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溫對少爺的回來很有些驚喜。
他在聽說了袁來被軍官帶走的消息的時候便開始心焦,等匆匆趕回來奔往外監又聽說外監有人越獄,殺了很多人,流了很多無辜鮮血。
這讓劉溫非常憂心,而就在他遍尋少爺無果的時候,袁來靜悄悄地回來了。
“所以說施家的事情就這樣了?”聽完袁來的講述,劉溫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天知道施家還會不會有什麼動作,說起來總歸是我破壞了他們的好事,若是對我沒有怒氣也不太現實,這門婚事鬧成了一場鬧劇,無論誰面子都不好看,所幸這事情捂得很嚴實,也沒有鬧得盡人皆知,這是一樁醜事,施家也不可能會大張旗鼓地宣揚,那麼最好的結果就是讓時間抹掉一切。”袁來嘆氣道:“只是這倒是平白得罪了人,還有那個施卿卓,到如今也沒見到。”
劉溫也嘆道:”本來就是當年的一個約定而已,本來倒也沒抱着什麼期望。說起來到京城主要還是爲了考北宗。”
袁來點點頭,忽然道:“我這樣從外監離開會不會有些麻煩?”
劉溫安慰道:“無論有沒有都不會是什麼大麻煩,你不用管,我解決就是了,再過些日子北宗就要開考,我聽聞已經6續有各地的考生抵達京城,少爺還是專心備考爲上。”
袁來從善如流,簡單吃了餐飯後便一頭鑽進了臥房,臨關門的時候吩咐袁梨守在門外,非十萬火急的事情不得打擾,甚至要求臥房周圍百米範圍內不許出現巨大聲響,這古怪的命令讓袁梨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儘管奇怪他依舊忠實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於是乎本就安靜的書行後院在這一日忽然變得更加寧靜。
等周圍再看不到散亂的人影,耳畔再聽不到紛亂的雜音,袁來神態肅穆地靜靜坐在牀上閉目凝神。
眼睛閉合之後,心神也隨之陷入黑暗,等心中的黑暗濃重得伸手也不見五根指頭之時,一段段記憶便浮現了出來。
就像一副畫卷緩緩展開,黑暗裡也開始明亮,最開始浮現的是外監不遠處的那條長街,和街邊的那棵大樹,樹上拴着的一匹健壯的馬。
然後便是一絲絲緊張的氣氛自心靈中涌現,袁來的腦海中的那道光開始不規則地驅散腦中陰影,率先浮現出的是兩把刀。再之後便是兩個人。
黑臉軍官還沒有倒下,而是怒目圓睜神態嚴肅,他的手臂繃得很緊,肌肉凜凜如同鐵石。隨着記憶的鋪開袁來漸漸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那味道便是他讀《黃庭經》九十九遍後心頭所徘徊不散的那絲奇異的情緒。
也似乎是這古怪的情緒的作用,使得這一刻的袁來忽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多愁善感”這個詞語不太準確,應該說是他的心陡然細膩了很多,看待這段記憶的目光也變得更加細緻。
細緻而入微,微小到他甚至恍惚間感覺到了黑臉軍官心臟的跳動和呼吸的沉重,這一刻他彷彿是與那黑臉鐵塔漢子的感觸互相融合,這樣他便感受到了當時那軍官的真實感受。
沉,很沉。不是身體的沉重而是心靈的沉重,心中沒有絲毫鬥志在,本能在呼喚逃跑,當他面對着那個破牆而出的犯人,提刀的手開始慢慢下墜體內經脈中奔流的淡淡氣流也度變得緩慢仿若蝸牛。
原來當修行者面對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敵人的時候,竟會不自主地生出不可抗的心思來。
袁來這一刻與黑臉軍官心意相通,真切地察覺到了內心的對於對抗的不情願,但是最終……黑臉軍官擡起了頭,體內經脈裡的溪流般的氣流開始不自然地奔涌,他向前踏了一步,微小的一步,這一步最初的時候袁來甚至都沒有覺,直到如今心靈沉寂纔在記憶的角落現了這微不可查的一步。
一步邁出,黑臉軍官的刀便揚了起來,體內的元氣開始奔流,有寒意從心靈散而出,結成冰霜佈於刀刃!
隨後便是剛烈的八次揮砍!
寒氣越重,而他的手便越穩,當他最後嘶吼一聲將縱橫的刀網推出之時,天地似乎震顫了一下,很短促但是不容忽視!
下一刻,敵人的刀破開刀網刺入胸膛,如閃電一般,這一段記憶卻不再是先前那般細膩,而是快了一些。
袁來覺察到心臟一冷,隨後這段記憶消失無蹤。
似乎是很短促的寂靜之後,又一副新的情景展現出來。
這一次,他重溫了西城門內的那場短暫的戰鬥,不同於看黑臉軍官那般的細膩緩慢,這次的戰鬥很快便結束了,快到讓袁來覺得有些虎頭蛇尾。
他的腦海中只有盧掌茶那驚訝地一望,隨後便是有一道洶涌水流狠狠掃過這段記憶!
那水看似溫和如玉如君子,實際上卻暗含着無與倫比的天地之威,那威力不是屬於盧掌茶自己的,而是屬於那太湖水本身的一種令人心悸的力量。
記憶消失,眼前重回黑暗。
袁來腦子空空,呆神遊良久,之後忽然不知怎的心中涌起一個念頭。
那黑臉軍官的寒氣並非是寒氣,而是殺氣,但他足足揮斬八刀才讓寒意結冰,這說明了他的殺氣不夠濃重。
軍中常言,百戰之師有肅殺之意。
肅殺二字本身就帶着冷。
但,肅殺因何會顯出寒冰異象?袁來不由得心神飄遠……
不知何時,他睜開了雙眼,同樣不知何時他拿起了那冊《黃庭經》。
這冊薄薄的經書他已經不厭其煩地認真讀了九十九遍,距離百遍之餘一次。
今天,在遠離沈城的京城這個院子裡,他終於覺得自己再次覺察到了乾渴,於是他翻開了這冊經書,低頭細細地開始閱讀第一百遍。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
……
院子裡袁梨一邊在守門,一邊在學寫字。
他搬着個凳子坐在小院中那棵大白果樹下,認真地用彆扭的姿勢攥着毛筆桿在紙上寫下了大大的一個“修”字。
這一個字他寫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還是累的亦或者是緊張所致,他只是寫了這一個字卻足足擦了五六次額頭汗水。
“這字筆畫真多,實在累人!”他咕噥道,攥着毛筆看着自己這字兒抱怨了起來,“好像有些醜啊。”
說是這樣說,但是他看着這歪歪扭扭的大字神情裡卻分明是說不出的喜愛。
“修行,修行,現在咱也學會一半兒啦。”
袁梨哈哈一樂,不知爲何竟笑了起來。
袁來不知何時悄然來到他的身邊,俯下身看了看這字,笑道:“修行啊修行,哪裡又只是兩個字能說得清的?”
“少爺?你出來啦!”
袁梨一愣。
“恩,出來了。”
袁來笑呵呵點了點頭,一雙眼不同尋常的明亮,就像雨後初晴的遠山,清澈明朗!
第一境,靈臺清明,這一****悄然跨入!
(ps:咱一直覺得,若想了解世界先要了解自己,而無論是瞭解世界或己身的哪一個,都該擁有一顆敏感的心以及明亮的眼,整本書的修行體系也遵循這個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