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 人月團圓。
今年煦之沒有躲去山下的行宮,他想着王祖母最愛熱鬧,如今年歲已高, 親力親爲設宴於銳鑾殿, 邀請了一衆的王公大臣。
筵席幾乎年年如是, 參與的人也基本上是那些, 而煦之的心情卻是每年都不一樣。
席間, 王祖母連連暗示他今年是該娶個媳婦了,煦之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相比起他往年反駁與違逆, 王祖母覺得這是個了不起的進步。
這一日,煦之一身金絲白袍, 面如冠玉。他多帶了兩個宮女, 分別是逸扇和疏琳, 這兩個宮女三十出頭,在他身邊分別負責內務和御膳, 規規矩矩的看上去老實本分。
泊顏見了,卻不由得想起笑靨如花的苓嵐,近來葶宣又在他面前重提了他與苓嵐的事,他又不能道出苓嵐與煦之暗藏的情誼。即便是他對苓嵐有想法,但煦之應該沒有全然忘記她吧?
席間絲竹不斷, 王祖母不僅僅催促了煦之, 還對國公提到泊顏, 問國公看上誰家的閨女, 好讓煦之給泊顏指婚。泊顏汗顏:好好的怎麼就說起了我呢?
國公仍未搭話, 葶宣在翼枋身邊偷笑。翼枋對妻子的異常有些奇怪,低聲問:“有何好笑?”葶宣笑着搖了搖頭。
王祖母倒也注意到了葶宣, 笑着問:“葶宣,你對你兄長的婚事有何建議?可有什麼小姐妹合適的?”
“回太王太后,合適的女子倒是有的,只是……不是咱們金族的。”葶宣笑意盈盈地看了泊顏一眼。
泊顏立刻會意,慌忙眼神示意,禁止她胡說。
王祖母好奇:“可是那一族的佳人?”
葶宣見泊顏神情嚴肅,只好改口:“葶宣在兩儀城時認識了其他族的一些王公大臣的女兒,想着也許來日可爲兄長做個媒。”
王祖母笑了:“那泊顏也要好好抓緊啊!”
泊顏只好勉爲其難地答應了,他望了望煦之,見煦之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心裡有怒火:若不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不願詆譭苓嵐的名聲,我真該讓葶宣提一提苓嵐的名字,看你還能不能笑出來!
筵席方散,泊顏走到葶宣身邊,低聲道:“不是跟你明言,那件事不能亂說嗎?”
“可我真的覺得那小姑娘很不錯啊!”
“誰家小姑娘很不錯?”國公插口道。
“這……”葶宣嚇了一跳,見泊顏露出了罕見的兇惡神色,只好隨意胡編:“我看上了一個小姑娘,想收爲侍女。”
“我還道是你真能替你哥的事用點心,沒想到你成天就想着你自己!”國公只覺得沒意思,拂袖轉身。
葶宣被父親責怪,更覺委屈,撅着嘴看着泊顏,一副孩子氣的模樣。她雖已爲人母,但在父兄面前依然愛撒嬌。
泊顏待公國走遠了,冷着臉道:“你敢再亂說話,可別怪我不顧兄妹之情。”
他一向和顏悅色,從來不會對人發狠,此刻對葶宣動了怒。煦之站在一丈以外,沒聽清他們的對話,但從他們的表情變化看來,泊顏像是被惹惱了。
煦之並無多問,眼中已閃過一絲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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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苓嵐在水族一無所獲,想着再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帶着下人動身回了木族。其時木族在新政下逐步平穩,族人臉色均是興高采烈,早已不再是一年前的迷惘和失落。
苓嵐想打聽胭兒狀況如何,派人去了趟兩儀城,回來的人說,住在那個客舍的紅衣女子早在七月初離開了,她曾留了些銀子給掌櫃,說九月底會回來,讓他提前給她留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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苓嵐猜想,胭兒大概去了金族吧?她見木族安定,無大事,開始了九月底前去與胭兒匯合的計劃。
這時的木族王府上下人等已是忙得不可開交,所有人比以往任何時候更期待好逑之會,他們內心堅信,王和長公主喜事將近,個個不由得面露微笑。苓嵐早已習慣了大家把煦之和槿年的名字相提並論,也習慣了把她的名字放在思均長公主之後。
如今再也沒有人說起她曾煦之宮裡爲奴的過往,彷彿她那兩年的時光真的被她回木族後的“豐功偉績”而掩埋了。
假如槿年很快就嫁給煦之,那麼兩儀城的城主之位,該由木族的那一位王室成員接管?她想了想,又暗笑自己的多慮。倘若木族並無能人可擔此重任,以煦之的爲人和能力,加上他與木族的姻親關係,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九月下旬,苓嵐動身前往兩儀城。柏年對她這一敏感時期的兩儀城之行極力阻撓過,他希望她別去參加好逑之會,不要輕易嫁到旁族,只要她留在木族,他定然不會辜負她。
苓嵐無奈,只好一再強調,她並非爲了奔赴好逑之會,而是要去找一個朋友。
自從她時常在外奔走後,愫眉見她應對自如,已不再擔憂,由着她低調地只帶了幾個人來回於各族之間。苓嵐外出之時衣飾簡樸,但她身上有柏年所賜的玉牌,兼之本身氣度高貴,又有隨從緊隨,一路上並無閒雜人等糾纏。
這一日,苓嵐帶着雲淺、瑚清和幾個親隨抵達兩儀城後直奔西市的客舍,路過了兩儀宮也沒有進內。然而客舍的掌櫃說,那位紅衣姑娘尚未回來。苓嵐失落,只好先進兩儀宮拜會槿年。
她和槿年已有大半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會面了。自從二月底,苓嵐在水族的溪邊上告別了煦之後,她每日醒來都要對自己說:祝福他們。一開始特別艱難,甚至會流淚,可此時她也慢慢覺得,再痛苦也不過是告別的當時,她會一日比一日更能適應。這時見槿年相見時的一臉驚喜,她爲自己這大半年來的刻意疏遠而感到愧疚。
槿年如常讓苓嵐住在自己的處所,她見苓嵐一身普通的青衣,頭上隨意地簪了幾朵小花,覺得她跟去年來兩儀城的排場和儀容大不相同,不禁疑惑地問:“你這個時候來兩儀城,該不會是爲了參加好逑之會吧?”
苓嵐忍不住笑道:“我這模樣,如何入得了各族才俊的眼?我不過是想過來找一個朋友,倘若到時候無事,去瞧瞧好逑之會的盛況。”她說到好逑之會時,想起了煦之,笑容一凝。
“那……你是打算以後留在木族?留在柏年的身邊?”苓嵐與柏年之間似有還無的感情總讓她勞心。
“柏年身邊如今已有了梨笙,又即將迎娶王后,該沒我的事了吧?我只想在木族做些事務,要不,你們封我個女官吧!”苓嵐頓了頓,開了個玩笑,“當然,要是真有青年才俊能看上我這般模樣,也許我心血來潮答應了未嘗不可。”
去年三月,煦之生辰過後,她答應過他,這次的好逑之會,她會參與的。可如果他邀的人不是她,她站在那裡有有什麼意義呢?
“傻丫頭,看上你的人自然不會少。”槿年見她雖然是笑,眼眶卻微微溼潤,問:“苓嵐,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心裡的人,到底是不是金族王?”她終究覺得,苓嵐雖從來不肯承認,可這半年四處奔波,卻從未到兩儀城看過她一眼,或許多少與煦之和她的傳聞有關聯。
事已至此,苓嵐覺得再隱瞞也沒意義了,倒顯得她過於虛僞。她擡起頭反問:“槿年,那你呢?你心裡的人,是不是他?”
槿年愕然,隨即懂了她的心事,正色道:“難道我心裡有他,你就能把他從心裡抹去?”
苓嵐的眼光落到了窗外搖曳的秋色中,心道:果然沒錯。
“你問我的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但我所問的兩個問題,你自己有答案嗎?”槿年至今仍對煦之的事感到疑惑。煦之畢竟是五族王之首,也是這五族之境最爲優秀的人才,假如他真心相邀,她自然欣然答應。可是,煦之真的會邀她嗎?如果他邀的是旁人,她會傷心嗎?她想了想,好像也不會有多大的傷心。煦之在她心中的份量,是輕還是重,連她自己都感到迷茫。
苓嵐反覆在思考槿年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毫無疑問,她這兩年多以來,心裡的人一直是煦之;第二個問題,假如槿年心裡真的有他,她雖掙扎了半年之久,卻未能真正地放得下他。
槿年見她不語,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一如往常。
苓嵐轉目凝視着槿年,給了她一個微笑,眼神堅強,嘴角蔓着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