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四公主立刻點頭,喚人去找寧元娘過來。
不多時,寧元娘由一位宮女陪着走過來,那宮女正是太子妃身邊的老人兒。
太子妃什麼都安排好了,香芷旋愈發心安。
四公主則先一步說了和月郡主言辭不善的事,“襲夫人擔心你落了單,這才命人請了你過來。”
香芷旋笑道:“妾身是仰仗着殿下照拂,不然可不敢——蔣夫人來了,萬一遇到什麼事,少不得被妾身連累。”
“嗯——”四公主拍拍心口,笑得神采飛揚,“你這話說的,我聽了真是受用得很呢。”
語必,三個人一同笑了起來。
四公主只是得了太子妃的吩咐,來照看香芷旋。香芷旋與寧元娘又沒帶閨秀過來,所以也只是來做客看個花紅熱鬧。由此,三個人都刻意躲着那些想方設法見上一面的少男少女,走馬觀花的賞了賞園中景緻,便去了近處的水榭落座。
水榭東面有假山,西面有一片茂盛的竹林。
四公主提議道:“兩位夫人都精通棋藝,我近來無事也會陪着皇上下棋,我們總不好在這兒枯坐,下幾盤棋如何?”
“好啊。”寧元娘笑道,“只盼着殿下手下留情,別殺得妾身與襲夫人片甲不留纔是。”
四公主就咯咯地笑,“父皇說,願意讓我陪着下棋,就是因爲我能讓他贏得特別盡興——我便是拼了命,想贏一局都不能如願。”
香芷旋和寧元娘被引得笑出了聲。卻也知道,皇上棋藝精湛,能贏得了他的人寥寥無幾,自然不會認爲四公主棋藝拙劣。
宮女取來棋具,香芷旋道:“妾身棋藝泛泛,先旁觀幾局——殿下與蔣夫人先請。”她與襲朗對弈,除非他讓着她,否則贏得時候極少。這樣的前提下,她能有信心纔怪。
四公主與寧元娘謙辭幾句,末了還是先行落座。
六名宮女垂首服侍在近前,一看便知,幾個人都是習武之人,雙眼神光充足,走動間不聞腳步聲。
香芷旋愈發心安,閒閒坐在一旁,觀望着棋局,偶爾遙望一眼遠處。
少男少女隔着一片芳草地,各自三五成羣,或是閒談,或是賞花,都有點兒心不在焉,視線時不時投向對面。
其實,這樣予人方便自由相看的局面挺好的,只要沒有心性輕浮放蕩的人,很容易成就良緣。可這樣的事,也只有皇家先行推廣開來,官宦之家纔好效法。
香芷旋有意無意地尋找着皇太孫程昭的身影,遍尋不着。主要就是爲他的婚事張羅着,他卻不見人影,興許是被太子喚去議事了?
胡思亂想着,她看到一羣宮女、太監簇擁着西夏寧王、和月郡主、程曦相形而來,兩名男子腳步踉蹌,眼神發直,面頰上有着不正常的紅暈。
“這個時候就喝醉了?”香芷旋低聲道,既是道出心中所想,也是提醒四公主與寧元娘。
四公主擡眼望過去,抿脣一笑,對一旁服侍的六名宮女遞了個眼色,隨後道:“沒事。”
香芷旋與寧元娘相視一笑,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
寧王、程曦、和月郡主三個人到了近前,六名宮女一字排開,將他們攔下,其中一個道:“四公主正與襲夫人、蔣夫人說話,有點兒要緊事要商議,三位還是去別處吧。”
和月郡主挑眉,“這倒是奇了,有什麼要緊事,要來東宮商議?”
宮女不卑不亢,“這就不勞和月郡主掛心了。”
程曦道:“我找四公主也有點兒要緊事。”語聲頓了頓,揚聲對四公主道,“姑姑連侄兒都不肯見了麼?”
四公主沉了臉,冷聲道:“沒閒工夫理會你,滾遠點兒!”
寧王則在此時把話接了過去,“我與蔣夫人、襲夫人有過一面之緣,並非素不相識,幾位還是讓一讓吧。本王是要找兩位夫人切磋切磋棋藝。東宮既是辦了這樣的春宴,便是不讓人拘泥於繁文縟節,兩位夫人難道還怕人看到麼?”
宮女語聲轉冷:“還請王爺自重,兩位夫人只是應邀前來赴宴,不同於別人,該有的規矩一樣都不能少。王爺要是想切磋棋藝,大可去找襲大人、蔣大人。”
程曦怒道:“你這個奴才好生多事,給我滾開!”
和月郡主閒閒地接道:“是啊,兩位夫人都沒說什麼,你一個奴才又何必多事?當真動起手來,可就不好看了。”
六名宮女充耳未聞的樣子。
四公主與香芷旋、寧元娘都沒說話,只是下意識地轉頭觀望。幾名宮女形成一道人牆,她們無從看到過來了多少人,更無從看到寧王等三人的神色。
不論怎樣,到底還是有些忐忑。
僵持片刻之後,寧王、和月郡主與程曦先動了手。六名宮女很是默契地兩兩一組,同時衣袖一抖,閃出白色緞帶。
竟以白色綢緞爲制住對手的兵器,四公主這邊的三個人俱是暗自驚奇,都想着太子妃手裡的人果然非同尋常。
由此,三個人俱是目不轉睛地觀望。可是能看清的,也只有方纔所見。隨後,加起來九個人的動作都太快,她們只知道人影閃動,卻看不出個究竟。
心下焦慮的時候,已聽得連續兩聲有人落水的響動。
因着心裡實在是緊張,三個人同時站起身來,發現寧王、程曦已不在動手的人羣之中,這才往水中看去,見兩人分別落到了水榭浮橋兩側的水中。
專門對付和月郡主的兩名宮女飛快地觀望了一下,同時施力,將和月郡主推到了寧王落水的那邊。
六個人同時收起手裡的白色緞帶,隨即出聲驚呼:“哎呀,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而跟隨寧王三個人過來的一羣皇后宮裡的宮女、太監則是呆若木雞——這六名宮女先是以下犯上,隨後又睜眼說瞎話,這……這還有王法麼?!過了片刻,一羣人才反應過來,有的慘白着臉高聲喊救命,有會水的則直接跳到水裡去救人了。
在遠處的少男少女們聽得這裡出了亂子,一時間都顧不得什麼規矩了,匆匆忙忙趕了過來。
場面亂成了一鍋粥。
香芷旋此刻則凝眸看着落水的三個人,覺得情形十分詭異。
顯而易見,程曦不會泅水,落到水裡開始拼命掙扎,高喊着救命。而他喊了沒兩聲,身形就徑直沉到了水裡——分明是被人強行拽了下去。
她有那麼一刻,覺得毛骨悚然,疑心水裡有兇悍的水鬼,大白天的拉落水的人。轉念就覺得自己想法太荒誕,抿脣笑了笑,這一定是太子或太子妃早就安排好了的,一如那六名身手高超的宮女。
程曦的情形是不需想了,今日不給灌個水飽是別想上來了。
之後,她不顧周遭喧譁,看向寧王與和月郡主那邊。
這兩個人是會水的,落到水裡並沒出聲呼救,而是自己往浮橋游過來。
可是會水也沒用,遭遇與程曦相同,不過片刻間,人忽然從水面沉了下去,在上面只能隱約看到兩個人掙扎着揮舞的手臂。
落水的三個人,是起了歪心思,要打她和寧元孃的壞主意,結果卻反遭了算計。而落水之後,怕是還有更讓他們沮喪的後果。
香芷旋放下心來,笑着看向四公主,是想出言道謝,感謝她一直陪在自己與寧元娘身邊,卻發現四公主正望向遠處,神色恍惚,目光迷離。
她循着四公主的視線望過去,才發現襲朗、蔣修染和幾名朝臣陪同着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趨近水岸。
那男子清雋儒雅,必是當今太子。
一行人在水岸邊停下了腳步,閒閒說話,看都不看水裡的情形,只等一個結果。
這下可熱鬧了。
過了一陣子,落水的三個人被救了上來,程曦是從哪裡落水從哪裡救上來的,而寧王與和月郡主卻是不同,不知怎的到了趨近太子那邊的位置,而且情形讓人看着都覺得尷尬——
和月郡主的深衣腰封纏到了寧王身上,寧王似是把她當做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的抱着,而她,已是昏迷不醒,衣衫敞開,現出肩頸大片雪白的肌膚。
便有東宮的太監與人借了斗篷,搶步上前去,將兩人極是狼狽而曖昧的情形遮蓋起來。
四公主喚上香芷旋、寧元娘,穿過浮橋上三三兩兩而立的人羣,到了太子近前。
身後就有少年郎的竊竊私語:“四公主身後那兩人,是哪家府裡的閨秀?”語氣透着驚豔。
便有人低聲呵斥:“別亂說話!那是襲夫人、蔣夫人。”
“哦……倒是不知道兩位夫人都是傾城的容貌。”
香芷旋與寧元娘自是沒閒心留意這些,隨着四公主到了太子面前,畢恭畢敬地行禮。
四公主細說原委。
太子頷首,命人給寧王、程曦控水,又發現他們臉上竟有着一抹紅暈,實在是蹊蹺,當即傳太醫來給兩人把脈。至於和月郡主,則命人擡到別處去救治。
寧王、程曦在水下被人收拾得不輕,好半晌才嘔出腹中積水,神智慢慢清醒。
而與此同時,太醫已經趕至,爲二人把脈,得出的結果是兩人服了媚藥。
太子臉色一寒,命人將跟隨二人到水榭的一幫宮人抓起來訊問,隨即凝了寧王一眼,語聲平靜得沒有絲毫情緒:“西夏寧王與郡主方纔的情形,有傷風化,此事需得稟明聖上。”語必給襲朗與蔣修染遞個眼色,轉身離開,帶着其餘幾名朝臣去往靜園。
襲朗看向香芷旋,以眼神詢問她有沒有事。
香芷旋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回以淺笑。
他眉宇愈發舒緩,轉身之前,擡眼望向水榭附近的假山石、竹林,隨後揚手,打一個撤離的手勢。
香芷旋不需看也知道,他的手勢是打給暗衛的。
隨後,太子妃命人傳話,讓四公主、香芷旋、寧元娘去了她面前說話,三個人這才完全明白事情始末:
和月郡主要收拾香芷旋和寧元娘,順道算計了寧王和程曦一把,在他們兩人的茶點中動了手腳,之後慫恿着兩人去見她們。兩個人本就是一早就開始飲酒,有些神志不清,便跟着她去了。
東宮的人得知之後,太子妃當機立斷,以惡治惡,命人潛入水中惡整了三個人。
外人看見的、得知的,都是寧王、程曦與和月郡主放浪形骸不知檢點,與四公主、香芷旋、寧元娘無關。
末了,太子妃歉然道:“太子爺讓襲大人在東宮安排了暗衛,我也是事先知道這一點,纔敢大膽行事的,否則是萬萬不會如此的。你們可不要怪我魯莽纔是。等晚些時候,我再與襲大人、蔣大人細說原委。”
香芷旋與寧元娘忙起身說“不敢當”,心裡則在計算太子妃這一招將計就計得到了多少益處:
西夏寧王與和月郡主那般情形,他們兩個成親纔是最佳;
寧王當質子之餘,抱得西夏第一美人歸;
和月郡主就不需聯姻了,千里迢迢而來,最終的歸宿還是故國的人。
太子妃敢促成這樣的局面,必是請示過皇上和太子的,這可不是她能夠率性而爲的事。而這意味的是,皇上與太子從來沒打過什麼聯姻的主意,是不屑,也是因着骨子裡的傲氣——你西夏將第一美人送來又何妨,我們不稀罕;那第一美人的父親手裡有着幾十萬重兵又何妨,我們並沒放在眼裡。
說到底,區區一個郡主,還不夠聯姻的資格,搭上一個寧王也不夠格。也正是因此,與其說是一度縱容和月郡主,不如說是不屑計較她的言行。
東宮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宴請早早地就散了。
太子妃並未用言語敲打衆人,意思不言自明:回去後只管當笑話說去。
香芷旋離開之際,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事,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只得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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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皇上聽說了此事,直接下旨:在東宮服侍西夏寧王、和月郡主、程曦的一干皇后宮裡的人,不需訊問,立即處死,還讓人傳話給皇后,不需擔心有人說她宮裡的人沒規矩,他會替她做主的。
隨後,皇上與太子商議着起草了一封給西夏皇帝的書信,在信中說了寧王與和月郡主的醜事,言辭懇切地道歉,說沒能照看好這兩個人,以至於他們成了京城皆知的笑柄,又問西夏的意思,這兩人是在京城成婚,還是來日回西夏再成婚,要是前者,皇上會盡快賜婚。
這些事,皇上與太子並沒隱瞞,很快傳遍宮廷。
皇后給氣得不輕,將撿回了一條命的程曦喚到面前,狠狠訓斥了一通。隨後仍是不解氣,又命人去傳話給和月郡主,把皇上的決定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那個不識擡舉的蠢貨,眼下處境已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能夠形容了。
“該!”皇后咬牙切齒地道。
和月郡主聽說之後,簡直崩潰了。
比她更崩潰的,是西夏寧王。
在西夏尋常人眼中,和月郡主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可在他眼裡,是個順王如何都不肯要的人——同在皇室的兄弟不肯要的那麼個東西,即便是他淪落到了如今的處境,也不會認爲她配得上自己。
再聽說那媚藥是和月郡主動的手腳,簡直氣得跳腳了,當下命人把和月郡主拖到面前,賞了她一通鞭子泄憤——他是使臣,在前來的人當中,能夠說一不二。他如今是收拾不了別人,可還收拾不了她麼?
不能怪他生氣,丟人丟到了異國他鄉,任誰受得了?
和月郡主只用雙手護住臉,一聲不吭地忍受着鞭子抽在身上的疼痛。
寧王焦躁地來回踱着步子,用手點着她數落,“你這個沒腦子的蠢貨!到了異國他鄉,還以爲是身在西夏不成?竟還敢那般張狂!在西夏你還有楚襄王縱着你爲非作歹,在這裡誰能容着你?你在西夏那麼厲害,順王妃剛嫁過去也能與你打個平手——從那時你就該長點兒腦子,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信的話,等你回去,她能將你活剝了!”說到這裡,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看住和月郡主,“你最好能想出個萬全的法子,要是當真嫁給我,那你就別想活了!立即給楚襄王去信,讓他快些想出對策!我實話告訴你,我寧可在這兒當一輩子質子,也不可能與順王不肯要的貨色朝夕相對!”
他這一番話引發的心頭刺痛,簡直比傷口的疼還要尖銳幾分。“住手!”和月郡主猛然擡手,握住了鞭梢。
行刑的人這才發現,她已滿臉是淚,通紅的雙眼充斥着怨毒。
**
香芷旋迴府途中,錢友蘭命車伕趕了上來,上了她的馬車,是有話要說:
“慧貴妃怎麼進的宮,想來你也有所耳聞吧?”錢友蘭開門見山,“也是因此,我們老太爺不允許府裡的閨秀前去東宮赴宴。家裡幾房的人對此都有些不滿,但是老太爺向來說一不二,硬是壓下去了。”
慧貴妃的事情,寧氏與香芷旋閒聊時說過幾句,聽那意思是不大光彩,香芷旋倒也沒細究過,上一輩人的事情了,又是與自己無關的一個人,不需關心。此時聽錢友蘭這麼說,也就只是點一點頭,問起別的:“那你們府裡這一陣的氣氛不大好吧?有沒有人求你想想法子打通門路?”
秦老太爺被慧貴妃的事傷到了,別人看到的卻是榮華富貴,保不齊就有人想鋌而走險。
錢友蘭苦笑,“我們府裡的局面,誰都清楚,做主的是老太爺和六爺,我公公那一輩反倒是說話最沒分量的。老太爺拍板決定了,六爺又不在家裡,餘下幾房的人可不就整日裡圍着我轉,唉……真是難答對。可也沒法子,我寧可得罪闔府的人,也不敢違背老太爺的意思啊,我有今日,是老人家當初爲我撐腰才得來的。”
香芷旋想了想,由衷地道:“換了我是你,也會這麼做。”要是惹了老太爺不高興,任誰是秦明宇的髮妻,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這麼說,我心裡就踏實多了。”錢友蘭透了一口氣,笑了笑,轉而說起了家常話,說秦夫人從現在起就在忙着準備外孫或是外孫女的包被、衣物鞋襪,又問起蔚氏的產期。
東宮裡發生的事,很多人一看就有古怪,不是眼見的那麼簡單,但是錢友蘭隻字不提。
錢友蘭的聰慧之處就在這裡,從來明白自己的處境是一些人從頭看到尾的,向來坦然相告悲喜得失,也從來就清楚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是禍事,只是隨大流人云亦云,便是關係越來越親近,也不會多問一句。
說了一陣子話,到了岔路口,錢友蘭辭了香芷旋,回到自己的馬車上。
香芷旋迴到府裡,徑自去了婆婆房裡,沒想到的是,寧三太太也在。
寧氏先一步道:“過來與我說說話,看幾個兒女的聘禮或嫁妝準備多少合適。”
香芷旋一聽就明白過來,“這麼說,表弟、表妹的婚事定下來了?”心裡卻不免想着,寧三老爺的動作也太快了,這纔剛出正月幾天啊。
寧三太太先一步笑道:“從去年冬日就在張羅着,那時已有了眉目,今年一開春兒,你三舅就一個個定了下來,說這樣一來,籌備的時間也寬裕些。”
香芷旋笑着道賀:“那今年可是喜事連連呢。”
“是啊,是啊。”寧三太太笑道,“幾個兒女的婚事都有了着落,我心裡也真是輕鬆了下來。這次過來,一來是給你們婆媳道歉,二來纔是商量聘禮嫁妝的事兒。”
“看您說的這是哪兒的話?”香芷旋一副什麼都不記得的樣子,“您從元娘出嫁之前就一直忙碌,我不好上門叨擾,眼下以爲您沒什麼事,正想着跟婆婆商量商量,看什麼時候下帖子請您過來呢。”心裡清楚,寧三太太能惹出是非的,就是兒女的婚事,眼下她既然已讓寧三老爺全權做主,便是真的放手了,那襲府還有什麼可耿耿於懷的?
寧三太太竟被她引得由衷地笑了起來,“到底是一家人,我等不到你請就趕緊過來了。”
“那多好啊,晚間您留下來用飯吧,等會兒我讓廚房多備幾道下酒菜,您與我婆婆喝兩盅。我可是知道,您二位都是好酒量。”香芷旋說着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不行啦,陪不了,看着都能看醉了。”
寧氏和寧三太太都笑了起來。
說話間,寒哥兒聽得母親回來了,由金媽媽領着從裡間走了出來,因爲走得急,腳步有些踉蹌。
香芷旋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孃親,孃親……”寒哥兒的小手握住了母親兩根手指,另一手指向炕桌上的一把象牙柄裁紙刀,滿眼期許,“拿拿。”
“你要拿裁紙刀?”香芷旋連忙搖頭,“不行,那個可不能拿。”
寧氏不由後悔,“看我。先前無事,寒哥兒又正睡着,我就要裁一些紙張。他醒了之後說要拿,恰好趕上你三舅母過來,我就讓他去裡間玩兒了。可真是沒想到,這大半晌了,他還沒忘記這個茬。”說着就要將裁紙刀收起來。
“孃親……”寒哥兒先是委屈地仰頭看着母親,又扁了扁嘴,看向祖母,“祖母,拿拿……”
寧氏一時間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香芷旋頭疼不已,“喊誰也不行啊,那個是刀,會傷到你的。”
“不。拿。”寒哥兒忽閃着大眼睛堅持着,小手更用力地抓住母親的手指,拉着長音兒撒嬌,“孃親——”
“不能拿。我沒騙你,說的是真的。”
寒哥兒又扁了扁嘴,小臉兒都要皺起來了,隨即啊啊啊地假哭起來。
香芷旋蹲在地上,滿臉驚訝。兒子這是什麼時候學會的這一出?又想着他從來也不是太較真兒的性情,除了吃飯那件事,從來都是大人說了不準,他就不再堅持己見。
但是怎麼對付這一出,她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沒出過這先例。
“別說你假哭,就算真哭也不能拿的。”香芷旋認真地告訴寒哥兒,“不信等爹爹回來你問他,他也不會同意的。”
講道理當然沒用了。寒哥兒的假哭眼看着就要變成真哭了。
香芷旋嘆了口氣,“這麼淘氣,太讓人傷心了,還不如元寶聽話。”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了元寶,忙問寒哥兒,“元寶呢?”總算找到轉移孩子注意力的法寶了。
寒哥兒一怔。
金媽媽適時接話:“紫蘇帶它去後花園玩兒了。”
“是嗎?”香芷旋立刻笑着抱起了寒哥兒,“我們去找元寶,再摘幾朵花回來,好不好啊?”
很明顯,寒哥兒沒有香芷旋那麼好的忘性,猶自不甘地指着炕桌,“刀……”
“你不想元寶啊?它肯定想你了。你不是最喜歡看它追小鳥麼?我們這就去看看。”香芷旋自顧自說着,已經拿起了寒哥兒的大氅遞給金媽媽,緩步走出門去。
寒哥兒掙扎了一下,到底還是把元寶看得更重,也就放棄了先前惦記的裁紙刀,由着母親抱自己去了後花園。
這邊的寧氏鬆了一口氣,連忙把裁紙刀收了起來。
“這孩子倒不是倔強的性情。”寧三太太讚道。
寧氏特別舒心的樣子,“的確是,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偶爾磕碰一下,打個岔就過去了。”
“你這兒媳婦也是個妙人,就沒見哪個當孃的一本正經還慢條斯理的講道理。”
寧氏一說起這個,就忍不住地笑,“她從來就是這樣,越是這樣,倒越是哄得住孩子。”
“也是,要是毛毛躁躁的脾氣,孩子一看就先怕了,一怕可不就要哭鬧起來。”寧三太太說着說着,就想到了寧元娘,不由笑着憧憬,“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能抱上外孫。”
寧氏笑道:“這還用愁?你跟元孃的光景只會越來越好。”
“是啊,我也想開了,往後只要元娘好好兒的就行了。”寧三太太說着,想到以前種種,訕訕的笑了。
夫君一力做主兒女婚事的時候,還是滿心不甘。可又有什麼法子呢?經了上次在錢學坤家裡的事,已經嚇怕了。那點兒不甘比起恐懼,微不足道。此外,雪上加霜的是,夫君的態度越來越強硬,她不能不擔心下半生要看冷臉度日,到了這地步,再不低頭認命,可就真是自取滅亡了。
這次得以前來,還是先求了夫君給襲府遞話,不然還是不能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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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哥兒看着元寶在花園裡玩兒了半晌,才又綻放出璀璨的笑容。
隨後,香芷旋又讓幾名小廝蹴鞠。元寶跟着起鬨,在幾個人中間跑來跑去,弄得幾個人手足無措,寒哥兒卻覺得有趣,咯咯地笑個不停,好幾次都要掙扎着下地一起去玩兒,需得好一通哄勸。
不管怎樣,總算是把裁紙刀的事兒給忘了。
這一晚,襲朗留在外書房,過了子時還未回房。
香芷旋哄着寒哥兒入睡之後,心裡回想着東宮裡發生的一切,有個念頭始終是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想抓住,總是不能如願。
她索性披衣下地,去了西次間,自己動手備好筆墨紙,把印象深刻的一幕幕按照發生的順序描繪下來,再來來回回地看,反覆回憶,檢視有無遺漏的細節。
在這過程中,她終於知道忽略了哪個細節。
是四公主。準確地說,是四公主某一刻的眼神。
她極爲細緻地描繪下來。
那種神色,香芷旋曾在三公主臉上見到過幾次,三公主看着或是提及蔣修染的時候,某些時候就是那種眼神。
四公主這眼神是看着誰才情不自禁流露的呢?
彼時她看向的一行人,有太子,有幾名最起碼年過四旬的朝臣,還有襲朗和蔣修染。
換言之,那兩個人,是誰又不聲不響甚至都不自覺地讓人動心了呢?
這種男子就是這點不好,不管你願不願意,不管你有意無意,不定何時就會發現他又惹了桃花債上身。
不論是直覺,還是之前二公主、三公主的事,都能讓香芷旋確定,四公主不會因爲那份或許都不能道出不能讓人發現的感情做出糊塗事,對她和寧元娘是滿心善意。
正是因此,讓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
四公主心裡那個人是誰,反倒不重要了。她甚至不想弄清楚。但是反過頭來想,如果直覺出錯,如果四公主是藏得極深的一個人……又當如何?
她將面前紙張收起來,卻是懶得動,就坐在那兒發呆。意識到襲朗身形趨近的時候,她纔回過神來,擡眼對他一笑,“忙完了?”
“嗯。”襲朗走到她面前,半坐在書案上,擡手捧住她的臉,“想什麼呢?”
“在想你跟蔣大人這種人……”她蹙了蹙眉,“真討厭。”
襲朗訝然挑眉,“這話怎麼說?我們倆怎麼一起開罪你了?不大可能啊。”
香芷旋握住他的手,問道:“你之前跟我提過一句,說四公主之所以主動要幫你,是有事相求,她求你的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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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緣。”襲朗如實道,“她想嫁給陳嘉興的二弟。陳嘉興你還記得吧?原是榜眼,後來晉升爲狀元的那個人。”
“什麼?”香芷旋蹙眉,腦子有點兒不夠用了,又仔細回想,確定今日陳嘉興也好,他二弟也好,都沒去東宮,便又訥訥地道,“不應該啊。”
“有什麼不應該的?陳家是書香世家,陳嘉興的二弟也是才華橫溢,四公主看中了文人,不也是情理之中麼?”
“你少打岔,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如實招來,大半夜不睡,跑這兒神遊是怎麼回事?”
香芷旋猶豫半晌,將那張四公主的畫拿給他看,“依你看,她這神色是怎麼回事?”
襲朗看了半晌,又奇怪地看她一眼,“這像是……像是三公主看着蔣修染的樣子,她遠嫁之前,在街頭遇到過我和蔣修染。”
“能確定麼?”香芷旋問出口,待他點頭之後,纔將所見情形與他說了。
襲朗先是一笑,“那就是蔣修染又禍害人了。”隨後才惑道,“但是她鍾情的不應該是陳嘉興的二弟麼?”
香芷旋輕笑,“你也給繞暈了吧?”又半是打趣半是認真地道,“你又怎麼能確定她不是看着你呢?”
“胡說八道。”襲朗將畫紙放下,“也就你看得上我。鬧半天你是跑這兒吃飛醋來了?”
“你才胡說八道呢……”
她語聲未落,他已將她抱起來,轉往寢室。
“寒哥兒在牀上睡着呢,別鬧。”
他纔不管,回到房裡,把她放到牀裡側,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兒子,轉去門口喚來金媽媽。
寒哥兒做着夢被他打發回了西梢間,元寶也跟着過去了。
“我回來是要辦正事,不是聽你說胡話的。”他還是沒正形,一面利落地寬衣一面說着。
“襲少鋒,”她喚着他,“你這反應不對吧?是不是早就知道,現在心虛纔沒正形的?”
他笑着欺身覆上,“我跟你有過一本正經的時候麼?”
“……”香芷旋努力回想的時候,衣衫已經被他丟到了牀尾,不滿的嘀咕着,“你就是心虛!”
“那怎麼着?你要我在這時候發誓麼?”他笑着吻了吻她額頭,“我倒不是不能,但你不覺着太可笑了麼?”
香芷旋想了想那情形,終是沒繃住,笑了起來。
**
這天之後,香芷旋又觀望了一段時日,發現自己的那點兒猜測,起碼近期是可以忽略的。
四公主從不曾刻意接近過襲朗或是蔣修染,和月郡主再不能踏進東宮之後,她也不去赴宴了,安安靜靜留在宮裡,陪皇上說話、下棋,或是在自己的宮裡看書習字。
在這期間,香芷旋發現赴宴的少男少女越來越少,一頭霧水。
還是錢友蘭出言給她解惑:“那些少年郎說了,哪家閨秀跟你和蔣夫人一比,都成了庸脂俗粉,過來也是掃興。那些女孩子則說,哪家子弟與襲大人、蔣大人相較,都變得面目模糊不能入目。太子妃該見的都已見了,心裡大抵已有了人選,這些人可不就全然沒了興致。”
香芷旋似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一番話,要是把她摘出去,她確信無疑,加上她,就只能當做笑話聽了。
她心裡的美人,是元娘、大姐那樣的,自己麼,攬鏡自照都沒覺得有何過人之處。
錢友蘭見她先是驚愕隨後不當回事的神色,忙笑着叮囑道:“你這發硬,讓我這樣的熟人見了還無妨,要是讓別人見了,還以爲你打心底覺着蔣夫人不能與你相提並論呢。”
“哪有。”香芷旋忙解釋道,“我是被順帶着提起的人而已,這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難道你還相信了不成?”
錢友蘭失笑,“就知道你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才提醒你啊。”之後搖頭嘆息,“真是奇了,竟還有貌美驚人卻不自知的,唉……”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香芷旋就更無言以對了。從這次之後,索性與太子妃扯謊告假,安心留在府中帶孩子,惦記着含笑也快嫁了,親自準備嫁妝,不是熟人上門,就耍賴推給婆婆應承。
時至農曆二月中旬,襲朗、蔣修染忙碌得不成樣子,常常日以繼夜地聚在一起議事。
皇上給西夏皇帝的信還在半路上,西夏又有使臣前來。
使臣不要隆重的款待,只求有個清靜的地方與皇上說話。
與此同時,三公主派來京城的人,終於等到了她的確切消息,此外,還有她親筆寫給皇上、皇后的兩封信。
據說皇上看了信件,半晌沉默不語,皇后看了信件,失聲痛哭。
很多人都知道,這一個春日,或是雲譎波詭,或是有驚無險,想要風平浪靜,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