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由劉興文、徐啓明等人組織的罷市行動在揚州等幾個大府正式展開。
在手工業已經十分發達的江南一帶,由於大量的農田都改種了桑麻,蘇州等大府的米麪大部分是從湖廣等地運來,然後由分佈在城中的十幾家大小糧店經銷。
也正是因爲日常的米糧供應十分充足,並且從無斷糧之憂,所以這些大城中的居民並無存糧的習慣,而是一次只買夠供一家人食用幾天的糧食,沒了再去糧店買就是了。
等到罷市開始後的第一天,幾個府城中的居民們突然發現,城裡的糧、油、鹽以及各種雜貨店幾乎都是大門緊閉,並且門板上連個爲何關門的字條都沒貼。
揚州府城,正當城內許多提着籃子口袋準備購買這些日用物品的居民們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悄悄地在人羣中傳遞開來:朝廷缺錢了,準備對富庶的江南百姓課稅,不管是做工還是經商之人,每個人都需繳納數額不定的人頭稅,如若不交稅,朝廷就不讓外地糧食運來江南,以斷糧來逼迫江南百姓就範。
“啊?朝廷怎能如此行事?哪有對平民課稅之說?”
“此消息真也假也?”
“既有傳言,應當不假!朝廷有奸臣啊!”
“我等平民百姓辛苦做工,掙些銀錢養家餬口,爲何還要課稅?沒天理了!”
“神宗皇帝又不是沒課過稅,這有何稀奇之處?大不了我等再聚衆抗稅就是了!”
“天塌下來有個字高的頂着,咱老百姓管那個作何?還是趕緊想法子買些米麪回家再說,不然說不好何時就會漲價!”
“老丁說的對!且顧着眼前再說!”
“可這糧油店到處都關張,該去何處購買?”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無所適從之時,有人高聲喊道:“四海商行店鋪都未關張!大夥可去那邊購置!”
喊聲剛落,越聚越多的人羣忽隆一下子便朝着四海商行的門店方向涌了過去。
四海商行的一家糧店後院,總掌揚州分行的韓德全正在指揮店內的夥計們卸糧,後院門外河道上停着一長溜的烏篷船,船上都是滿載着一袋袋的大米,這是四海商行設在湖廣的分行從當地收購運過來的。
“小四!看着腳下!你扛個麻袋四處亂瞅作甚!”
“馬六!你一人扛不動!叫人和你擡着!平時吃的數你多,臨了數你氣力小!”
“大夥加把勁!此事過後,但凡與商行共度難關者全部有賞!”
自從得到總行的相關知會後,商行處在罷市範圍內的各個掌櫃便開始囤積有關的生活物資,以備不時之需。李若鏈到達揚州後,也向各處商行派遣了一小隊錦衣校尉,用以應對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以及保護商行的安全。
“韓掌櫃!你也年紀不小了!且坐下歇息片刻!某看你吆喝半天,這些夥計走路都順拐了!哈哈哈哈!”
坐在凳子上的錦衣衛小旗李逢春笑着開口道。
“李將軍見笑了!老朽這心裡頭有些發緊,總覺着不踏實!這吆喝幾聲覺着舒爽了許多!眼見着糧店外頭人越來越多,老朽總怕有甚禍事生髮啊!”
聽到李逢春的笑語,韓德全略顯尷尬的回過身來苦笑着道。
“我說韓掌櫃,這四海商行與我親軍俱爲皇上所有,如此說來你我也不是外人,不過你是經商在外,或許不知我親軍之威名!某這樣跟你說吧,在大明境內,除了皇爺一家,我親軍不懼任何人!管他是內閣重臣還是地方豪強,抑或是軍中大將,在我親軍眼中,皆爲土雞瓦狗之輩!更別說這小小揚州府!若有不長眼的玩意兒敢來摸老虎鬚子,我親軍定教他來得去不得!你且寬心便是!某還怕無人敢來呢!”
李逢春不以爲然的開口安慰韓德全道,語氣中帶着滿滿的驕傲,韓德全則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態。
年過五旬的韓德全原來也是範永鬥名下商行的掌櫃,經過考察之後被選派到了揚州府,兩年來憑藉着豐富的經商經驗,東倒西挪,給總行帶來了不小的利潤。
他當初在範氏商行也經常與衙門中的中下層官吏打交道,由此深知官府大老爺們的厲害,原本以爲官府中人便是大明的天了,誰知道今日一個錦衣衛小小的將官便說出如此膽大妄爲之語,一副沒把天下的官老爺們放在眼裡的姿態,這不由得他不懷疑。
“掌櫃的,店外來了兩名商販說是要見您,言稱要將咱們店中的糧食全部高價收走,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李逢春看到韓德全一臉懷疑的神態,剛要繼續開口顯擺一番,商行的賬房黃源腳步匆匆地從前院趕了過來。
“跟那幾人說,老朽身體有恙不便見客!本店糧食尚有他用,請他們自便好了!”
心中早有預案的韓德全衝着黃源擺手道。
黃源答應一聲後轉身離去,李逢春轉頭使了個眼色,兩名身着便裝的校尉默不作聲的跟了出去。
“他用?這糧食不就是給人吃的嗎?除此以外還有何用?你這糧店是不是做生意賺錢的?放着巨利不賺是何道理?”
糧店的待客廳裡,一名身着寶藍色綢緞直身的瘦削男子衝着黃源質問道。
“這位員外,既是本店掌櫃發話,在下只能聽命行事,兩位還是請回吧,莫要耽擱兩位員外的生意!”
黃源笑着開口回道,那名瘦子和另一人對視一眼後雙雙站起身來,昂首出了待客廳,從店門處排開擠在門口準備買糧的人羣后向一側行去。
等他們走出數十步後,兩名等在店門外的便裝校尉悄悄的跟了上去。
揚州東城徐啓明宅邸後院的書房內,劉興文與徐啓明相對而坐,那名穿着寶藍色直身的瘦削男子站在進門處,將事情經過簡略講了一遍。
“好了,你出去吧,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此院!”
徐啓明沉聲開口道。
“是,老爺!小人告退!”
待那名男子躬身退出屋外,並將房門輕輕合攏之後,徐啓明開口道:“劉公,莫非有人透露消息不成?這四海商行雖是有宮裡之背景,但其亦是爲宮裡賺取銀錢之所在,爲何放着大把銀兩不賺,反而行此蹊蹺之舉?莫不是其有何謀算?”
“四海商行在揚州只有兩家糧店,能囤下多少糧食?就算其有所覺察,將所囤之糧盡數放出,能濟得上城內數萬人口所需?今日上門購糧之事純屬多此一舉!等到數日之後四海糧店也無米可售,纔是城內生亂之時!且等着吧!”
劉興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後回道。
“就怕夜長夢多啊!我估摸着,怕是陸續還會有糧食送達四海糧店,有此兩處糧店日日開張放糧,那些升斗小民便能心中安穩!我覺着還是儘快讓城內生亂纔好!民亂一起,官員纔有給朝廷上本之藉口,此事事關重大,最好勿要拖延!”
徐啓明開口道。
“此言倒也有理!可只要有糧,民亂就難起,此等小民只看眼前之利,若無傷其自身之事,想用言語蠱惑其生亂怕是不易啊!”
“依我看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今夜就讓四海糧店所囤之糧化爲烏有!一旦獲知無糧可購,再加傳言四起,城內之小民不亂也得亂!”
徐啓明猛地起身,語氣堅定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