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家裡反對她修行可不是看不起修行,而是其他的原因。”
袁來感興趣道:“那是因爲什麼?”
謝十八有些感慨地說道:“沒有永不衰落的王朝,當然也沒有永不衰落的家族,歷史上多少次改朝換代名門望族不是像園子裡的草一樣,生長起來一批新的,同時死掉一批舊的,沒有哪個家族能逃脫這個命運,唯一的差別就是有的家族能活的時間短一些,而有的家族能撐的長一些而已,我父親曾說我們王謝兩家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倒,並且直到如今依舊沒有任何衰敗的跡象那只是因爲家族懂得掌握一個度。”
他嘆了口氣,道:“父親說不該碰的東西就千萬不要去碰,這纔是我們能活下來的根本。”
謝十八語氣有些唏噓,也有些不符合年齡的惆悵,他年紀也不是如何大,但是既然是生長在這種豪門貴族裡的子嗣,那麼就必然要比同齡的寒門子弟更早的領教這世界上的骯髒。
就像深宮裡的皇子們,哪一個不是年紀輕輕就學會了趨吉避凶的生存要訣?
“我們家族是皇帝的臣子,是皇帝的臂膀,甚至外面有些人說我們烏衣巷兩家是帝國脊樑,這種話不是好話反而是惡語,皇帝不可能只有我麼這一家臣子,也不可能只有一隻臂膀,之所以大啓能如此強盛,威懾四夷,對內有我們王謝兩家,對外有西北數十萬大軍,有在修行世界裡都名聲赫赫的西北虎狼將軍,而在那神妙之力上皇帝手裡還有北宗,這些都是皇帝的臂膀,哪個都不能缺,但是如果那一隻胳膊不好使了那他便可以用其他的臂膀把不聽話的那隻斬斷……所以皇帝纔是皇帝,所以我們謝家才只是臣子。”
“怎麼纔算聽話?那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越界,北宗的修行只管修行,從軍的只管練兵,當文官的只管當文官,我們謝家就是當文官的命,就像我不久後就要科舉,然後拿個好名次,再然後就要去做官……沒有例外,也不能有例外,尤其是對於家族的男子而言,若是哪個兄弟突奇想投筆從戎或者想要去觸碰那神妙之力,家族不會允許,皇城裡那位更加不會允許。”
謝十八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本不該說的話,讓袁來有些吃驚,這些話裡有不少都是屬於不可外揚的家族內事,但是謝十八就這樣毫無顧忌的說給一個外人聽了,這當然是不妥當的,但是許是他依舊年輕,年輕有年輕的好處,比如可以有權利說一些不該說的話。
“所以,你明白了麼?”謝十八詢問道。
袁來點了點頭,道:“有些明白了。”
謝十八之所以說了這麼多,意思就是說謝家之所以能長存靠的就是懂得剋制,不該觸碰的領域不要去碰,不然便會惹得皇帝不喜。
而皇帝一旦不喜,上天就要降下災禍。
袁來終於明白了爲什麼王謝兩個家族的人無論是當今還是往上數幾輩子,都從沒有從軍者,也無修行者,並非不能爲,實在是不可爲。
然而謝采薇卻是要修行的,不僅僅是要修行,而且是要拜入天下最強大的宗門修行。
這無疑是一件很不同尋常的事情,如果被家族政敵拿出來做文章,輕則令皇帝皺眉,重則甚至會影響家族命運。
“可她是個女子。”袁來開口了。
這是一個陳述句,也是一個疑問句。
謝十八低聲笑了笑,認真地說道:“幸虧小妹是女兒身,要不然你以爲她還會有機會去西林壁答什麼題麼?如果她是個謝家男子卻試圖修行的話早就被族規處置了!”
袁來沉默以對,他聽得出謝十八的話不假,即便他對大啓瞭解不深。
“也幸虧她是個女子,女子是遲早要嫁出去的人,遲早不會再是謝家人,所以她纔有機會去修行,但是即便如此,現在她依舊還是姓謝,這件事情對家族總不可能有什麼好處,只有壞處,所以家裡並不願意她去考北宗。”謝十八說道。
“你和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袁來問道。
謝十八看了眼房門,透過房門可以看到隱隱約約的身影,那是朝陽灑在謝采薇身上投下的陰影,有些模糊也有些蕭瑟。
“小妹的父親,也是我的父親,是如今家族的族長,小妹深得父親喜愛,也正因爲如此即便是家族其餘叔伯反對小妹修行,但父親卻沒有公開表態,但是不反對也並不是就等於支持,我知道父親也在猶豫,他是族長當然不能放任自己的女兒對家族造成損傷,所以這些天父親一直在猶豫,在猶豫是否要對小妹的事情做出干涉。”
謝十八一直坐的很端正,就像每個謝家男子一樣的端正,但此時他卻微微前傾,很認真地看着袁來道:“父親今天要見小妹,應該就是要說這件事,父親在搖擺,可能放任也可能阻攔,我是采薇的兄長,當然不想她的努力白費,所以我希望你能陪她一起過去,就說你已經和采薇結伴共同考北宗,當然了,這也沒什麼用,我只是想讓父親看到小妹已經做了這麼多,甚至已經找到了共同考覈的同伴,這就像是木已成舟,或許會影響父親的決定也說不定。”
袁來已經明白了謝十八的意思,他畢竟是個外人,而作爲外人有時候就有一個優勢,就是當他在場的時候,或許謝采薇的父親會考慮到家醜不可外揚,若是當着外人的面阻攔自己女兒的路,那肯定不是一個家主願意的。
那會有損顏面。
若那位父親的心頭有一隻搖擺不定的天平,袁來或許可以做一個微不可查的籌碼,影響最終的傾倒方向。
謝十八的眼神依舊不友好,他也毫不掩飾這點:“我想要說的也就是這個,小妹好心把你從河裡帶到家裡,我想你總該知道感激吧。也不求你結草銜環,只是這個小忙,你能不能幫?”
袁來聽了,然後笑了,再然後他站了起來,也不說答應還是不答應,直接推開了小樓的門。
門外有陽光從秦淮河上照射而來,謝采薇站在石階下,面朝陽光,背影很美也很孤單。
她聽到門開的聲音,轉過身來,看到了屋子裡面色強掩忐忑的兄長,還有笑得很溫馨的少年。
“聽說你爹爹是當朝大官兒吶,能帶我遠遠看一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