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本縣縣令的新府第中,燈火瀾珊,熱鬧喧囂,慶賀的宴席酒色正酣,縣令高坐席上環擁着新娶的侍妾,享受着這些冤句縣頭面人物們的賀贊與敬酒。公子寧水原則遊走於席間,替父親向諸位來賀之人道謝,順便也享受幾句奉承,一臉的春風得意之狀。
窗外,剛剛停了數日的雪又下了起來,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雪的清寒與酒肉香氣混雜起來的味道。
遠在城外的河邊茅屋之中,於軻與鄭小婉圍爐而坐,夜色無風,並不算寒冷,窗戶是打開着的,藉着爐火之光,二人相偎靠在一起,欣賞着夜中雪色。
竄動着赤豔火苗的泥爐上水酒已溫,鄭小婉襯着布帕提起壺來斟滿一杯,端將起來奉給於軻,柔聲道:“於郎,酒熱了,趁熱吃了吧。”
“你也吃一杯吧。”於軻也爲她斟了一杯,鄭小婉本是不勝酒力,但見他今晚不知爲何,興致頗濃,便也不好推辭,接過酒杯來與他幹了,一飲而盡。酒水方一下肚,一股熱氣立時衝腑而上,臉上泛起片片酒暈,與那爐火相映之下,別有一番韻味。
“小婉,你真美。”於軻瞧得喜歡,便忍不住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鄭小婉羞色滿懷,微掩脣鼻,細聲細語道:“於郎,今日可是碰上了什高興事,心致爲何這般好。”
於軻得意一笑道:“不但是高興事,更是天大的喜事。”
鄭小婉奇道:“那是什麼天大的喜事,能告訴奴嗎?”
於軻故作神秘道:“這件喜事,天明之時便可見分曉。咱們先不談它,今夜只管賞雪品酒,來,再飲一杯。”
雪,更盛。
…… …… ……
漆黑的城頭上,依稀看得見微光搖曳,幾名士兵圍擠在火堆邊上烘烤取暖,刀槍兵器都隨意的擱在一旁,天寒地凍,這般值夜崗最是難熬,每人手中差不多都摟着一隻酒葫蘆,每每凍得最厲害時都要喝上一口,有幾人已頗有些醉意。
“他孃的,探報都說叛賊退走了,還讓咱們在這大雪天的值崗,這不成心折騰人嗎!”一名瘦乾的士兵忍不住抱怨起來。
“就是,這麼冷的天值崗也不加上餉錢,明府也真夠摳門的。”另一名小眼睛士兵隨聲附和,其餘人紛紛應合,都表達對縣令的不滿。
爲首的伍長眉頭皺得老高,低聲斥道:“你們瞎嘮叨什麼,要是傳到明府的耳朵裡,保準讓你們全都皮開肉綻。”
伍長這麼一訓斥,衆人都感到了害怕,低頭喝起悶酒再不敢做聲。安靜了好一會,伍長忽然又站了起來,望着黑乎乎的城外疑神疑鬼道:“你們聽到沒有,好像有聲音。”
這個時候已是半夜,衆人都困得不行,精神跟着恍惚,那瘦幹士兵迷迷糊糊道:“除了風哪還有什麼聲音,伍長你是喝糊塗了吧。”
“放屁,你以爲老子的酒量跟你個草包的一樣嗎。”伍長沒好氣的惡罵,眯起眼睛來使勁的向外看,試圖尋找到什麼痕跡,嘴裡喃喃道:“那邊好像確實有東西在動,好像是……啊——”
陡然間,一枝利箭穿破風雪夜色,正中那伍長的額頭,他一聲慘叫,身子一歪墜下了城樓。
城頭一片大亂。
半盞茶功夫後,看守城門的這幫士兵全部倒在雪地中,爲首的那名蒙面大漢大刀一揮,斬斷了吊橋,其餘身着叛軍服裝的士兵跳下城樓,一起用力打開了城門,馬嘶人喧,很快兩百多名叛軍一涌而入,殺入了冤句縣城。
那蒙面大漢跳上馬來,大刀向前一指,高喝道:“兵分兩路,一路殺向縣衙,一路隨某殺往狗官府第,一命不留!”
衆叛軍鼓臊而進,蒙面大漢所率一部率先殺到了縣令的新府第,那裡面酒色正歡,根本沒有人料到叛軍會突然殺入城中。蒙面大漢一馬當先,揮刀斬殺了門口的家丁,撞入府中,號令既下,叛軍們如發狂的野獸,但凡遇見之人,無論男女老幼,統統斬殺,府第之中片刻之間已是哀嚎四起,屍橫遍地。
那寧縣令正高興得意之時,忽呼門外一陣的囂動,正欲差人去看個究竟是,廳堂之門卻被人一腳踹開,一個混身浴血的蒙面大漢提刀而入,指着座上那驚駭萬分的縣令罵道:“狗官,某今天就替天行道,取了你的狗頭。”言罷便是揮刀而入,領着身後數十名叛軍殺入大堂。
此間落坐的皆是冤句權富之輩,平日裡養尊處優的,這時突遭此等驚變,立時被嚇得魂飛膽戰,竟是腿軟到連逃命的力氣也沒有,大部分都癱坐在酒肉之中,連“饒命”的都沒來得及喊上一句便做了刀下之鬼。
那寧縣令多少見過些陣仗,在士兵們保護,趁着混亂之際與兒子從窗戶逃了出去,蒙面大漢追出門外之時已然逃遠,於是那蒙面大漢大喝一聲“拿弓來!”接過手下擲來的弓箭,彎弓搭弦,應聲而出。
那箭勢頭強勁,竟是將寧縣令穿胸而過,更將前邊的寧水原肩頭射穿,父子二人被釘在了一起,慘叫而倒,那寧縣令當場斃命。
“大人,大人!”寧水原悲痛萬分,掙扎着想要去觸摸寧縣令,怎奈身子被箭釘穿,稍一動彈便劇痛不已,根本動不得半分。
府中的活人已被殺得差不多,那蒙漢大漢踏着遍地紅雪與屍骸走到寧水原跟前,仇恨和鄙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那寧水原眼見死到臨頭,卻也顧不得許多,失聲哀求道:“某與好漢素無冤仇,這府裡的錢財儘可取去,只請好漢饒某一命。”
“哼,沒骨氣的狗東西,枉你還在冤句囂張了這麼多年!”蒙面大漢輕蔑不已,一腳踹向了他的箭創處,寧水原疼得是死去活來,差點沒當場昏過去。
“狗東西,好叫你死也瞑止,看看老子是誰吧。”
蒙面大漢緩緩的揭下了蒙面黑巾,那寧水原看清了他的面容卻是大爲驚駭,指着他顫巍巍道:“竟然是你,黃,黃……”
“狗東西,沒想到會有今天吧。”大漢再起一腳,那寧水原一聲慘叫,當場昏死了過去,他環視了周遭一眼,高聲令道:“這把髒地方給某一把火燒了。”
片刻之後,熊熊大火沖天而起,映紅了整個冤句的夜空,被驚醒的百姓們紛紛涌上街頭觀看,當衆人發現着火的竟是縣令府第時,無不心中叫好稱快。
與此同時,衝入縣衙的叛軍大殺四方,那些平日裡只知喝酒玩樂,不思訓練的士兵焉是這幫虎狼之徒的對手,只被殺得七零八落,抱頭鼠竄。叛軍們撞開府庫,將其中所藏的布匹錢糧洗劫之空,放了一把火後才大搖大擺的開出了冤句。
比及天明之時,濃煙散盡,縣令府地與縣衙均已化爲焦土,空氣中散發着屍體燒灼後的濃濃惡臭,許許多多人走入廢墟之中,試圖尋找些大火殘留的值錢之物。
一夜的雪終於也在此時停止,不知何時,雲巒悄然散開,許久不見的暖陽照耀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