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鋒芒

黃巢一直沒有露面,於軻作爲半個主人的身份陪着這些老大們海吃海喝了一回,王仙芝那一系的人巴不得把他給灌倒了,只可惜那些淡如水的低度白酒於軻豈會放在眼裡,幾圈下來,基本上都是他把別人給整桌子底下去了。

當把衆人都送回廂房後,於軻這纔想起了尚在靈堂中的黃巢,他那時的表現,一直都困惑着於軻,認識這麼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讓於軻感到不可琢磨。

當於軻重新回到靈堂之時,黃巢仍然靜跪在靈堂前燒紙,於軻悄悄遣退了左右莊丁,走上前去也不開口,俯身默默的也往火盆中添加起了紙錢。

“嘿——”

黃巢忽然間低笑了一聲,於軻一怔,對於他這樣詭異的反應,更加的感到困惑,他甚至懷疑黃巢是不是受到的打擊太大,精神上出了一點問題,遂道:“黃兄,你沒事吧?”

黃巢的神色依然暗淡,但卻不再似先前那般失魂落魄,眉宇之間,那種淡淡的兇殺之氣隱現,低聲道:“於兄,你心裡一定懷有疑問,想知道某爲何會容忍了王仙芝的所作所爲吧。”

於軻暗吃一驚,心道:“莫非他之前的神情舉止都是裝出來的嗎,其實心裡面什麼都清楚的很。”便是坦然道:“不錯,方纔黃兄的所爲確實不符合你的性格,這正是某疑惑不解之處。”

黃巢淡而一笑,道:“於兄料事如神,此番怎會瞧不出某的用意何在呢?”頓了一頓,道出了一句話:“鋒芒太露,衆矢之的。”

“原來如此。”

於軻恍惚大悟,細細再思一番,卻纔體會到了黃巢的用心之深。

自濟陰事件之後,忠義莊已與趙立言和張德昭同時結下了樑子,其一不利也。朝廷剛剛平定龐勳之亂,威嚴與自信稍有恢復,各方“盜匪”爲之震懾,活動多有收斂沉寂,義盟極有可能招來大軍圍剿,忠義莊若再爲義盟之首,勢必成爲首要打擊的目標,此二不利也。黃權新喪,忠義莊威望受損,此時若與天補莊一爭高下,勝算不足,縱然得勝也是大傷元氣,此二不利也。

這些都應該是客觀的因素,但最關鍵的還是黃權臨終的遺訓,作爲一個孝子,黃巢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完成父訓,完成從黑道大哥到朝廷命官的轉變,既要如此,卸下義盟盟主之職便是金盆洗手的第一步。

這已經是於軻能想到的一切合理的原因,他本來認爲這都是理所當爲的,只是他知道黃巢是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無論有多麼充分的理由,都大不過黃巢的隨興而爲,只是這一次卻是個例外。

於軻的表情輕鬆了下來,道:“黃兄能這麼想,黃老莊主在天之靈也必得安慰了。”

“但願如此,某能做的都會盡力去做,至於能不能成功,那還得看天意了。”

黃巢這一番話意味深長,於軻隱約感受到了幾分擔憂。

…… …… ……

喪禮結束,頭目們各奔東西,官府也鬆了口氣,總算是沒鬧出亂子來,可謂是皆大歡喜。

於軻這些日來一直在忠義莊處理事務,未曾回過一次家,心想鄭小婉必在家夜相思難熬,日日思念着自己,故而送走了最後一位頭目後,便迫不急待的往家的方向奔去。

離開忠義莊後不久,方前的路旁出現了練海棠的身影,於軻奇道:“你不是昨日就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練海棠笑盈盈的瞧着他,道:“奴在等你。”

“等某?”於軻心頭一緊,以爲她又要做出出格的事。

“於郎,你可是要回家去?”

“嗯,許久未歸,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練海棠掉轉馬頭,與他那毛驢並駕而行,似是隨口說道:“奴同你一起回去,奴正好想瞧瞧那位讓你忠貞不二的鄭家妹子。”

於軻大吃一驚,先前練海棠曾經說過要殺死鄭小婉的話,她這人處事同黃巢一樣,一向是肆意而爲的緊,頭腦一發熱真就把鄭小婉給殺了也不是沒有可能,這本來就是一直讓於軻擔心之事,現下她竟然要跟着自己去家裡看小婉,這個危險係數也實在太大。

練海棠見他猶猶豫豫,臉色一沉,道:“奴又不是母老虎,你還怕奴吃了你那小婉不成!”

“當然不是。”於軻忙是否認,免強一笑,道:“她只是小戶人家,沒見過什麼世面,某隻怕會讓你笑話了。”

“小戶人家的姑娘怎麼了,都是癡情女兒,奴憑什麼笑話她。少囉嗦了,走吧。”

練海棠不以然,也不用引路便撥馬先行,她似乎根本就知道他家住何處,於軻沒有辦法,只能忐忑不安的跟了上去。

練海棠的突然造訪確實給鄭小婉帶來了不小吃驚與疑惑,當她略帶含羞,盈盈施禮之時,目光卻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於軻。

他之前那些風流韻事,被逼無奈也好,酒後亂性也罷,從未曾向鄭小婉吐露過半點,當然,是個聰明男人就不會對自己的女人說這檔子事,所以鄭小婉一直不知道他在外邊也曾沾花惹草。

面對鄭小婉的困擾,於軻只能故作鎮靜,很是坦然的把練海棠以朋友的身份介紹給了她。鄭小婉對於軻一向是深信,一聽這話心裡邊踏實了許多,忙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練海棠進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更顯賢良慧德。

練海棠一改往日的寨主威風,便如鄰居一般和鄭小婉親切嘮起了家長,於軻在一邊聽得是心裡發毛,生怕她嘴一快漏出點什麼事來。出人意料的是,練海棠連半點跟他沾邊的事都沒說,兩人越聊越投機,到最後更是以姐姐妹妹相稱起來,全然沒有初見時的見外,這倒把於軻給瞧糊塗了。

兩人把些雞毛蒜皮的事聊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於軻都覺着不可思議,像練海棠這樣舞刀弄槍的女人,心裡邊怎會裝得下這些尋常婦人才有的瑣碎之事。

黃昏時分,練海棠婉拒了鄭小婉留下來吃晚飯的邀請,起身告辭,鄭小婉只得依依不捨的送她出了門外,還一再囑咐於軻要好生送她安全回家。

一路上,於軻均是默不做聲,其實他是在琢磨着練海棠今天的怪異舉動,當他們來到了去往濟陰的那條路上時,練海棠勒住了馬,道:“就送到這裡吧,她還在等你,早些回去吧。”

“海棠……”於軻欲言又止。

練海棠嘆了一聲,道:“她果然是個好女人,無怪乎那日你寧死也不肯娶奴。”

於軻明白她爲何感嘆,她只道自己是因鍾情於鄭小婉,所以纔對她無意,其實她卻不知,那只是其一而已,真正的阻隔還是她的身份。

“這都怪某,當日就不應該經過黑風林,如果你我未曾相識,你也就不會有現在的苦惱。”於軻只能自責。

“不一定吧,將來的事,誰能預料呢。”練海棠揚眉一笑,撥馬走上了大道,頭也不回,只是揮了揮手。

於軻站在那裡,迎着落日的餘暉目送着她的身影淹沒在紅霞之中,耳邊環繞的是她臨別時的那句話,其中,似乎藏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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