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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入室內,兩人去了西次間裡側的小暖閣。

襲朗除掉外袍,歪到大炕一側,他得緩一緩。到底是血肉之軀,傷口因爲天氣潮溼陰冷而發作的疼,忍的時間長了,會從骨子裡覺得疲憊。

香芷旋親自去給他抱來一條錦被蓋上,又去沏了一壺熱茶,之後才脫掉鞋子,坐到他身邊,“我給你捶捶背或者捏捏腿?”又不好意思地笑,“我不會,只能現學現賣。”

襲朗纔不會指望她做這種費力氣的事,“你那點兒力氣,給我撓癢癢還差不多。”

“……”香芷旋瞪着他,“我試試都不行?”

襲朗失笑,“行啊,你來。我今晚就歸你折騰了。”說着翻身趴在大炕上,把被子丟到一旁。

香芷旋仍是有點兒不滿,騎在他腰際的時候,才眉飛色舞起來。這樣的姿態,讓她心裡極是舒爽——居然還有欺負他的時候,真好。這麼想着,她捲起袖管,給他揉肩、捶背。

他的肌膚堅實,讓她覺得手下觸感硬邦邦的。

不一會兒,她就後悔了——這不是吃撐了是什麼?姿態是欺負他的樣子,賣力氣的可是自己。

後悔也得忍着,自己非要攬到手裡的事情,好歹也要堅持一陣子。

襲朗問她,“白日裡一直不得空,還沒問你回香家到底是爲什麼。”

“真沒事。”香芷旋道,“老太太上次過來,說話不大方便,今日特地喚我回去敲打了一番。橫豎不過是那些話,翻翻舊賬罷了。”

到底還是沒細說經過。老太太荒唐的打算,她或是香若鬆就能應對。等真有她與香若鬆無從應對的事,再讓他幫忙也不遲。

襲朗也就沒細究,知道她真受了委屈的話,纔不會有看醫書的閒情,早在牀上翻來覆去了。

他一手探到背後,拇指滑過腰際往上一節脊椎,“按按這兒就行了。”

香芷旋起先用雙手拇指,後來用拳,他都嫌力道小。

“這麼難伺候呢?”她氣呼呼的,“再嫌力氣小,只能是我站上去給你踩了。”

“行啊。”襲朗到,“來吧。”

香芷旋也只敢想想,哪兒敢真那麼做,“踩壞了怎麼辦?”

襲朗笑,“你倒是看得起自己,那小身板兒,那點兒分量……”

“這可是你說的,出了事別怪我。”

“放心。你省力,我也能舒坦點兒。”

敢情方纔她是讓他受罪了?這個不講理的!她腹誹着,脫掉襪子,站起身來,扶着牆壁。暖閣的牆壁很熱,她在手上纏了條帕子,一腳試探着踩到他背部,“不行,衣料太滑,我會摔下去。你得把衣服脫了。”又問他,“你嫌不嫌煩啊?嫌煩就算了。”

“難得你勤快一次。”襲朗笑着脫掉中衣,“也難得你主動讓我脫衣服。”

“……”香芷旋擡腳踩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襲朗就笑:“真沒事,別怕。以前疼得狠了,讓護衛用肘部施力按,你看不也沒折麼?”

“那還好。”香芷旋這才放下心來,隨後又吸了一口氣,“讓一個大男人用力按——那是疼成什麼樣兒了啊?”

襲朗的注意力卻轉移到了她雙腳上,“腳總是這麼涼,這些日子按時服用藥膳沒有?”

香芷旋汗顏,“沒,這兩天才又按時吃的。”隨後又把話題拉回到他身上,腳跟略用力地踩着他指給她的地方,“就這一塊兒疼?”

“嗯。”

“怎麼弄的啊?”她一面問,一面想:日後要想法子長期給他調理着。

他卻沒正形,“前些日子讓你累的。”

“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啊……”香芷旋又氣又笑的,腳上用加了些力氣。

襲朗卻是舒服地喟嘆一聲,“嗯,這樣正好。”

香芷旋歎服。

過了一陣子,他擔心她累着,她則擔心他凍着,也就點到爲止。

襲朗坐起來,穿上中衣,之後雙手捧住她的臉,用力地啄了一下,“累不累?”

“不累。”香芷旋搖頭,“但是,我餓了。”晚間是在婆婆房裡用的飯,她就着熱湯麪吃了些菜,那時候覺得飽飽的,到這會兒又餓了,不由得跟他抱怨,“麪食易消化,可是吃完也容易餓,怪不得有人說吃麪食容易長胖呢。吃了就餓,餓了又吃,不胖纔怪。”

“胡說,麪食也分哪種做法,不過吃麪倒是真容易餓。”襲朗笑着彈了她額頭一下,“想想,吃什麼?”

“是啊,吃什麼呢?”現在府裡的膳食都是清一色的素菜,只有大老爺能因爲病重膳食如常,她依偎到他懷裡,“你幫我想想?”

襲朗真就思忖了片刻,“吃火鍋怎樣?”

香芷旋睜大眼睛,“那怎麼行呢?忘了現在不能吃葷了?”

“笨。”襲朗拍拍她的背,“誰說火鍋就一定要見葷腥了?”隨後下地穿戴齊整,親自去外面吩咐。

香芷旋也隨着穿好鞋襪,淨面洗手,又去門口看了看外面的情形。起風了,鵝毛大雪簌簌飄落。

轉回到東次間的飯桌前,丫鬟已擺好碗筷。

清湯鍋底,圍放着八個小巧的甜白磁盤,盤裡各放着大葉芹、鮮豆苗、地瓜片、凍豆腐等食材。

許是因爲外面風雪凜冽的緣故,在室內對着熱氣騰騰的火鍋,分外愜意。

香芷旋含着笑,看襲朗幫自己弄蘸料。

“怎樣?”襲朗將盛着蘸料的小碗放到她手邊。

“很好。”她眯了眼眸,“讓你給我選的,比自己想出來的還要好。”

“那麼,以後你的膳食就歸我管了。”襲朗笑着把蔬菜按先後順序下到鍋裡,“聽我的,不會吃虧。”

她點頭,“嗯。”

他平日沒什麼特別的講究,用飯不挑食,居室潔淨就好,卻是樂於干涉她的飲食習慣。其實,他只是喜歡看她吃飯的樣子,對着愛吃的就會滿臉的心滿意足,遇到不愛吃的神色就會有點兒擰巴。小貓似的,不管喜歡與否,都很優雅,由此也就更有趣。

他一面有一搭無一搭地吃點兒東西,一面與她閒閒地說話,“打算何時一起回趟香家?”

“等大老爺見好再說,而且現在本就不是走親訪友的日子。”近期襲朗不能去,過去的話,老太太手裡那幾個美人兒往他跟前湊可怎麼辦?那可真就是把臉丟到家了。

在老太太的眼中,他只是一介武夫,也只會在她出嫁前說點兒他的好話哄騙她,心裡不定是怎樣個看法呢,說不定心裡認定他是對美色來之不拒的人。

襲朗問道:“老安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對老太太的稱謂,只這一種合適。

“怎樣的一個人?”香芷旋撫了撫鬢角,“平時對誰都是滿臉的笑,看起來很溫和。但是對着我和姐姐的時候,很嚴厲。她要是對着我們笑,一般就是要出事了。”老太太於她而言,是讓她想破了頭也沒法子讚譽的一個人。

襲朗莞爾,忽然問道:“你不讓我去見她,到底是爲何事?”他不能出門訪友,但是去看望香老太太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不肯,肯定是老太太給她添堵了,還是跟他有關的。

之前直接或間接地提過兩次,她都敷衍過去了,這冷不丁地一問,倒讓她片刻失語。

“說說?”

香芷旋從鍋裡撈了一塊凍豆腐,蘸了蘸料就往嘴裡送,卻沒料到,特別燙,燙的她眼淚差點兒出來,吸着氣,用手在脣邊扇風。

襲朗啼笑皆非,將手邊一杯溫水遞過去,“做賊心虛了?”

香芷旋白了他一眼,連喝了幾口水,緩過來才道:“那兒有好幾個絕色美人,不要你去。”

襲朗釋然,“是不該去。”又探臂過去摸了摸她額頭,“安心吃飯。”

“好。”她脣角微翹。

好奇的,他就想問清楚,知道原由之後,也不過是一兩句話的事。於她,是需要一陣子才能消氣的事;於他,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香芷旋就想,不知要到什麼時候,自己爲人處世才能做到他這地步。在他眼裡,興許已沒有大事小事之分,都是一樣,需要迅速做出個決定的情形而已。

吃飽喝足之後,香芷旋坐到炕桌一側喝茶,問他:“乏了沒有?不乏我就陪你下兩盤棋。”

襲朗自是點頭,誇她今日表現不錯,不做睡神了。卻沒想到,那是個不禁誇的,一盤棋到了中途,就已開始揉眼睛了。

“吃太飽了。”香芷旋給自己找臺階下。

他卻道:“食言要受罰。”

香芷旋就對他耍賴地笑,“錯了還不行麼?”又張開手臂,“來,我抱抱你。”抱抱他,算作補償。

襲朗被引得哈哈地笑,起身到了她跟前,打橫撈起了她,“嗯,抱抱我們阿芷,早點兒睡也好。”

香芷旋笑着蹭了蹭他臂彎,“就知道你最好了。”

歇下之後,熄了燈,兩人一如之前很多個夜,相擁而眠,相安無事。

家中孝期內,小夫妻有無牀笫之歡,是誰都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只要別在孝期內懷胎就行。而現在老夫人故去還沒滿百日,必然要剋制。

誰都知道老夫人怎樣對待襲朗的,但是有些人在風浪過後同情處於弱勢的一方——老夫人和襲朗,前者都去世了,自然是弱者。

對故去的人,總要有點兒起碼的尊重。

真的無所顧忌,院子裡的下人難保就會有質疑香芷旋品行的——這種事,沒人會說是男子的錯,只會說女子狐媚。

這些是兩人什麼都不需說就能達成的默契。

只是,今晚香芷旋有點兒不老實,因着下雪的緣故,下人將火爐燒得很旺,使得室內竟比平日還要暖和。

她覺得熱,迷迷糊糊地翻了幾個身,手偶爾也會無意識地胡亂摩挲着他。

襲朗忍不了了,把她拍醒,跟她商量,“要不然你離我遠點兒?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香芷旋就算是睡意朦朧,也忍不住笑了,“這話說的,好像我經常調戲他的時候,他多半會忍俊不禁,反倒是這無意間的碰觸,才最撩人。

香芷旋笑着往牀裡側挪去,“我躲着你,總行了吧?”還得意地道,“現在我可知道怎麼讓你有苦難言了。”

襲朗給她惹得又笑出來,“嗯,我容你得意一陣子。快睡吧。”

香芷旋應了一聲,室內又恢復安寧的氛圍。

過了好一陣子,她語聲略顯模糊地道:“知道我一生最慶幸的是哪件事麼?”

襲朗心說你纔多大啊,這一生纔剛剛開始。

“嫁給你。”她語聲又低了一點、模糊了一點。

但是襲朗聽清楚了。

“怎麼那麼好呢?”她翻身平躺着,咕噥着,“哪天這些要是成爲過眼雲煙,我會受不了的。”

襲朗一肘撐身,斂目凝視着她——是跟他說心裡話,還是說夢話呢?

“可是……那也值得啊。”她語聲幾乎要讓人分辨不清了,“都沒想過得到的……”

話沒再說下去,呼吸變得勻淨。

襲朗離她更近了一些,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在她脣上印下輕柔的一吻,語聲比那一吻更輕柔:

“傻瓜。”

**

一再追問之下,襲朋才弄清楚了休妻之事的真相。

之前他聽二夫人說洪氏水性楊花、與人私會,一定要休掉,加上襲肜在一旁勸着,便痛痛快快地寫了休書。但是回到西府之後,越想越不對勁。洪氏再水性楊花,也不可能在這種時期將人帶進府裡私會。洪氏再傻,也傻不到這種地步,府裡的下人又不是聾子瞎子,那就是要偷偷摸摸的事,她怎麼可能明目張膽?

反反覆覆地詢問,到了今夜,二夫人被煩得招架不住了,索性遣了下人,如實相告。

襲朋聽完就跳了起來,臉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你說那賤人居然看上了襲朗那廝!?是她有意,還是襲朗有意爲之?”說着就已認定了,“一定是襲朗故意招惹她,她纔不管不顧的。不然她怎麼敢?襲朗就是要看着我們家破人亡才甘心!一定是這麼回事……”

“你給我閉嘴!”二夫人從來就不敢高估這個兒子的腦筋和承受力,遇到事情便會頭腦發熱,只往最壞的局面猜想,“是洪氏不管不顧地找到清風閣纔出了這些腌臢事,方纔就跟你說了,你沒聽到麼?嗯?是,襲朗是不會盼着我們好,可這種事他是如何也做不出的。”

這些年走過來,二夫人人前人後都不認可襲朗,但是也不會平白的潑髒水——怕自己因爲幾句話惹下大禍,怕得久了,有一說一就成了習慣。當然,能讓她如此的,也唯有襲朗。要知道,當初外甥蔣鬆被襲朗修理成了什麼樣,她可是親眼目睹的,每每回想起來,便是脊背直冒涼氣。

“您是怎麼了?居然幫着他說話?”襲朋嘴脣直哆嗦,“就能認定他是無辜的?就這麼確定我說的一點兒可能都沒有?”

“廢話!”二夫人仍是冷聲斥道,“親事是你的好祖母給你千挑萬選才定下來的,你可別忘了。”說着冷笑起來,“當初是誰一聽老夫人說洪氏貌美就喜不自勝的?是誰幫着老夫人勸我趕緊點頭下定的?是你啊,我的好兒子。你要是對休妻有怨言,只管去你好祖母墳前哭訴,求她老人家顯靈,再給你張羅一樁‘好’親事!”

襲朋神色複雜地看着母親。祖母生前待他最好,他也最願意哄得祖母高高興興。而今老人家屍骨未寒,母親就埋怨起來了。祖母對母親不是很好麼?母親對祖母不是也很尊敬麼?……他的腦筋攪成了一團麻,理不清思緒了。

那麼多事,那麼多不幸,那麼多突變,連母親都已非往日面目……他真要沒法子承受了。

二夫人已繼續道:“你要是真的那麼恨襲朗,就給我爭氣一些,學學你的表哥。要是隻會做那等稀裡糊塗就闖禍的事,就給我管好的嘴當啞巴!”她一挑眉,“你大舅、大舅母說過了,要我過幾日將你送到他們府中,由你大舅、表哥管教一段日子,看看你還有沒有救。”她擡手指着兒子,“咱們家是怎麼走到這地步的?你功不可沒,一輩子都要記住這一節。你要是再出一次欠債之類的事,仔細我把你活埋了!你可千萬別再高看自己了,你就是活脫脫的二世祖敗家子兒,家裡不照看着,你就只能是個沿街乞討的下場。看你多厲害啊,三下兩下,就把多少年來積攢下的產業敗光了……”

二夫人撒氣指責的話還沒說完,襲朋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到底還是受不了這些打擊,情緒崩潰了。

“嚎什麼喪?我還沒死呢!”二夫人頭疼欲裂,氣急敗壞的喚人把不爭氣的兒子拖出去。

襲朋的哭聲漸行漸遠,庭院又恢復了靜謐。

二夫人坐在燈下,手託着有如千斤重的頭,仔細斟酌。明日就得請大嫂過來,她這日子往後怎麼過下去,要全靠大嫂指點。她是早就六神無主了,每日心亂如麻,哪裡還拿得出細緻的章程。

她也想哭……心裡總是燒着熊熊怒火,總是想隨便拎個人到面前,任憑自己數落痛罵,那樣似乎才能好過一點兒。

可又還能數落誰呢?罪魁禍首是那個做完孽赴了黃泉的老夫人——說起來,是她把老夫人氣死的,但她解氣麼?還沒有。做夢想起來都還恨得牙根兒癢癢。

恨歸恨,還是要爲着兩個兒子過下去,並且還要謹慎、明智的過下去。

有了孩子的女人,都是這樣的。

寧氏當初要不是因爲生了襲朧,怕是早就受不住忍氣吞聲的日子讓大老爺休妻了。

她那時沒少幸災樂禍,現在呢,自己走上了寧氏往昔的路。

她神色僵滯無望地看着窗戶。

蒼茫雪色映襯着窗紗,皎潔清光入室來,帶着沁骨的寒。

**

大雪後的清晨,空氣清冽,風拂過臉頰,似無形的刀子一樣。

很冷。

香芷旋沒有因爲出奇的寒冷鬧情緒,這冷比起清晨雪景帶給她的喜悅,微不足道。

去請安的路上,她看着下人正在清掃路面的積雪,喃喃說着可惜。清掃了路面,府中就不是完全銀裝素裹的樣子了。

可是襲朗說,留下來也會印滿足跡,反倒礙眼,還是清掃了更好。還問她,要不要找個由頭出去賞雪,去夏家就行。

她忙搖頭。壞規矩的事,少做,儘量不做。之後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今日從一起身到現在,待她好像更耐心更體貼了。只是他言語神色間讓她有這種感覺,要她具體舉例,是辦不到的。

她努力地回想着昨夜的事,也沒特別的事情發生,難不成自己夢遊做了些什麼?也沒那個先例。

一頭霧水。

請安回到房裡,終於忍不住了,問他:“你今天怎麼好像對我……有點兒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襲朗一臉無辜。

“好像更好了?”香芷旋斟酌着措辭,好像跟感覺不符,偏偏一時間又找不到最貼切的詞彙,只好繼續往下說,“或者,我昨晚夢遊做了什麼事兒?”

襲朗險些大笑,“沒夢遊,只是說了一陣子夢話。”

香芷旋半信半疑,“說什麼了?你是不是趁機要我答應你什麼了?那可不能算數的!”她一本正經的。

“你這個小傻瓜。”襲朗拍拍她的臉,“恰恰相反,我答應了你一件事。”

她立即放鬆下來,“真的?什麼事啊?”

“好事。以後告訴你。”

“還要以後……”香芷旋扯扯嘴角,“賣關子最煩人了。”

襲朗卻又漫不經心地加一句,“我的話你也能信?”

“……”

襲朗低頭吻了吻她,“昨晚我跟你海誓山盟了一番,你信不信?”

“纔怪。”她直撇嘴。

猜她就是這個反應,襲朗哈哈地笑起來,之後轉身,“不逗你了,我去服侍咱們大老爺。”

香芷旋給他取過大氅,送他出門,回來後想想之前一番話,根本辨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隨他去吧。

恰好襲朧過來,她起身去迎,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過了兩日,香大奶奶上門來。香芷旋猜想着有事情要說,便將人引到了暖閣說話。

香大奶奶真有事情要告訴香芷旋,算是一件好事,卻讓她滿心的啼笑皆非。

是在下雪那一晚,香若鬆難得的雷厲風行了一次——趁着風雪交加,下人都回房歇息的時候,命幾名心腹直接摸到了香綺旋房裡,連夜把人帶出宅子安置到別處。翌日一早,就讓人帶着香綺旋到了京城外,等路好走一些了,就將人送回廣州。

服侍香綺旋的丫鬟婆子一早發現人不見了,面色慘白地去稟明老太太。

老太太驚愕之下亂了陣腳,先是懷疑香綺旋故技重施又跑了,之後便懷疑是成林私自把人劫走了,火急火燎地讓香若鬆找。

香若鬆從來是演戲的好手,一番唱唸做打之後,命管家趕緊帶人去找。管家心知肚明,配合地稱是,一刻也不耽擱地帶着一大羣人出門,之後就拿出賞錢散發,又將人分散開來,三五成羣地去茶館、戲園子散心即可。人們一見白拿銀子去散心,都是高高興興的。

到了晚間,管家才帶着人回去,哭喪着臉去見老太太,說實在是找不到,也去成家打聽了,成六爺到現在還被關着,那邊不可能做這種事。

老太太大失所望,喃喃地說要是早些讓香綺旋跟親人團聚就好了。

香若鬆忙趁勢追問,說她還有什麼親人?我怎麼不知道?您怎麼不早說呢?

老太太說,就是她生母的妹妹,也是無意中找到的,眼下安置在了廣州的莊子上、

香若鬆恍然大悟,轉頭就跑去了自己的書房,給父親寫了封信,把事情說了,讓父親看着辦。

之後,他心裡的大石頭完全落了地,再跟老太太唱戲就露了破綻。

老太太想了一整夜,非常懷疑自己被孫子狠狠戲弄了一把,第二天一早,鐵青着臉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想把長輩活活氣死,那就繼續撒謊。

香綺旋和家書都已在回往廣州的路上,香若鬆沒了後顧之憂,就吞吞吐吐地說了實話。

老太太險些給他氣得提不上氣,緩了好一陣子,開始老淚縱橫地說自己命苦,老了老了反倒要受小一輩人的氣。

香若鬆也哭了,哭的比老太太還大聲還傷心,萬般悲慟地道:“自來只知忠孝不能兩全,從來不知這個孝字也能讓人左右爲難舉步維艱。我上頭有您,還有爹孃,這陣子您要我這麼做,爹孃要我那麼做,我夾在中間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誰都對不起,誰都不念在我苦心奔波周旋的情面上讓一步。

“您說您要是我,又能怎樣?眼下阿綺的事情,爹孃已發了話,說一定要儘快把她送回廣州,要趕在來京城之前把她嫁出去,還說我要是敢耽擱,就把我掃地出門。我留在家裡,便是有不足之處,起碼還能每日孝敬您,這要是被我爹逐出家門,咱們祖孫倆的緣分可就斷了,我就再也見不到您了啊……

“我衡量輕重之後,只得遵從父命,將阿綺偷偷地送走了,原是想着慢慢跟您說,可您這般生氣,只好實言相告。您要是有個什麼好歹,我可怎麼過啊,唯有以死謝罪了……祖母您可千萬別生氣,只要您好好兒的,便是將我活活打死我也認了!”

老太太聽完他這一番長篇大論兼胡說八道,起先竟是被氣笑了,道:“好啊,好啊……你把跟別人的那套把戲用到我頭上了,的確是孝順,孝順極了。”

香若鬆不吭聲了,直挺挺跪在那兒,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香大奶奶跟香芷旋說到這兒,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跟你說句心裡話,這些年我沒少看你大哥與人做戲,可是他跟老太太唱的這一出,實在是太差勁了。你說他是怎麼想的呢?我都疑心他那天是不是一時中邪腦子不靈光纔到那地步的,你說說,他是哭個什麼勁啊?還哭的那麼大聲——是想着把老太太的哭聲壓過去?是壓過去了,可那不是更氣人麼?”

香芷旋強忍了半晌的笑意,也終於是忍不住了,脣角翹起來,試圖分析:“興許是怕老太太氣急了把他攆出去才慌的?”

“誰知道呢。那時候我和丫鬟婆子站了一屋子,看着祖孫倆這個情形,都是強忍着笑,忍的兩肋都疼。”香大奶奶又笑了一陣子,繼續往下說,“後來,老太太讓你大哥去院子裡罰跪。你大哥說要罰跪的話,他就去大門外跪着,讓人們都看看他這個不孝的子孫,都來唾棄他,如此,他也能一輩子都記着這個教訓。說完了起身就走,老太太房裡幾個丫鬟攔都攔不住他。”

香芷旋笑得端茶盞的手都不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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