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想得到,他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會惡作劇。“真、真是的……”剛嘀咕出聲,香芷旋就咬住了舌尖,心說真是丟人哪,怎麼還磕磕巴巴的?
平時雖然孩子氣卻鎮定自若的一個女孩,在此刻變得全然不知所措,實在是一件趣事。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臂彎的力道就減輕幾分,語聲中有着濃濃的笑意,“緊張成這樣,至於麼?”
香芷旋定了定神才道:“怎麼就不至於了?”無處安放的手撫上他面頰,“有人這樣摸你的臉,你能安之若素?”
襲朗搖了下頭,又道:“可你不是別人。”
……她也知道他不是別人,但是身體與腦子背道而馳。
襲朗問她:“不打算抱我一會兒?”
香芷旋一愣,隨後就從心裡笑出來,緊張消散於無形。他倒是大方,要她完全報復或者調AA戲回去呢。她的手遊轉到了他腰際,“這樣就好。”又來回摸索一下,確定他腰際沒有包紮的傷,這才放心了。
襲朗愜意地輕籲出一口氣。
“可以睡了麼?”她問。
“嗯。”要是身體無恙,少不得再逗她一陣子,現在確實沒那份精力。再說與她也只能適可而止,鬧得厲害了,她哭鼻子怎麼辦?他又不會哄人。
香芷旋閉上眼睛,想到背書可以催眠,就默默背誦兵書。心裡有事的時候不行,靜不下心來。今晚長了點兒出息,背到第三遍才睡意濃重,恍惚間覺得有點兒熱,管不了那麼多了,慢吞吞翻個身,沉沉入夢。
她睡着之後,襲朗臂部、腿部的傷處作痛不已,知道明日又要鬧天氣了。他戲謔地想,這也算負傷的一個好處,能預知天氣怎樣,要是有那份閒情,來日也能與人振振有詞地說“昨日夜觀天象,今日必有風雨”之類的話了。只是代價有點兒大,還是早些痊癒纔是。
是該早些痊癒。
他尋到懷裡的人柔若無骨的小手,把玩着她纖細的手指。痊癒之後,她就不需陪着自己悶在這院中了。
這女孩自有她的討喜之處,點點滴滴的,給了他不少小小的驚喜、意外,還有歡笑。
挺好的一個……小妻子。
許是今晚笑得太多,竟沒了睡意,只是他睡不着也不會像某些人似的翻來覆去罷了。
他闔了眼瞼,心中默唸着這些日子反覆抄寫的一卷經文,直到睡意襲來。
香芷旋睡得越舒服起得越晚,沒人叫的話,總是會毫無意外地睡到日上三竿。
這一日又是這樣。
她一醒來,發現襲朗早已起身,又記起今日太醫要過來給他鍼灸,便急了起來,匆匆忙忙喚人。
含笑走進門來,一面服侍香芷旋穿戴一面道:“太醫已經來了,在西次間給四爺鍼灸。四爺說不需打擾您。”
“下次還是早點兒叫醒我。”香芷旋要囧死了。
“是。”含笑瞥一眼並放在一起的枕頭,眼中笑意更濃。香芷旋去洗漱的時候,她和小丫鬟一起收拾牀鋪,想着打今兒起給四爺四奶奶準備一牀被子就行了。
香芷旋梳妝之後,剛走出寢室,鈴蘭迎面而來,“四奶奶,老夫人過來了。”
香芷旋望一眼外面陰沉沉的天氣,覺得更冷了,瑟縮一下,出門去迎。
老夫人見了她,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徑自到了廳堂落座,視線緩緩梭巡。
香芷旋自然知道老夫人在找誰,道:“太醫正給四爺施針呢。”
“哦。”老夫人竟是聞言起身,要去寢室。
香芷旋險些冒汗,忙指一指西次間,“四爺在那邊。但是……您先喝杯茶等他一會兒吧?”
“還是我去見他吧。”老夫人語聲和煦,“要我等,可就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這倒是實話。襲朗最愛把不想見的人晾一邊兒不予理會。
這時候,太醫走出門來,見到老夫人先是一愣,之後才賠着笑上前施禮。
老夫人態度和善地詢問了幾句襲朗的病情,這才讓人送太醫出門,隨後轉身去了西次間,並且喚上了香芷旋:“你也隨我過去,有事與你們商量。”
自然是有事的,而且一定是讓她和襲朗窩火的事,不然老夫人才不會過來。
襲朗施針的部位是背部、腿部,此刻剛穿好中衣,在軟榻上閉目養神,聽得老夫人的語聲,睜開眼望過去,“您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啊。”老夫人笑着坐到軟榻近前的椅子上,“聽太醫說你已見大好,我這心總算是落了地。”
“也不一定。”襲朗笑微微的,“要是出點兒岔子,還是可能死於非命。”
香芷旋擡頭望了望虛空。知道就好,知道就別動怒纔是。
老夫人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笑道:“瞧瞧,你這個孩子,說話總是沒個忌諱,哪有這樣咒自己的?”
襲朗坐起來,拉過靠枕墊在背後,“什麼事?”全沒寒暄的耐性。
老夫人也知道他的脾性,便直說了:“你母親正忙着給你三哥籌備婚事,可是……”她長嘆一聲,“你這幾年不在家中,也就不曉得一些事——你三哥是個不爭氣的,在外揮霍無度,欠了賬房三萬兩銀子。你也知道,這幾年都是你二叔在打理庶務,昨日他知道此事後氣極了,說一碼歸一碼,讓你三哥先把虧空補上,不然一兩銀子都不會支給內宅。你也知道,你二叔平時沒火氣,一旦發作起來便是說一不二,他要是藉着這件事鬧起來,家裡不就亂了麼?”
“聽來聽去,也跟我無關。”襲朗置身事外,“他們要鬧就鬧,您就別管了。”
香芷旋垂眸看着腳尖,脣角卻翹了起來。
老夫人神色黯然,“我倒是不想管,可是不行啊。這不,一大早的,你二叔二嬸就把你母親請到西院去念叨這件事了,你三哥則跑到我房裡痛哭流涕,求我給他想想法子,把這件事先敷衍過去。他也不是怕你二叔鬧,怕的是你爹知道後發脾氣。”
襲朗道:“您的意思是——”
老夫人又掛上了笑,“眼下家裡只有你們夫妻兩個手頭寬裕,你就不需說了,皇上賞了你千畝良田、萬兩黃金,至於阿芷,陪嫁分外豐厚,這我也是知情的。”她看向香芷旋。
這老婦人,居然連自己的乳名都知道。自己也真是烏鴉嘴,昨日才與襲朗提了銀子的事,今日就有人來打這種主意了。香芷旋知道老夫人在看自己,不理會,還是看着腳尖。
襲朗輕輕一笑,“直說吧。”
老夫人就道:“我是想着,惹事的是你三哥,你們終究是一個房頭的,眼下這局面雖說亂糟糟的,卻也容易化解——只要你或阿芷暫借出三萬兩銀子,填平賬上的虧空,這事情也就過去了。說到底,同在一屋檐下,你三哥總不會賴賬不還你們的。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又轉頭問香芷旋,“阿芷,你的意思呢?”
一口一個阿芷,好像跟她多熟似的。香芷旋忍着沒蹙眉,擡眼笑盈盈望着老夫人,“我哪兒懂這些啊,您與四爺說就是了,我在一旁聽聽就好。”
襲朗看了她一眼,心生笑意。看她此刻這小模樣,真就是一幅不諳世事的純真樣子。
老夫人不軟不硬地加了一句:“你的陪嫁到底有多少,可曾告知朗哥兒了?”她還是瞭解襲朗的,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是不可能主動詢問香芷旋的,不想妻子誤會。她其實也沒猜錯,只是沒料到夫妻倆昨晚已經開誠佈公了。
“告訴了啊。”香芷旋認真地望着老夫人,“就算四爺不問,該告知的我都會告訴他,不然會寢食不安。加上我陪嫁的箱籠田產鋪子,香家前前後後二十萬兩銀子的去處,四爺都清楚。”她是跟香家要了一大筆銀子,老夫人呢?不也收了香家八萬兩?居然還好意思威脅她?一點兒用都沒有。別說襲朗已知情,便是不知情,誰也別想從她手裡拿出哪怕一兩銀子。
襲朗輕咳一聲,對老夫人道:“襲府再不濟,也沒出過算計女子陪嫁的齷齪事,您把這心思收起來吧。”
兩個人一唱一和的,竟讓多年處變不驚的老夫人老臉漲紅。襲朗說話就是這個德行,不高興的時候,話是怎麼刺心怎麼說。香芷旋呢?那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在提醒她收了八萬兩銀子的事兒。這倒好了,遇上了一個不怕丟臉不怕事大的孫媳婦。
香家這到底是養了個怎樣的小妖孽?行事怎麼不管不顧的?
襲朗繼續道:“那一萬兩黃金,已經分發給我幾名命喪沙場的親信的家人,爲了這事兒,您還與我生了嫌隙,就不需我提醒了吧?”又自嘲一笑,“您險些讓我爲財而死,這教訓我得記一輩子。我謝謝您。”
老夫人的面色由紅轉白,緩緩站起身來,語聲沉冷:“既然你提起了那檔子事,我也想起來了,那件事還沒完。你等會兒去我房裡吧,我跟你好好兒唸叨唸叨。如果你不想你親信的家人喪命的話。”舉步之前,冷冷瞥過香芷旋,“既是什麼都不懂,日後有什麼事我就替你做主了。好自爲之。”
明面上就被嫌棄了。本來就沒想讓老夫人這種人喜歡。香芷旋抿脣一笑,“您慢走。”
老夫人冷哼一聲,出門時步子有些急。
香芷旋做樣子送到門口,回來時笑容全無,緊張地看着襲朗,“她到底要跟你說什麼啊?這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你不能不去麼?”方纔襲朗所說的,應該就是指他成婚前傷口崩裂的事,老夫人卻說那件事還沒完,再把他氣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至於老夫人,很明顯,佔便宜要銀子是虛晃一槍,能如願最好,不能如願也無所謂,激怒襲朗纔是真實意圖。
她明眸中流轉着真切的擔憂、關心,竟讓襲朗心生悵然。很多年了,他不曾在誰的眼中看到爲他而有的這些情緒。
他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過來坐。”
香芷旋依言坐到他身邊,等着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阿芷,”他的笑容似拂面的春風,“這是你的乳名?”
“……?”這人是怎麼回事?哪兒跟哪兒啊這都是?她張了張嘴,又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說正事呢。”
襲朗笑着坐起來,“閉上眼睛。”
“閉上眼睛你就告訴我麼?”
“嗯。”
香芷旋微眯了眸子,審視着他那雙漂亮至極勾人至極含着笑意的眼睛,閉了閉眼,有了結論:“你又騙我,纔不上當呢。”
一旁的含笑險些笑出聲,給別的丫鬟打個手勢,悄無聲息地退下。
“不騙你。”
她又深凝着他,見他很認真的樣子,就閉上了眼睛,心裡卻是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只是幾息的功夫,她感覺到他的趨近,感受到了他溫熱的氣息,感受到了他手臂環住了自己的頸部。
她睜開眼睛的同時,他雙脣落下來。
“你這個……”她氣苦的抱怨聲剛一出口便被阻止。
這個騙子!她恨恨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