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熙熙攘攘的街口,花朝百無聊賴地坐在路邊的一處石階上,目光呆滯。
她這樣坐了多久?已經記不得了。只是站起的時候,雙膝以下酥麻無力,差點跌到,攀着石階旁的欄杆,她滿腹鬱結。
離開?爲什麼如此簡單的兩個字,此刻對她來說是那麼的艱難呢?她明明從一開始就決定了要走的呀,現在竟然會生出這般不捨的感覺來。
不捨?是究竟不捨得那座帶給她溫馨安逸、有家的感覺的府邸,還是不捨得某個時常帶給她歡聲笑語、嬉笑怒罵的娚人?
應該是後者佔據的成分較多吧!?花朝咬着紅脣,下意識地揪住胸前的衣裳。其實花陰的話一點都沒錯,她早早就踩到了那根底線,只是從來不願意承認而已。這樣莫名的堅持,除了有情,還會是爲了什麼?她自嘲地笑了,她果然還是他們家族中最另類的異類吶。
是有情,所以纔會有這樣強烈的鬱結,正是因此,如今也纔會生出那樣濃烈的不捨。然而究竟有沒有到認真愛上的地步呢?她一時想不明白,依舊十分茫然的站在石階處發呆。
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道水墨色衣頎長的身影,那個人伸出手去,在她眼前輕輕晃動,叫嚷道:“喂,你這個女人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東方夜那個傢伙呢,他爲何沒有陪你?”
花朝終於回過神來,這纔看清了眼前的人竟然是舒玉末。她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沒事吧?”舒玉末有些擔心,靜靜看着她略微黯淡的小臉,有些不解。他昨天見到她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間變成這樣了呢?站在這樣熱鬧的街頭她也能如此失神?感覺像是沒魂了一般。
花朝只是輕輕搖頭,並未多說什麼。
可舒玉末卻瞅着越發覺得她不對勁,眨着眼睛想了想,有些懷疑道:“該不會是東方夜欺負你了吧?”
突然聽到這讓她滿腹鬱結的名字,花朝面色一滯,思緒放佛被一抹一閃而逝的恍惚所驚擾,雙眸再次暗淡下來。
舒玉末看着眼裡,又見她不說話,無疑是當她將他的猜測全數默認了。
他頓時急了,眉尖一挑,細長的雙眼睜得圓圓的,因昨日打架而變得淤青紫腫的俊臉也緊緊皺着,不雅地叉腰道,“小爺就說東方夜這個傢伙不可靠吧,這世上的好男人那麼多,你做什麼偏要嫁給他哩?要不,等我找到大哥以後,你就跟着我去西番吧?我家裡的幾位哥哥可比東方夜好多了,他們個個都……”
就在舒玉末還在喋喋不休爲他家裡的兄長做推銷時,花朝已是頗爲無奈地擡腳走人了,心裡無力地嘆氣。唉,果然是有交談性、障礙呀,他難道不知道她是被人強逼着來這裡和親的麼?
“欸,小爺還沒說完呢……”舒玉末在她身後嚷道,幾步奔在她身邊,繼續嘟嘟囔囔着:“你也別嫌我煩,小爺說這麼多可都是爲了你好,小爺勸你還是儘早想清楚了,東方夜跟你一點都不合適,我家的幾位哥哥都……”
又來了!花朝撫額,回頭瞪他,這孩子被誰教壞了話這麼多?她不勝其煩,不想再聽他這麼唸叨,索性快步朝前走着。
可舒玉末仍是緊跟着,仔細看着她後,輕輕問道:“生氣了?”他癟癟嘴,“小氣。好吧,小爺以後不在你面前說東方夜的壞話就是了。”
花朝沉默不語,頭也不回地加快了腳步。
舒玉末起了疑心,覺得她今日的反應實在太反常了,追上前去悶悶的問道:“小爺說了這麼多話,你都不搭理一句。是小爺哪裡得罪你了麼?”
花朝腳步一滯,卻不曾回頭,語氣不善的回道:“你沒有得罪我,是你們西番人得罪我了。”
“嗯?”舒玉末愣了愣,這一下子有些不明白了,側頭問道:“我們西番人怎麼就得罪你了?”他心想着這次來京的西番人也只有他們三兄妹,既然不是他,那就是……
“難道是我二哥和七姐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嗎?”他擰着眉不解的道。可是,二哥和七姐素來秉性最好,從不與人爲惡的呀,如何就惹到人生氣了呢?
“不是他們。”花朝淡淡地開了口,一句話竟然沒換一口氣,“是一個總是身穿黑衣面蒙黑布沒臉見人說話又陰陽怪氣的傢伙。”雖說因爲穆彧是西番人而遷怒舒玉末確實有些不厚道,可說到底穆彧的出現總歸是聽從西番王的命令,或許舒玉末對此並不知情,但他終究是西番王的兒子。
舒玉末一手撓頭,皺着一張俊逸的臉,滿臉迷糊。他們西番有這樣一個人嗎?
思索無果後,他問:“他叫什麼名字?”
“穆、彧。”花朝雙眼平視前方,一字一字依次從她口中擠了出來。
“穆彧?”舒玉末似乎很吃驚,再次皺起了俊臉,小聲嘀咕着:“他什麼時候來京城了,這個小爺怎麼不知道?”而且穆彧好像一直都挺正常的,並沒有她說的這般怪異吧?!
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滿臉都是錯愕,只能少根筋地詢問:“他對你做什麼了?”
“他想殺我,就在昨天晚上。”花朝從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
“啊?”舒玉末張大嘴巴,聞言不由一驚,忙又問道:“好端端的他爲什麼要殺你呀?”
花朝不理會他的一驚一乍,暗暗咬緊牙關,恨恨地道:“還不是因爲一個多月前撞破了他與東方謀那點見不得人的事,所以纔要殺我呢。”她冷冷地想,雖然穆彧昨天沒能在花陰手裡佔到什麼便宜,但他們的賬要算起來也還真不少吶。
“你一個月前就見着他了?”舒玉末側頭望她,滿臉都是極度不可思議的表情,頗爲費解道:“這不可能呀,一個月前小爺還和他在西番好好呆着呢,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京城裡呢,難道他會飛不成?”
花朝終於有所反應,停下腳步,直直看着他,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覺得我在騙你?”
“當然不是了。”舒玉末連連擺手。
花朝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舒玉末有些爲難地站在一旁,猶豫一陣,終於苦着臉道:“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這次我父王原本只是派了我二哥和七姐來京城找我大哥的,不過因爲我太不放心大哥,所以就偷偷跟着來了,後來被父王及時發現了,便非得讓穆彧帶着我回去,我費了好一番勁求他,又得二哥和七姐一起幫忙求情,他這才肯放過我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可是行了一個多月的路程纔到大京城呢,即使穆彧後來真的也跟過來了,那也不可能比我們早一個月到吧。所以我就想着,你會不會根本就認錯人了?”
“他昨夜親口告訴我的,難道還能有錯?”花朝一怔,隨即不以爲然道:“他不是有很多影子替身嗎?”
翡玉舒撇脣說道:“穆彧從來都只是一個人,哪裡來的影子替身?雖然他這人有時確實有些神神秘秘的,但也從來沒有像你說的那麼古怪呢。再說,穆彧還得幫我父王打理西番諸多瑣事,怎麼會有空跑來這裡。”
花朝聽着,輕輕地皺了皺眉頭。
舒玉末瞥見她面上仍有懷疑的樣子,不由說道:“你要是還不信,我帶你去見我二哥和七姐,他們也可以一起作證。”
花朝側頭定定地看着他,神情肅然,一臉探究:“你說的當真?”
“那當然,小爺可從來不騙人呢!”舒玉末清楚的說道,答得極其認真。
花朝在他堅定且明亮的目光裡注視了好半晌,終於轉回身去。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只是她聽錯了而已?她緊緊抿着脣角,一邊費勁地思索,耳邊卻又聽到舒玉末在一旁不滿地說道:“依小爺看,肯定又是你們京城裡的哪個人在打着我西番的名義做壞事呢。”
“哼。這京城裡的人果然是太壞了!”他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脫口而出,“他們先是想拉攏我父王,見我父王不肯,便把我大哥劫持走,然後藉以威脅我父王。如今卻又有人藉着西番人的名義做壞事,擺明是想挑撥東祈與我西番的關係。這裡人人都說我父王狼子野心,暗中擴張勢力想要脫離東祈。哼!全是一派胡言,胡說八道!我父王若是真有這個心思,早就出手了,何必等到現在,都是一些心懷不軌的人憑空捏造的罷了。”
花朝靜靜聽着,漆黑的雙眸裡眼神漸漸深沉,思緒紛亂。
她不知道舒玉末的話裡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但如今想着這近兩個月以來事事都牽扯西番,也的確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或許……
她禁不住開始懷疑:會不會有可能這自始至終都是某人在藉着西番故佈疑陣,想要攪亂京中局勢呢?如果是真的,那麼,那自導自演這麼一場戲的人又究竟會是誰?東方謀?東方勝?還是……
想起那個名字,花朝驀地咬緊了牙關,心頭彷彿銳利的銀針刺過,良久不能說話。
舒玉末看着她繼續漫無目的緩緩前行,不由上前一把拉住她,問道:“你還要去哪裡,不回九王府嗎?”
花朝腳下微微一滯,片刻之後,如常前行,對於他的話不置可否。
舒玉末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問:“你該不會真的與東方夜吵架了吧?”
花朝勉強搖頭,神色寂寥。
就當舒玉末還想再問清楚她的事時,她隱隱瞧見了一道黑衣頎長的身影在對面街道的人羣裡一閃而過。
那道身影很熟悉,她蹙了蹙眉,是東方夜!
“我還有事,先走了。”她忙打斷舒玉末的絮絮叨叨,匆匆忙忙地扔下這麼一襲話後,便已迅速的朝之前那個方向跑了,待到舒玉末回過神來,驚呼了好幾聲她的名字後,她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久久地沒了迴應。
花朝一直於身後暗暗尾隨着那道黑影,直至出了城門口,到了城南郊外,才一不小心把人給跟丟了。她只是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四周的環境,待到發現一處山底下隱逸着一幢別院後,她突然生出些莫名的不詳預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