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下午, 苓嵐、愫眉、胭兒和瑚清抵達了兩儀城,然而祭陽日典禮已結束,金族的隊伍並沒有回處所, 而是從城外直奔金族領地, 已離開一個多時辰。
苓嵐沮喪之極, 印象中煦之他們以往都是先回處所收拾好了才離開的, 有時候甚至待到次日才離開, 沒想到這會匆忙成這樣,心下懊悔爲何不早日動身。她們四人日夜兼程已經異常疲憊,苓嵐想着, 要不乾脆追到前面的小鎮?胭兒卻說,看來沒有機緣罷了, 乾脆先在兩儀城歇息。
沒有機緣, 苓嵐理解成, 無緣。
由於胭兒身份奇特,不適合住進兩儀宮, 苓嵐幫她在西市的客舍找了了個房間。
安頓好了之後,愫眉領着瑚清到市集小逛。胭兒說:“苓嵐,你該忙什麼便去忙活吧,不用管我。反正找晴霓師姐已失蹤十多年,着急那麼一時半會也無用處。”
“苓嵐有一事不明。”
“你說。”
“以您的身份, 爲何還要找尋您失蹤多年的師姐呢?”
胭兒見眼下只有苓嵐, 對她坦言:“當年我是個藥師, 嫁入王室並非我所願, 這幾年我從未伺候過晨弛。當年恩師保存的奇毒中, 除了夕萱花,還有好幾樣更厲害的, 十三年前均落到了晴霓師姐之手。這些毒物若我無力保護,也不能爲奸佞所用。”
“苓嵐有一事,未曾對您明言,望您見諒。”
“你我之間,不必再用敬語了,我已不是火族儲君的側妃。你直言便是。”
苓嵐道:“其實,關於你的那位師姐晴霓,她與我是親戚,她是先父的遠房表妹。我從金族回木族後,也曾派人在木族中尋找過她的蹤跡,只是這一年裡,認得她的人都說她離開木族後從未出現過。”
胭兒意外:“如此說來,她大概沒有回木族。既然她手裡的東西用於刺殺金族王,那麼在這五族之境,到底有哪些人會和金族王有仇怨呢?”
苓嵐閃過一個念頭:雖說五族之間近年並無紛爭,可若旁族眼紅金族的日益強盛,想要加害於他,倒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況且,王第一次是在水族遇刺,如今發現了毒|藥源自於木族,又和火族的藥師有關聯,加上他曾在銳城和兩儀城遇襲,這麼說來,整個五族幾乎都有嫌疑。我當時未曾想到這一點,傻傻地就這麼輕易地就把粉末交給了晨弛,苓嵐啊苓嵐……你一根筋地追着藥粉來跑,真是太幼稚了。還好……晨弛應該不是加害於王的人。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既然是個王,手下那麼多,政策推行之際,難免會有利益衝突,有記恨他的、眼紅他的人還是有的。依你所見,你認爲我們應該從何處着手?”苓嵐只覺得自己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想聽胭兒的意見。
“既然你已在木族探尋過了,那我先在兩儀城呆一段時間,然後去一趟金族。你有何打算?”
苓嵐道:“這兩儀城我暫時不敢久留,我先回木族處理些事,得空了去水族走動走動。十月我回再回兩儀城的。”
“十月?好逑之會?”胭兒笑了笑。
“我不敢有那樣的想法,但是我相信十月,金族王定然會到兩儀城,外界傳言他要在好逑之會邀槿年長公主爲王后,我想着,那候定能見到他。”這段相處中,她隻字不提自己和煦之、槿年的關係,一是怕說了忍不住難過,而是覺得此事與尋找晴霓並無關係。
“也好,只怕到時候這兩儀城人山人海,你若找不到我,便來這個客舍,我即便不住這兒,也會在此留下信息的。”胭兒沉吟道。
“好。”苓嵐看着眼前這個女子,胭兒也微笑着看她。
她們雖是初識,身份差異甚大,因爲尋找同樣的事物走到一起。與苓嵐相處得熟絡的女伴,以槿年、煦然身份最爲尊貴,也有葶宣這樣的貴族女子,也不乏雲淺、瑚清那樣的伶俐丫頭,卻從來沒有像胭兒這樣,看上去波瀾不驚,令人難以捉摸的女子。
她們二人年歲相差了十年,相處下來,均覺的對方有自己的影子,不由得生了惺惺相惜之意。胭兒在深宮中呆了數年,本已心如止水,此番出來也想看看這花花世界。苓嵐怕她人生路不熟,多留了兩日。
苓嵐穿了瑚清的藍衣,並沒有刻意打扮,她仍在猶豫着要不要去看望槿年。這一日,她和胭兒在兩儀城的街頭小逛時,恰好遇到槿年領着侍衛騎着高頭大馬走過。槿年一身黛色錦袍,珠釵雲鬢,杏臉桃腮,雙瞳剪水,所過之處均是路人的禮讓。苓嵐連忙低下頭回避,親如姐妹的二人,就這樣在人羣中擦身而過。
“那是你們木族的長公主?果然容色驚人,氣度不凡。”胭兒讚了一句。
“是的。”苓嵐微笑,望着槿年遠去的背影,只聽得身旁的人在小聲議論,說是這祭陽日金族王與槿年長公主如何如何。苓嵐的微笑仍在臉上,眼裡的亮光逐漸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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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年參加完祭陽日,回到木族王城的第三日,聽下人回報,苓嵐與愫眉回來了。柏年一路都在想着苓嵐與晨弛之間微妙的關係,心裡很是不滿:難道她對我無情意,也不迷戀金君煦之的原因,是因爲和晨弛有了牽連?
他雖有了梨笙的相伴,但始終放不下對苓嵐的惦念,此刻坐立不安,傳令讓苓嵐即日進王府議事。
苓嵐見他如此着急,只道有什麼緊急之時,匆忙換過衣衫,帶着僕僕風塵來到柏年跟前。
她並無春光旖旎之態,柏年倒也不願與她虛情假意地來回試探了,直接問道:“你此番去火族,可見到了晨弛?”
“見過一面,怎麼了?”苓嵐沒想到他一開口居然問的是晨弛,有些驚訝。
“你跟他,該不會有私情吧?”柏年直言不諱,臉色陰沉。
苓嵐哭笑不得:“柏年哥哥,您誤會了。我和母親在找尋我失散多年的一位遠房親戚,她剛好與晨弛君的側妃有同門之誼。那位側妃舊居深宮不見外客,是以輾轉周折了些。”她不願說自己在爲煦之的事情奔走,換了個說法,倒並非欺瞞。
柏年聽她提到了愫眉和晨弛的側妃,倒是和那日火族王的內侍所言吻合,疑心漸消,他問:“那你找到那遠房親戚了嗎?”
苓嵐搖頭:“尚沒有眉目,苓嵐過去一年內已經在木族各處打聽過了,興許過些日子要到水族看看。”
柏年聽她說去水族,而非金族和火族,暗裡鬆了口氣,可一想到她要遠行,神情變得凝重:“你這次又要去多久?”
“還不能確定。”苓嵐沒有把握。
“苓嵐,”柏年嘆了一口氣,“如今外界都說,金君要與我們木族王室聯姻了,想必你早有耳聞。”
“金族王與槿年的確般配。”這番話在她心中已默默唸了千百回,此刻說出口如吃飯睡覺的尋常事一般。
柏年見她的眼裡並無波瀾,道:“我曾認定你和金君有情,併爲此惱怒,你若對他無意,對晨弛也無情,爲何不願留在我的身邊當我的王妃呢?即便你說對我只有兄妹的情誼,可你也未必能遇到比我更好的歸宿了吧?”
苓嵐躊躇道:“我尚未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柏年哥哥,我如今無心婚嫁之事,您既然有了梨笙,又即將與思均長公主成親,我的這些瑣碎小事,您就別憂心了。”
柏年以爲她是說等他與思均成婚後再考慮嫁給自己,仔細一想也有道理,當下也不再勉強。苓嵐見他就這麼輕易被打發了,還頗奇怪,原本還有一些心裡話想對他說的,見他不再追問,也就只好咽回肚子裡。
回到將軍府,愫眉已打點好全府上下。苓嵐歇了半日,只覺得目前的狀況越來越複雜。她本以爲柏年娶了梨笙,又很快納思均爲後,那她的存在就不太重要,可柏年聽說她只有兄妹之情時仍沒有打算放過她。她忽然羨慕胭兒的無拘無束,假如未能和真正愛慕的人共度餘生,像胭兒那樣隱姓埋名,遠遁江湖倒也逍遙自在。
她在木族王城呆了半月有餘,中元節過後,和雲淺帶了幾個侍從,換上庶民的服飾,去了水族鏡湖邊上的幾個小鎮打聽晴霓的下落。她早已讓愫眉和胭兒憑着記憶,把晴霓的容貌特徵找畫師畫了個肖像,估計過了這十多年,晴霓大概也就三十出頭,身材相貌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這一呆就是大半個月,她身在異鄉,望着天上逐漸變圓的月亮,想起那時在銳安殿與煦之一同欣賞過的月色,終覺如今的明月已非當年。她並不知道自己這樣盲目的尋找是否有意義,也許是爲了讓自己的心能稍稍得到些寬慰,也許是爲了躲避柏年的一再接近。
她眺望月下山林,想起那日在溪邊告別煦之後獨自一人策馬狂奔,最後倒在樹下慟哭的情景,如今那種悲傷和痛苦已日漸平復,她認爲難以越過的坎,總算是邁過了,而她祈禱能忘掉的人,卻仍在她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