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芷旋側身面對着他,伸手摸向寒哥兒所在的地方,因着手上感觸與預期的不同,猛然睜開眼睛,目光焦慮。
看到襲朗,稍稍愣怔,緩緩笑開來,“你回來了啊。”
襲朗微笑,“嗯。我把寒哥兒抱出去了。”
“怎麼也不喚丫鬟添牀被子呢?”香芷旋撩開被子,分給他一半,“快過來,晚間還冷呢。”
“還沒想起來。”襲朗笑着到了她身邊,把她攬到懷裡。
香芷旋環抱着他,手臂微微用力,“以後能時不時地回家來了麼?”
“每日都會回來。”之前的忙碌,是爲着謀定而後動,眼下諸事只需照着他與蔣修染的準備行事即可。
“那太好了。”香芷旋滿足地嘆息一聲,“你不在家,我總是心裡沒底。”
“知道。這一段苦了你。”他點了點她的脣,“想我沒有?”
她淘氣地笑,“哪有工夫想你啊。”
他便加深了親吻,“我看看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話。”說着話,手勢輾轉,勾動一簾風月。
……
翌日一早,香芷旋被某個不知饜足的人纏着起不得身,身形大敞大開地在他身下,隨着他作亂的脣舌、手勢喘息連連。
他的脣自她胸前起伏上移,灼熱地封住她的脣,輕柔沉身。
香芷旋忍不住輕哼一聲。這個男人,讓他憎惡的那些人陷入要死要活地境地之後,開始要她在他面前要死要活的……
襲朗和她拉開距離,垂眸看着銜合處,輕輕喟嘆。
香芷旋就沒好氣地擰了他一把。
襲朗扣住她膝彎,點了點她的脣,“看看?”
“……”香芷旋微紅了臉。
“看看——”他一記用力,“我是怎麼要你的,你是怎麼要我命的。”
香芷旋勾低了他,用力地咬了他的脣一下,“再胡說八道,今晚不準回房!”
他低低地笑起來。
**
當日早間,寒哥兒歡歡喜喜地由父親抱着、母親陪着,去給祖母請安。
寧氏笑得合不攏嘴,滿目欣慰。
隨着襲朗回府,府裡上上下下的心緒愈發安穩,連帶的使得親朋也忽略以往陰霾,如常度日。
進到四月,香芷旋問過襲朗的意思,讓含笑繼續留在府中——因着趙虎還未隨秦明宇返回,趙賀又不願意錯失二弟喝自己喜酒,他與含笑的婚事便延期到了冬日。
到冬日,怎麼樣的局面都該安穩下來了。
隨即,香芷旋聽說了一些讓她不快的事:
先是秦明宇和叔父回京途中屢次遭遇截殺,十分兇險。
之後便是香儷旋那尊活菩薩平日來往的人有一兩個似有不妥——
春日□□之前,皇后將她宮裡適齡的宮女逐個許配了人打發給了一些六七品的官員。香儷旋現在來往的兩個人,正是那些宮女之中的人。
皇上多年信佛,皇后也跟着信佛多年,便薰陶的身邊那些人說起佛道都是頭頭是道。香芷旋與那兩名官員之妻,正是在有名的法師講經時遇到的。
同道中人,自然是一拍即合。
兩個人,一個是五城兵馬司副指揮的妻子賈氏,一個是五軍都督府都事的任氏。
她們的夫君都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她們眼下也已失勢,可香芷旋因着她們曾或進或遠地服侍皇后多年,無從心安。
是,說起來大姐與她們有所交集也屬正常——錢學坤現在官職也不高,卻不乏很多人因着錢家是襲朗的親戚從而上門拜望——官職高的都跑來襲府諂媚逢迎了。但是這到底不正常,誰都是這樣,知曉的事情多了,便不能不多思多慮。
香芷旋讓薔薇去傳話給香儷旋:不要再與那兩個人來往。
香儷旋只回了一句疑心病太重了。
香芷旋扶額,又讓薔薇去敲打大姐:要是出了事,她不管。
香儷旋便又回一句:誰要你管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香芷旋只能保持沉默,再者,也是府裡七事八事的不得清閒——襲朧的嫁妝要正兒八經地開始籌備,西府二老夫人、姚氏的情形也不大好,加上安哥兒、宜哥兒的學業,再加上一個正是淘氣卻可愛得讓人無可奈何的寒哥兒,她實在是分身乏術。
姚氏也不知是得了誰的指點,一有個大事小情的,便來請示寧氏或是香芷旋。兩個人都挺無奈的,前者推說當家的是四兒媳,後者只說你們家裡的事,我怎麼好置喙。
私底下,香芷旋覺得姚氏這種人有點兒意思:也不在明面上跟二老夫人生嫌隙,大事小情的就是讓人心裡不痛快,這種分寸可不好拿捏,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宏哥兒滿月酒前一日,姚氏找到香芷旋,商量道:“四嫂,明日我娘要過來喝滿月酒,與我提了一句,說能不能帶上我兩個妹妹,讓她們跟來開開眼界。”
香芷旋笑意淺淡,“明日不管誰來,我都會笑臉相迎。”回的是說了跟沒說一樣的話。
姚氏就笑,“那我就讓人去告訴我娘,只管帶兩個妹妹過來。”
這倒好,怎麼樣的話都能順坡下驢。香芷旋凝了她一眼,“六弟妹,東府西府早就分家各過了,你平日有什麼事,跟二老夫人商量就行,總來找我可不合適。”
“我也知道府裡的情形。”姚氏眼巴巴地看着香芷旋,“正是因爲知道,凡事纔來請示四嫂,聽你的吩咐。那邊我的公公、大伯還在護國寺,婆婆是蔣家那邊的人……”
香芷旋笑意深了一點兒,“你這話說的可不對,既然說了凡事都願意聽我的話,可你哪件事都沒聽我的吧?我要你凡事去找你婆婆,這話在你看來是客套麼?我們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不會說空話虛話。”
“……”姚氏抿了抿脣,神色很是猶豫。
“回西府去,不好拿主意的事都讓你婆婆幫你做主。”香芷旋端了茶,“平日要是你過來串門說閒話,我歡迎,要是每次都是同個目的,那就免了。”
姚氏面色微紅,起身道辭。
香芷旋喝了口茶,又挑了挑眉。
誰都有不得已,她也一樣,這樣個與姚氏接觸的法子,外人知道的說是妯娌親近,不知道只會說她手太長管得太寬。
忙了幾年,才落得個不錯的名聲,被姚氏攪和得前功盡棄可就划不來了。
過了一會兒,香儷旋府裡一名管事媽媽過來了,恭聲道:“明日我家大奶奶要來喝滿月酒,想帶上兩個交好之人,過來與您、三夫人、五夫人見上一面……”
香芷旋眉心輕蹙,“哪兩個人?”
“一個是五城兵馬司副指揮的……”
香芷旋擺手打斷:“滾!”不需聽也知道,正是她不願意讓大姐來往的那兩個人。
那管事嚇得臉色發白,唯唯諾諾道辭而去。
香芷旋又喝了口茶,隨即將茶盞重重地頓在茶几上,實在是窩火,懷疑大姐是故意讓人來氣她的。隨後,她喚來田衛,讓他去快些摸清楚賈氏、任氏的底細。
皇上、太子、襲朗等人手裡都是千頭萬緒的大事,之於他們而言,皇后私下的小動作是不需在意可以忽略不計的。
他們不屑一顧,她卻不能如此,並且,內宅女子打理這類小事正是責任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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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天來,香芷旋與錢友梅笑盈盈地應承賓客。這樣的日子,蔚氏是主角,她們兩個只是幫她打理滿月酒添一份喜氣而已。
今日襲朗、襲刖也都留在家中,在外院應承上門的官員。
要是自己家孩子過滿月,香芷旋就催着襲朗出門忙正事去了,可過滿月的是新添的小侄子,她也就由着他。
姚氏的母親過來了,倒是並沒帶別人。
得了空,錢友梅環顧四下,奇怪地問香芷旋:“你大姐怎麼還沒來?”
“誰知道她呢。”香芷旋笑了笑,“別管她。”
“你心裡有數就好,我擔心她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麼事。”錢友梅又道,“我們寒哥兒呢?他最喜歡熱熱鬧鬧的,你怎麼不讓他來花廳?”
香芷旋笑道:“是宏哥兒的滿月,不讓他來添亂,我把他跟元寶關在房裡了。”
錢友梅理解地點頭,“知道,你是怕我們寒哥兒搶了宏哥兒的風頭。”
“哪有,我怕他像孫猴子似的大鬧天宮罷了。”
錢友梅輕笑出聲。
直到午間宴席過後,香儷旋還沒過來。香芷旋真有心讓人去傳話給大姐:別來了,來了她看着也是沒好氣。
隨後,她與錢友梅、寧元娘、樊氏、錢友蘭、二老夫人和姚氏去了正房後面的小花廳閒話家常。
寒哥兒聽說母親回房了,由金媽媽領着到了花廳。
香芷旋將他安置在膝上,讓他挨個兒喊人。
寒哥兒其實有些困了,還是乖乖地喊人,期間偶爾用小手揉一揉眼睛。
幾個人都喜歡得不行,隨後寧元娘問他:“元寶呢?”
寒哥兒用手指一指外面,“外書房。”說了元寶的去處,又有些不滿地道,“找爹爹。”
幾個人同時笑起來。
元寶跟襲朗分別一段日子,團聚後就開始跟襲朗起膩,每日只要他在家裡,都不離他左右,連寒哥兒都拴不住它。爲了這件事,寒哥兒對父親是有些不滿的。
說笑了一陣子,寒哥兒在香芷旋懷裡睡着了,她把他抱到花廳西側的軟榻上安置起來。轉回去時,香儷旋過來了。
香儷旋進門後就開始道歉:“來之前家裡有點兒事情,耽擱了好一陣子。方纔已經去看了宏哥兒,聽得你們在這兒,就尋了過來。”
“來了就好。”香芷旋半開玩笑地道,“是你自己錯過午間宴席的,可別說我招待不週。”
香儷旋赧然,“怎麼會呢。”坐了一陣子,她給香芷旋遞了個眼色,找藉口到了東廂房。
香芷旋起身跟了過去,落座後問,“什麼事?”
“我是跟你說說賈氏、任氏的事情。”香儷旋低聲道,“你別一聽是宮裡的人就百般忌憚啊,只要是從宮裡出來的人就不是好人麼?那你跟三公主常來常往的又算是怎麼回事?”
香芷旋蹙眉,“想說什麼你就說,扯三公主做什麼?三公主跟別人不一樣。”
“是啊。”香儷旋諷刺地笑了笑,“只有你看到眼裡的人才是好人,我看到眼裡的就都是居心不良。”
“你到底有事沒事?”香芷旋沒了耐心,“既然來了你就好好兒的,想跟我吵架也得換個日子,今日我沒這閒情。”
“我當然有事要跟你說,不愛聽你也得聽着。”香儷旋道,“那兩個人你真該見見的,一來她們是一心向佛,二來也知道宮裡不少是非,”說到這裡,凝了香芷旋一眼,“你勸我別跟哪個來往,眼下我也要勸你一句,少跟三公主走動。你聽她們說說三公主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也就不會再明裡暗裡地偏向着她了。”
香芷旋迴絕:“不見。”之後正色看着大姐,“我與三公主來往,襲府的人都知道,從沒人反對過。可你與那兩個人勤走動,有幾個同意的?你跟我大姐夫說過這件事沒有?”
“你大姐夫被你夫君支使得團團轉,到現在都沒回家的時間——我便是想跟他說,也得見着人吧?”香儷旋脣角上翹,透着點兒諷刺,“聽你這話裡的意思,你夫君不反對的事兒,就全是對的了?他又不是在宮裡長大的人,怎麼了解三公主的底細?況且,眼下是什麼時候?三公主回到京城先去別院找你算是怎麼回事?來日皇后落難,她要是被牽連,說出你的不是,又當如何?”之後撇一撇嘴,一副“你怎麼好意思對我指手畫腳”的樣子。
香芷旋訝然挑眉。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她的大姐居然反過頭來教訓她了。她嘆了口氣,“這些話,我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說不清楚,你還是儘量聽我的吧。眼下大姐夫正是往上升官的好機會,你別給他添亂——不管何事,我還會害你們不成?你總不能讓我連這種事都跟我夫君提起,要他干涉你吧?”
“是啊,你夫君多厲害呢。”香儷旋似笑非笑的,語氣很是古怪,“你大姐夫不管有沒有才華,不論心性如何,都要靠他活着,沒了他照拂,才華品行都是空談——你就是這個意思吧?”
“你是瘋了吧?怎麼說起了這種話?”香芷旋啼笑皆非的,“再說了,我夫君也不是受不起你這些話。才華品行俱佳的人比比皆是,哪一個能三兩年從一個縣城進到京城爲官?你見過幾個?我也說過,沒人要你感謝什麼,但是你這樣的話就有點兒沒良心了吧?”
一旁服侍的含笑略顯不滿地瞥了香儷旋一眼。這也就是夫人的大姐,要是換個別人,她就要給她幾句不中聽的話了。
香儷旋不耐煩地擺一擺手,“得了,我不跟你說這些,還是說說那兩個人……”
“你自己說吧,我正忙着,沒時間聽。”香芷旋耐心有限,起身往外走去。
“你是怎麼回事?”香儷旋起身追了上去,“我要不是着急,能在這種時候跟你說這些?”
“你腦子不清楚,也不知被誰灌了*湯,回頭清醒了再跟我說話。”香芷旋舉步出門。
這片刻間,她看到樊氏、二老夫人幾個一同說笑着出了花廳。
隨後,西廂房裡走出兩名丫鬟,一個她識得,是香儷旋的貼身丫鬟,另一個則很是面生。
香芷旋細看了那名丫鬟兩眼,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舉止、氣質都不似尋常門第中的丫鬟,可到底哪裡不對勁,片刻間又說不清楚。
那名丫鬟低垂着頭,下了遊廊裡的石階,快步走向姐妹兩個。
“哪兒來的?”香芷旋輕聲問香儷旋。
香儷旋低聲解釋着,但是香芷旋並沒聽到心裡,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抓牢了她。
她說不清那一刻是心神恍惚還是過於清醒。周遭一切的聲音變得遙遠,隨後陷入靜寂,她的心跳得有點兒快。
餘光瞥見田衛到了院門口,與薔薇說着什麼。薔薇臉色一變,急匆匆走過來,指了指那名丫鬟,神色焦慮。
她就又凝眸看着那名丫鬟,無意識地吩咐含笑、鈴蘭,“盯住這個人。”
兩名丫鬟聞言,立刻擋在了香芷旋前面,滿臉戒備。
而那名丫鬟雖然垂着頭,卻一直都在留意着香芷旋這邊的動靜,見了這情形,腳步微頓,匆忙回頭。大抵是因着見到了走向她的薔薇,很快轉動身形,去往樊氏、二老夫人那邊。
樊氏等人沒留意到這些,正先後走下石階,似是奔着院中那兩棵少見的花樹去的。
“嬸嬸……”香芷旋的心跳得愈發厲害,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了,語聲從喃喃低語轉變爲緊張地喚道,“嬸嬸!小心!”
此刻那名丫鬟卻已飛身撲向樊氏,手裡多了一把匕首。
多人的驚呼聲交織到了一處。
香芷旋不顧含笑、鈴蘭的拉扯,快步奔向樊氏。
樊氏先是聽到了香芷旋的呼聲,隨後就看到了一名丫鬟撲向自己。她反應很快,立刻閃身後退,避過了丫鬟手裡兇器襲向自己心口的一擊。
躲過了這一下,卻沒能避開接踵而至的第二擊。她肩頭被狠狠刺中,匕首沒入髮膚骨骼又很快拔出,撕裂的疼痛讓她心絃險些斷掉。
丫鬟手上染着鮮血的匕首揚起,要繼續行兇。
這時候,薔薇已經趕到丫鬟身側,擡腿踢飛了丫鬟手裡的匕首,隨即挪身過去,扣住了對方的後脖頸和手腕。
丫鬟因着手腕上的疼痛失力,不自主地彎下身形。
田衛疾步過去,幫薔薇把人綁了,帶到十步開外。
“嬸嬸……”香芷旋趕到已然倒地的樊氏身側,語聲顫抖,“您怎樣了?”
“阿芷,別怕。”樊氏竭力抿出個蒼白的笑容,“只是皮肉傷,沒事的。”
香芷旋無措地按住嬸嬸鮮血直流的肩頭,血液的溫熱卻讓她的心如置冰窖。她扭頭看向鈴蘭,張了張嘴,已經說不出話來。
鈴蘭會意,搶步上前去扶起樊氏,“夫人放心,奴婢會簡單地包紮傷口、止血,不會有事的。”
含笑忙道:“奴婢去找止血的藥,喚人去請大夫過來。”說着話,已然跑遠了。
主僕幾個是反應最快的,別的人卻到此刻纔回過神來。
樊氏被扶去東廂房了,香芷旋還頓在地上,凝視着地上的那一小片血紅。
“四嫂,”寧元娘走過去,“你怎樣了?”
香芷旋充耳未聞,瞥見地上那把匕首,抿了抿脣,起身走過去撿起來,四下尋找那名丫鬟。
此刻她一雙眼睛亮得嚇人,閃着迫人的寒芒。
她看住那個人,一步步走過去。
“阿芷……”香儷旋已然明白髮生了什麼,心裡百感交集,匆匆忙忙上前去阻攔,“你別意氣用事……”她想說,你便是要殺人,也等我質問之後再說,我總要弄清楚她爲何如此——人,是她帶進襲府的。
香芷旋卻是揮手給了香儷旋一記耳光,語聲冰冷:“你的賬,我等會兒再跟你算!”說話的同時,仍是看着那個傷了嬸嬸的人。
香儷旋呆愣在原地。
香芷旋握緊了手裡的匕首,加快步子走過去。
田衛和薔薇對此倒是平靜,只是將人牢牢鉗制住。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香芷旋的意圖,都想規勸,卻又都不敢規勸。除了姚氏,哪一個都瞭解她的脾氣,一旦動了怒,怕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香芷旋走到那個人近前,微微抿脣,揚起手裡的匕首。
而這頃刻間,她身形被人往後一帶。
身後的人輕而易舉地奪下了她手裡的匕首。
香芷旋瞬間陷入暴怒,猛然回首。
竟是襲朗。
“阿芷。”是襲朗將她身形板過,一臂攬緊她。
“還給我!”香芷旋擡手去搶他手裡的匕首,語聲有些沙啞,“我要殺了她!”
“別衝動。”襲朗手裡的匕首脫手而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恰釘在了香儷旋腳下。他明白妻子的心情,更知道她爲何這般反常。這樣的時候,無法顧及有外人在場,緊緊地摟住了她,將她的臉按在胸膛,柔聲道:“彆氣。冷靜點兒。”
“她讓嬸嬸受了傷……”香芷旋悶聲嗚咽着,極力掙扎着,“殺了她……”
“我會。我來。”襲朗輕輕拍着她的背部,語氣愈發溫柔,“有我呢。她不配你動手。”
在場衆人見了這情形,相互交換個顏色,默然離開。
寧元娘走的時候,拉車了還在愣怔的香儷旋。直覺告訴她,夏家嬸嬸受傷,香儷旋要負全責,四嫂平靜下來之後,不會願意見到香儷旋。
襲朗對田衛、薔薇擺手,示意他們將行兇之人帶離。見衆人已然離開,低頭吻了吻香芷旋額頭,“阿芷乖。叔父不會願意你手上染血。”
發話處置人,與親手處置人,是不同的,會給人帶來陰影——與他心裡相同的那種陰影。他不要阿芷置身於那樣的陰霾之下。
香芷旋瞬時落了淚,“我答應過叔父——我在心裡答應也跟他保證過了,我要好好兒照顧嬸嬸。可我沒有做到,嬸嬸受傷了……”她吸了吸鼻子,“我怎麼這麼沒用……”
“是我疏忽了,沒能防患於未然,不怪你。別自責,好麼?”襲朗托起她的臉,幫她拭去臉上的淚,“你去陪着嬸嬸,餘下的事交給我,好麼?”
“嗯。”香芷旋終於平靜下來,擡起手,胡亂地抹着淚。
襲朗看着她快步進了室內,這才轉身去往外院。
有負親近之人所託的滋味,太難過。他知道,阿芷每日爲了叔父的安危提心吊膽,最不願看到的就是辜負叔父的信任害得嬸嬸出事。情形一如趙爽被阿北連累得負傷讓他無從剋制情緒。
在人前能流露的,只有怒火,難過只能自己獨自品嚐。
今日阿芷亦如此。
他過來,其實是爲着來抱着寒哥兒去給秦老太爺看看——今日秦老太爺也過來了。卻沒想到,撞見了這一樁事。
幸好撞見了。
回往前面的時候,含笑傳話回來,見到了他,略一猶豫,跟在他身邊,一面走一面將之前所見所聞完完整整複述一遍。
“怪不得。”怪不得阿芷會這樣自責。最親近的人,害了另一個最親近的人。他略一沉吟,“讓錢大奶奶回家去。”
“是!”
襲朗一面走,一面品着姐妹兩個在事發之前的對話。
他笑,心裡卻爲阿芷不值。
阿芷當初心心念念地盼着與大姐團聚,他才願意提攜錢學坤。不然,錢學坤是誰、品行才華如何,與他何干?
阿芷說的沒錯,品行才華兼具的人比比皆是,他手裡怎麼就那麼缺一個錢學坤?
可如今呢?香儷旋不念她的好,反倒開始質疑甚至嫌棄他和阿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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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儷旋被含笑言辭委婉地攆出了襲府。她一路上心緒是難言的複雜。
那個行兇的人,正是她近來過從甚密的兩人之中的賈氏。
賈氏與任氏一樣,在她看來,一心向佛,處處與人爲善。私底下,賈氏與她說了三公主年少時很多事,不乏種種狠毒的行徑。
她是真的爲此覺得不踏實,再加上賈氏一再流露出爲香芷旋擔心的意思,心裡愈發惶恐,怕阿芷引火燒身。
是因此,她希望阿芷見一見賈氏,好生聽聽三公主是個怎樣的人,這樣一來,在三公主離京之前,不再來往。
她知道,自己在阿芷眼裡,沒了眼界、見識,可阿芷在她眼裡,有時候又何嘗不是被夫君縱容寵溺無度的一個任性的人。
今日上午,她來襲府之前,賈氏上門,問她能不能帶她來襲府,便是不能勸襲夫人回頭,起碼她也能看看襲府到底是怎樣的,又略懂些風水,可以看看哪裡建得不妥當,提出來之後,襲府改動一番,日後也不會再屢屢出事了。
她怎麼想怎麼覺得可行,卻仍是爲難。阿芷那個脾氣,一聽說她自作主張帶了賈氏進門,怕是會連她一併攆了。
賈氏就說,不然我就改扮成你的貼身丫鬟吧?到時候可以的話就與襲夫人說說話,不可以的話也無妨,權當去看風水了。
就這樣,她答應下來。
此刻再回想,賈氏是想殺掉阿芷的吧?可阿芷警覺,她才臨時改了主意,轉去傷了嬸嬸。
爲何?
傷害阿芷,是爲了讓襲朗遭受滅頂之災,而傷害嬸嬸……是不是爲着叔父此次出門的事情?
必然是聽得一些風聲,爲皇后不值纔有此舉的。
她後悔不已,卻爲時已晚。
壞事已然發生,阿芷大抵再也不肯理她了。
莫名地想到了小時候的那件事——她被香綺旋及其姨娘傷了,阿芷不管不顧地刺傷了香綺旋,差點兒害得香綺旋破相。
那個庶妹與阿芷多年的心結,是因那件事而起。阿芷爲了她,多了一個多年來窩裡斗的人。
那件事之後,阿芷被罰跪好幾個月。
小小的一個人,每日只有一本兵書作爲消遣,好一段時日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吃不上。
在此刻之前,她已經忘了這件事——已經忘了,阿芷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在照顧她、幫她,卻從來沒要她回報過什麼。
她極力謀取着要嫁給錢學坤的時候,跟阿芷說了。
阿芷只是點頭,說只要你覺得好,我都支持,唯一不開心的,是你嫁人之後,我就沒人陪了。
阿芷一直將她看做最親最親的人,來到京城之後,盼着姐妹團聚……
她的淚不可控制地掉下來。
那個從小可憐兮兮嬌氣得要命的阿芷,很多年要的不過是姐妹兩個相互陪伴。即使嫁給襲朗之後,也執意兼顧姐妹親情。
阿芷沒變過,變的是她,她甚至一度將妹妹看成了心狠手辣之人,心裡全是錢學坤和自己的那份小日子。
這個妹妹,對她是很傻很傻的,做什麼都不要她回報。
但是以後,阿芷不會再跟她犯傻了,不會再包容她,不會再爲她付出什麼。她這樣的一個包袱,阿芷不會再要,不會再拼上親人、嬸嬸的安危給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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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錢學坤被打發回家,手邊的事都不用做了,襲朗另找了香若鬆接手。
第二日,錢學坤的上峰尋了個由頭命人將其關押待審。隨後,有官差到了錢家,抄家。
朝夕之間,香儷旋從愧疚、慶幸到了絕望的地步。
愧疚是因愧對香芷旋、錢學坤。
慶幸是想着,襲朗總不會對錢學坤下狠手,再不濟,他們總能帶上家產回到家鄉,從頭開始。
絕望是因着錢學坤的前程眼看着就要葬送,她的人生也將失去指望。
到底還是沒看透襲朗。
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給過錢學坤什麼,就能收回去,並且不會將人打回原形,只會讓人比最初狼狽百倍;她從阿芷那裡得到過什麼,他要替妻子收回去,並且霸道行事,不會爲着妻子考慮心慈手軟。
襲朗這個人,太狠。有情是他,絕情亦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