀上的四海不歸作畫,畫紙上的“寶兒”也就是一個橢圓的小圈圈,外加幾根粗糙的線條,怪不得夢蒼雲會嫌棄,說她太難看。
不過,寶兒哪有這麼瘦?
“按七七的話,那小傢伙一身肥肉,以後琢磨着得要花不少功夫去減肥。”沐初淺笑了聲,將針包取出,在拿出七七特地配置的消毒藥水,一點一點認認真真給銀針消毒。“這畫,將她畫得太瘦了。”
夢蒼雲立即皺起眉心:“這也還嫌太瘦?”
四海不歸也忍不住側頭看他一眼:“真那麼胖?”
“真胖。”沐初道。
四海不歸無奈,在夢蒼雲不滿又無奈的目光之下,左手慢慢磨着畫紙,將已經畫了不少筆墨的紙張慢慢撥開。
夢蒼雲將畫紙放在一旁,每每都是等上頭墨水乾透之後,便不動聲色地將它摺好收起來,等第二天啓程之前,小心翼翼收到自己那隻小箱子裡,再讓沐初幫她收進乾坤袋。
四海不歸左手壓着畫紙,右手依然拿着筆,只是,那毛筆卻是軟趴趴地被他握在五指中,其實每一根手指頭都幾乎使不上半點力氣,但就是五指一起握着筆,如同小孩子剛學拿筆時,手指不會分工,只會整個手掌將筆握住,一筆一劃笨拙地落下去。
這次,是一個比剛纔那橢圓稍胖一點的圓形,那是寶兒的臉,至於她的小手小腳,這次線條比起剛纔是要粗了些,但,也不過只是幾根線條。
“太胖了,這麼胖,以後怎麼做小美女?不行……不好,好胖啊!簡直是胖妞一個……”
沐初脣角藏了一點笑,心頭卻始終有那麼點微微的酸楚。
楚玄遲的天煞,傷得他自己心脈大損,更是元氣大傷,恢復起來異常困難。
就算他日能恢復,如此飽經風霜的殘軀,說白了,以後的日子……誰也不保證還能有多久,除非從此安心靜養,再不要操勞度日。
但,要玄王靜養,何其美好的奢望?
既然是奢望,哪還有什麼好想的?
可儘管如此,儘管爲了救四海不歸,楚玄遲拿了自己的下半生去賭,卻還是隻能將四海不歸心脈復原,讓他撿回一條性命,可那被入了魔的夢弒月徹底廢去的手腳筋脈……
也許該這麼想,他現在還能握筆,還能在夢蒼雲的攙扶下勉強走上一小段路程,已經算得上是最完美的奇蹟。
“父後畫完了嗎?該要施針了。”沐初收斂心神,將最後一枚要用上的銀針徹底消毒乾淨。
“不忙,你們今夜橫豎是睡不着了,再等會也不礙事。”夢蒼雲依然撐着自己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四海不歸筆下的一切,又似無奈地吐了一口氣道:“那丫頭怎麼不給你多留一副麻將?每天都被那幾個小鬼霸佔着,害我們無聊得很。”
“母皇看着父後作畫還會無聊嗎?”麻將倒是有的,那是一開始七七讓他們自己動手做的竹牌麻將,很原始的那種,但也還能勉強玩起來。
他只是怕……怕四海不歸連麻將都拿不起來,到時候心裡會難受。
“瞧你這模樣……”夢蒼雲那雙眼眸是何等的厲害?就是這麼瞅上一眼,立即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臉色一沉,她不悅道:“不歸,這傢伙瞧不起你,嫌棄你連麻將都拿不起來,拍他。”
四海不歸還真的伸手在沐初腦袋上敲了下去,老婆有命豈敢不從?不管能不能打得過,打了再說。
沐初悶悶咳了一聲,這母皇……說話也不知道給人留點面子,什麼瞧不起,還嫌棄!要不是父後的心理承受能力足夠的強悍,要換了別個玻璃心的,此時此刻還不因爲她這些話打擊得心碎神傷?
“不畫了。”夢蒼雲纔不願意想那麼多,四海不歸是她的男人,他是什麼心性,她自然比誰都清楚。
將畫紙和筆墨收了起來放在一旁,她從牀上爬起,看着沐初道:“我去喊他們,你趕緊給你父後施針,我們今晚……開臺。”
暴風雨還在加劇,風雨聲不斷,最後,就連那個一直站在外頭不願意進門的白髮男子,終於也還是被夢蒼雲硬扯了進來。
一摸他身上,衣裳裡裡外外全是溼的,就連頭髮都還在滴水,夢蒼雲也不知道是該覺得心疼還是該生氣地責備幾句。
這孩子,死心眼到這地步!
她當然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爲這時候他連獨自騎馬都怕在半路從馬背上摔下來,若換了從前那份強悍的體魄,這時候,他該已經到達沐家。
幾個人圍在桌旁,連同被夢蒼雲逼着才肯走進屏風後,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出來的楚玄遲,六雙眼睛盯着桌上這副原始的竹牌牌面,分明一個個都滿藏心思,但,表面上看起來還是認真專注得很。
這裡頭,大概也就四海不歸和夢蒼雲是真的花了心思在玩。
四海不歸得要用雙手才能將竹牌拿住,每次出牌都是坐在他身旁的夢蒼雲在出,至於其他人,楚玄遲站着,楚江南、沐初和無名分別坐在另外三家的位置上,除了無名功力不怎麼好,其他人早已經駕輕就熟。
沒想到的是,就連四海不歸和夢蒼雲的牌技都不錯,有時夢蒼雲要出牌,四海不歸也會搖頭阻止,兩個人有商有量的,一點都不像是生手的模樣。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天色也一點一點變得更加昏暗,暴風雨從未停歇,反倒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碰。”沐初將兩隻八筒壓下,正要出牌。
一旁的楚江南卻道:“母皇出的是三條。”
沐初看了牌面一眼,眼底一陣尷尬,忙又看了自己牌面一眼,又道:“那……碰三條。”
手上還有兩張三條,也是正好。
“你們真的沒意見?”夢蒼雲掃了幾個一臉茫然的年輕男子一眼,忍不住揉了揉眉角。
四海不歸笑了笑,無奈道:“你們母皇打的是白板,這麼年輕,一個個都是白瞎了眼。”
“……”
真是,分明美好得如同來自天上的神仙一般,就因爲跟着母皇的時間久了,無奈還是被染色得厲害。
站在沐初身後的楚玄遲抿了下脣,眼底淌過點點不屑:“愚蠢。”
有人立馬不樂意了,回頭瞅了他一眼,冷哼:“這麼厲害,你來試試。”
“來就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四海不歸將手裡竹牌一扔,不耐煩道:“蒼雲,陪我睡覺,不玩了。”
坐在他下位的楚玄遲頓時漲得滿臉通紅,不就是忘了抓牌麼,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橫豎已經少了兩張牌,再少一張正好,十七張牌也是可以胡牌的,這有什麼?
夢蒼雲也懶得和這幾個孩子折騰下去,反正算算時間,該是差不多了,這時候,還不如陪自家老公睡覺。
兩個長輩說不玩了,其他人也只能趕緊起身,收拾東西將房間讓回給他們。
不想夢蒼雲纔剛扶着四海不歸坐到牀上,四個年輕人還沒來得及出門,外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躍入每個人的耳中。
在這樣的暴風雨巨響中,那點點馬蹄聲還真是不怎麼明顯,可四個人就是聽得清清楚楚,就連夢蒼雲都不過剛反應過來,一擡頭,房中哪裡還有四人的身影?
她淺嘆了聲,有點無奈。
四海不歸確躺了下去,眨着一雙清透黑亮的墨眸看着她,那深情款款的眼眸簡直是迷死人不償命:“蒼雲。”
“別勾引我,等會誰知道會不會還要進來。”夢蒼雲扯來被子將他整個人蓋得嚴嚴實實的,就不允許他那雙眼眸那兩片薄脣還有那張臉露出來,她……會忍不住獸血沸騰的……
“有四個人陪着,她哪來的閒暇功夫來看我們?”四海不歸在被子底下掙扎,聲音悶悶地傳來,好不容易纔將被子扯開,將自己一張臉露出來。
看着女人不爲所動地坐在一旁,他閃動着比星辰寶石還要動人的眼眸,眼底滿是委屈:“蒼雲,你欺負我。”
夢蒼雲掃了他一眼,不語。
給他蓋個被子也叫欺負他,這指控……不過,小可憐的模樣,還真是讓人恨不得狠狠欺負上一把。
四個人呢,也許……嗯,跑不掉的吧?
腦袋瓜還沒有做出決定,身體已經不受控制了,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移到門後的,總之,只是聽到一陣房門被反鎖的聲音,房內,頓時成了漆黑的一片……
風雨無情,將地上一切洗刷了個淋漓盡致,暴雨打在身上,真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那個滋味。
總而言之,不好受,難受,極其痛苦,疼,如同身上不斷被石子砸到一般,疼得讓人幾乎連眼淚都要滑下來。
但,在看到那四個分明站得齊刷刷,卻又各自狀似不在意地或倚在石廊上,或是悠閒地在看星辰,或是欣賞暴風雨夜的美景,也或是似乎纔剛出門,不經意間看到她趕來的絕色美男們,一雙眼被這一幕只應天上有的美景眩得幾乎眼花繚亂之後,渾身溼淋淋的七七還是忍不住傻乎乎地笑了笑。
這雨敲打得……再疼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