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風,蕭瑟,寒涼。
三公主率領寧王及一衆隨行之人離開京城,踏上悠長古道。
在中途,她帶來的親信陸續加入到隊伍之中。
她沒乘坐馬車,打扮成男子模樣,策馬疾行。心裡似是憑空多了一道萬丈深淵,呼嘯着寒風。
來的時候難過,回去的時候更難過。
周氏一絲求生的慾望也無,數日間便蒼老多年,頭髮已然全白。
母儀天下多少年,到如今落得個這樣的結局,換了誰也無法承受。
她知道母親已然絕望,眼下是生不如死,可她沒有辦法。無即便明知對於母親而言死亡是一種解脫,亦無法成全。
母親對她說過太多太多刺心的話,有些是出於發泄,有些是出自真心。
她本來就不是好人,本來就受得起任何人的奚落甚至詛咒。沒關係的。
只要母親肯活下去,讓她陪伴着活下去,每日打罵都可以。
到了至親生死關頭,絕對做不到放棄。
她能夠放棄睿王,能夠讓他自生自滅,因爲那個哥哥在可以利用她的時候,從來是不遺餘力,不管她的生死。他對她如此,她又如何能給予他親情?
而母親不一樣。
母親給過她很多溫暖,如今是將她當成了發泄的對象,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她頭上。
再明白,在對上母親怨毒憎恨的眼神的時候,仍是會心驚心痛。
很多時候,她已被逼到瘋狂邊緣,只是一再壓制,一再忍耐。
希望在回到西夏之前,自己不會瘋掉。
接下來的幾日,周氏安分了許多,最起碼,不會時時刻刻尋找自盡的機會了。
三公主心內稍安,這日一早,她上馬車與母親說話。
“娘,”時過境遷,她不能再喚母親爲母后了,“往後我會好生孝敬您,您將那些事情都忘了,好不好?”
周氏毫無反應,看也不看她。
“我遲早會生兒育女,到時候您就當外祖母了,有孩子和我一起服侍您,不也是天倫之樂麼?”三公主說起這些,語聲很是柔和。
周氏緩緩擡眼,面無表情地凝了她一眼,目光似刀子,隨意冷哼一聲,“孩子?你也配生兒育女?你的孩子到了我面前,我定會親手將他們掐死!不孝的東西,你生的孩子怎能留在塵世!”
三公主看着母親,又驚又怒。
這是她聽到過的最惡毒的話。
她心裡難受得厲害,到底還是強壓了下去,冷聲吩咐服侍在車裡的兩名是女:“看好她!”隨後匆匆下了馬車。
這晚到了驛館,三公主坐在飯桌前,賭氣似的吃了好多東西,中途胃裡卻是一陣翻涌。她連忙奔到盥洗室,吃的飯菜全部吐了出去。
她嘔吐的過程中,落了淚。
不知是胃部不適所致,還是情緒低落所致。
她站起身來,扶着牆壁,拭去滿臉的淚,竭力平復情緒。
“殿下!”有侍女奔進門來,滿臉喜悅,“王爺今夜就能趕來與您相見!”
“……是麼?”三公主把臉埋在撐着牆壁的雙臂上,語聲悶悶的。
“是啊,不定哪會兒就到了。”侍女婉言規勸,“等王爺來了,您就不需那麼累了。殿下,您高興點兒纔是,別難過了。”
“嗯。”三公主深吸了一口氣。
從去歲離開西夏,至今就快到一年了。
他是能給她最大限度自由又讓她放心並牽掛的人。
在這種時候,她的確需要他陪在她身邊。
猶記得她千方百計要離開西夏來救母后之前的那段歲月——
第一次與蕭默提及,他說:“程柔佳,你想都不要想,我絕不會讓你獨自離開我那麼久——來回就要耗費幾個月的光景,並且兇險難料,我除非瘋了纔會答應。你要是出了事,我把你從地下揪出來鞭屍都沒用!”
他不答應,是不應該答應。
可她應該回去,不能因爲他的理由就放棄。
所以開始千方百計地謀取,謀取的路都被他截斷,她氣極,索性逃離。
她哪裡管得了那麼多,比起他生氣,她更怕母親被父親手段殘酷的處死。
一再試圖逃離西夏回到故國,一再被他親自抓回去。
她只是冷笑,說只聽說過千年做賊的,沒聽說過千年防賊的,我母后要是出了事,你要防的可就不只是我離開此地了。
到最終,還是他選擇了妥協,他說你等等,我讓你回去,給你安排好。
她終於鬆一口氣。
“別忘記你是誰。有我在的地方,纔是你的家。”
她笑說,“我知道。”
他又叮囑:“再苦再難的時候,你想想我。柔佳,你不要我陪的時候,我等着你;你需要我陪的時候,我會趕到你身邊。”
送她離開那日,他將自己的斗篷解下來,給她披上。他說程柔佳,好好兒回來,別讓我瞧不起你。
在他眼裡,她只是程柔佳。從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