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86.5.10

送走寧元娘之後,香芷旋迴到室內,坐在椅子上,還在想着她與蔣修染、秦明宇的事。

在蔣修染沙場成名之前,蔣家勉強能與襲家比肩,卻比秦家勢低。而不出意外的情況下,蔣修染遲早要攜戰功回京,屆時蔣家便又揚眉吐氣了。

秦家呢,是皇親國戚。秦家老太爺讓賢之後,皇上加封其爲太子太傅,最近又任命秦明宇爲驍騎衛指揮使,足見倚重程度。

兩家自然是都不會同意寧元娘嫁入家中的——寧家在京官之中屬泛泛之輩,算不上門當戶對。

這也罷了,蔣家那邊最大的芥蒂是與襲朗的緣故,肯定不想娶個與他情同手足的女孩子進門。而對於元孃的看法,大抵與秦夫人相同,之事因爲護國公與蔣夫人是兄嫂,還沒做過過激的事。

秦家的想法倒是容易猜。論根基,是襲家這種世代名門;論尊貴,則是秦家這樣的皇親。

其實若是打定主意,襲朗與秦明宇之流,尚宮主也不在話下。

本能娶京城最尊貴的女孩子,秦明宇卻癡癡念着寧元娘——秦夫人怒其不爭之後,怕是遷怒到了元娘頭上。

這世道不講理的,凡是牽扯到男女之事,男子總是有理的那一個,女子不論怎樣,都要被人誤會污衊。

念及此,她不由蹙了蹙眉,這叫個什麼事?與元娘有何關係?起身轉往室內,元寶默默地跟在她腳邊。

香芷旋瞥見它,心中一軟。都說貓狗有靈性,當真如此呢。元寶看她神色不是很高興的時候,總是默不作聲,也不與她嬉鬧。

她把元寶抱到大炕上,安置在膝上。

元寶乖乖地趴着。

她握住它一雙小前爪。圓圓的,肉嘟嘟,比起尋常的犬類要大,很好看。

紫蘇進門來看了看,便抿嘴笑着退下。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香芷旋撫着元寶的背,“紫蘇無微不至地照顧你,你卻只跟我們親近。”

元寶的小腦袋伏在前爪上,意態無辜。

她就笑起來,“也難怪啊。惹你不高興的事都是紫蘇在做,我們卻只會逗你高興。”

元寶搖了搖尾巴。

紫蘇要約束着元寶,不准它吃生肉,不准它做抓小鳥之類的事,方方面面能勾動它體內潛伏着的獸AA性的事,都要避免。另外,還要從這時起就要約束它的行爲,不準咬人抓人,不準肆無忌憚。若是它長大後咬誰一口,要了誰的命都不一定。平日裡最要緊的,就是留心觀察它有沒有不舒坦,還小,一生病就是大事,小覷不得。

是因爲這些,元寶一看到紫蘇就有點兒萎靡。幸好這並不影響紫蘇對它的喜愛。不然,真是連香芷旋都要爲紫蘇叫屈了。

襲朗命人提前回來傳話:晚間有點事,要很晚回來。

香芷旋便提前去請安。

寧氏問了問元娘怎麼跟她說的。

香芷旋大略說了一遍,苦笑,“依我看,兩家都不是良配,偏生沒有別的選擇。”

“說的就是呢。”寧氏亦是神色一黯。

香芷旋坐到寧氏身邊,低聲道:“秦家六爺知道秦夫人說過的刺耳的話麼?”她眉頭微蹙,“我怎麼覺着,元娘話裡的意思,分明是與秦夫人打過交道?”

寧氏也正在琢磨這件事,“說起來,我還真沒聽說過這些。”她遲疑地看着香芷旋,“依你看,我跟秦家老六推心置腹地說說這些事情怎樣?”一面說着,心意已堅定起來,“內宅的事,他大抵不曉得。可女子嫁人若是婆婆橫豎看不上,一輩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我看他也是通情達理的人,若是家裡實在不能接受,放手成全也好啊,讓老四幫忙給元娘另尋良配不是更好麼?”

香芷旋微笑,“我倒是也這麼想過,自然是贊成的,只是拿不準到底妥不妥當。畢竟很多事我都不瞭解,只是爲元娘心急罷了。”不瞭解秦明宇,把他往好處想,只因他是襲朗的好友,本着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想法。此外,更不瞭解秦家那些人——都沒見過。

“我再好好兒想想。”寧氏面色凝重,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聽秦家老六那說辭,再想想元娘這段時日的擔憂,分明是都已得了什麼消息,我三哥押運軍餉的事十有□□會出岔子……要是去北邊、西北,老四要阻止人打歪主意只是一句話的事,但東面是蔣修染停駐幾年的地方,老四插手也不是不可以,偏生我三哥前怕狼後怕虎……”

女子的姻緣捲入了男子的是非,或者說,男子的爭鬥原由之一,是因女子而起。

怨不得這麼多人都頭疼。

香芷旋也給不出更好的建議,只在一旁默默聆聽。

到了錢友梅和蔚氏過來,寧氏才斂起心緒,神色恢復如常,和三個媳婦歡歡喜喜用完飯,端茶叫她們回房歇息。

之後,她又斟酌多時,命人把秦明宇喚到了房裡。

寧氏先說了秦夫人對元孃的偏見,隨後語重心長地道:“外面那些事情,我不瞭解,也不能管,只是清楚一點,不想讓老四捲入這樣的是非之中。所以有什麼話我就與你直說了,只望你早些拿出個章程來,別做那兩面不討好的事。你能說服家人,確保元娘進門後不會過屈辱的日子,才能考慮別的。若是長輩滿心鄙夷,誰敢嫁你?若是到頭來只是將意中人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那還是情深意重麼?”

秦明宇沉默着,細品了這番話的輕重,才起身一揖到地,“先前是我考慮不周,並且沒料到還有這樣的事——之前真沒人與我提過這些,再者,家裡始終是我祖父做主此事,我便沒往別處想。”

寧氏神色柔和下來,“眼下你知道了,回去好生思量,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

秦明宇當即道辭,出了門之後,他雙眉才擰了起來。

在京城的日子,總是不着家。離開京城的日子,就更不需提了。

有多少年沒與母親好生說說話了?

家裡一直是祖父明確表態: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他善做主張,該成婚了就要老老實實成婚。老人家知道他中意元娘之後,給他擺的寧家與襲家的牽扯不清,說襲家若是那位閣老一直掌權,寧家永無出頭之日,而少鋒又強勢,到了那地步,寧家只能做牆頭草或是誰都不理——那樣的岳家,實在是不可取。

如今他仍在堅持,是知道祖父已看清了襲家現在的局面,否則也不會有之前大力舉薦少鋒事。自心底,祖父愛才,希望他與少鋒是一輩子的知己,同心協力光耀兩家門楣。

他安安穩穩回京來,就是篤定老人家只是在等個臺階下,遲早會答應他娶元娘。先前被攆出門來,婚事是原由之一,最重要的是他前兩年處理軍務時與老人家的看法相左,誰都不能說服誰,老人家越說越氣,纔將他攆了出來。

做夢也沒想到,母親揹着他與元娘甚至寧家三太太起過嫌隙。

他回到東跨院,在房裡緩緩踱步,到底是忍不了,大步流星出門,回了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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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朗回到清風閣的時候,已過二更。

香芷旋卻還沒睡,正跟元寶起膩。兩個相對趴在臨窗的大炕上,她正跟它說話呢。

襲朗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元寶立刻站起來,嗖一下跑到大炕邊,搖着尾巴仰頭看他。

襲朗一面撫着元寶,一面打趣她:“咱們元寶不是能成精的料,你總跟它說話做什麼?又聽不懂。”

“我就跟它絮叨你和安哥兒、宜哥兒啊。”香芷旋不以爲意,坐起來道,“行了,不跟它唸經了,跟你說說話。”

“說。”

香芷旋說的自然是下午那些事情。

襲朗聽了,當即道:“明日讓元娘過來一趟,我早些回府,問她幾句話。”

“行啊,就等着你說這話呢。”香芷旋笑道,“到底還是要你拿個主意,我們心裡才踏實些。”

襲朗笑了笑,“能踏實什麼?那兩個禍害不放手的話,尋常門第沒人敢娶她。我問清楚她的打算,說說我的看法,僅此而已。”

“那你是什麼看法?就是秦夫人那件事。”

他漫不經心地道:“閒的她。瞎折騰。”

什麼事到了他那兒,就都不算事了。香芷旋笑了笑。

他又拍拍元寶的頭,“你說是不是?”

元寶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也不知是抱怨他拍自己的頭,還是認可。

這時候,含笑隔着簾子低聲稟道:“夫人,小蓮過來了,說出事了。”

香芷旋忙正襟危坐,“讓她進來。”

小蓮走進門來,身形簌簌發抖,面色慘白。

香芷旋耐心地詢問一番,才知道的確是出事了,還是大事——

襲脩死了。

“也不知道是自盡還是、還是怎麼回事……”小蓮磕磕巴巴地道,“心口上插着一把刀,房裡的人都被、都被嚇壞了。”

襲朗擺手示意小蓮退下。

香芷旋與他對視一眼,之後就要下地,“我去看看,三嫂跟安哥兒肯定也被嚇壞了,還有母親那邊,也要通稟一聲,要準備喪事……”說到這兒,她身形一滯,“不對,這樣個死法……是不是得報官?”

襲朗則攔住了她,“你不需前去,等我命人將三嫂、安哥兒送過來。”又起身抱了抱她,“別怕,有我處理一切。”

香芷旋木然地點了點頭。

襲朗吩咐含笑:“去知會趙賀,找兩名仵作過來。老太爺那邊,你去通稟一聲,聽他怎麼說。再有,命趙賀帶護衛戒嚴,天亮之前,不得走漏消息。分派人手入內宅,不準隨意走動擾得人心不寧。”

轉念之間,他已做出了安排。

香芷旋總算稍稍鬆了一口氣。

襲朗捏了捏她的下巴,“我過去一趟,安心等我。”

“嗯。”香芷旋點頭。過了好一會兒,她腦筋才能如常轉動了。

直覺告訴她,襲脩是自盡。

已經被闔府無視故意忽略的一個人,他以這樣的方式讓人們重新記起了他,還要爲他奔忙一場。

不可能只是爲這些賭一口氣,襲脩要是氣性那麼大的人,雙腿廢掉之後怕是就走了極端。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在絕望之際,還要用自己的死擺襲朗一道?

反思襲朗方纔做出的安排,分明也是防範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