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的炮戰打了整整一上午,一直打到所有大炮全都燒的通紅方纔罷休。
炮戰之後,緊接着就是攻城戰。闖軍攻城的拿手好戲就是拿命填,拿老百姓的性命去填吳三桂的槍口。非常沒有人性!
朱由檢陪着劉宗敏走了一遭前沿,回來後就成了英雄,畢竟這也算是拼過命了。在闖軍開始攻城的時候,朱由檢坐在一處山坡上觀戰,身邊還擺着一些酒肉,是劉宗敏專門派人送來的,按照送東西的人的說辭,劉宗敏已經把朱由檢當生死兄弟了。
朱由檢看着戰場,之間大量的流民被闖軍驅趕着,哭爹喊孃的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向城牆。當他們已經接近城牆的時候,一些夾雜在人羣中的闖軍突然衝出,擡着雲梯就朝城牆上架。城下的闖軍開始繼續驅趕流民去攀爬雲梯。
城牆上的守軍這個時候就開始了無差別射殺,不管是闖軍還是流民,一下子就死傷不少。虎蹲炮,弗朗機炮,火銃,三眼銃,響聲一片;闖軍這邊,各種弓箭,弩箭不停的還擊。人命就像被收割的麥子一樣,倒了一茬又一茬。
流民的進攻一直持續到天黑,闖軍這才鳴鑼收兵,朱由檢看到流民營地裡一間沒幾個人了,大量的屍體都堆砌在關下。這個時候,闖軍裡有一小隊人馬打着白旗出現在了戰場。
“那些是什麼人?”朱由檢問身邊的王承恩。
王承恩看了看,一臉痛惜,哀嘆了一聲說:“天快黑了,那些是收屍體的。”
朱由檢本來以爲這些人會收斂這些死掉的流氓,沒想到他看到的是另一番場景。只見闖軍押着僅存的百十個流民走到城下,然後逼迫着這些人用牛車一車一車的拖着屍體朝不遠處的石河裡丟,大量的屍體都集中到了河道中,接着落日,朱由檢甚至都能看到河水的下游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你說,這些人的死,都是皇上的錯?”朱由檢身體裡前世的那部分記憶,又被激發了。誠然,崇禎或許不是一個有能力的皇帝,但是崇禎想當一個好皇帝的心是有目共睹的。旰食宵衣,恭儉辛勤,這些品質在皇帝中已經算是翹楚了。
王承恩拿着一杯酒,對着石河下游的方向,舉過頭頂,慢慢倒下,然後又拿一杯,再繼續倒下。如此,三杯酒後,說道:“冤死的鬼魂,願你們早日投胎。所有的錯都是老夫的,不關皇上的事,是老夫沒有能力幫助皇上治理好這大明的江山,才讓你們冤屈而死。如果你們有狠,只管找老夫一人索命。”
王承恩的話讓朱由檢很氣憤,對着王承恩就是一拳,劈頭蓋臉的罵道:“你以爲你可以承擔皇帝的罪過嗎?”
“那你要怎樣?你現在不是頂着萬歲的肉身嗎?你去償命啊?萬歲不在了,連肉身都被你拿走了,這種報應還不夠嗎?我活着替萬歲爺守着肉身,死了就讓我替他承受罪孽,我只求不要再說他的不是了。”王承恩哭了,老淚縱橫。
朱由檢看着王承恩的樣子,心疼了。今日戰場上的景象,肯定不只是僅僅在這一片石發生過。從崇禎登基以來,闖軍肆掠中原,多少人死於非命,多少人家破人亡。這些事情如果要算賬,全都得算到崇禎的頭上。
朱由檢之前一直把崇禎和自己當做是兩個人看待,現在他突然不這麼想了。離開這肉身,他在這個世界什麼都不是。崇禎其實就是他,不管崇禎之前犯過多少錯,都得這具肉身來承擔。
剛剛王承恩說自己來承擔罪孽顯然是沒有道理的,這個歷史的過錯,只有朱由檢自己來負責,也只可能是崇禎自己來改正。
“好了,老人家就不應該哭。你看你哭的樣子好難看的。”朱由檢扶着王承恩坐下:“你別忘了,我現在就是崇禎皇帝,有什麼過錯當然都是我的。哪裡用得着你承擔的。再說了,過去的錯已經過去,我們應該用未來好好彌補過去的錯。相信我,朕才三十五歲,還有的是機會。”
“萬歲爺,您回來了?”王承恩聽到朱由檢說“朕”一陣狂喜,這個字他好長時間沒有從朱由檢的嘴裡聽到了。
“想什麼呢!我就是朕,朕就是我。你的那個皇上過去的錯我承擔了,以後我努力的好處也都是他的。”
“你確定你將來做得都是好的?”
“還能比上吊的時候更差嗎?”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剛剛亮,闖軍又開始了攻城。這一次,是民夫擔任攻城任務。
民夫的戰鬥力比流民強不少,至少主動性要高很多。守軍昨日一戰,估計已經消耗了不少武器,今日的火力明顯要弱。戰鬥還沒打到午時,已經有人登上了城牆。顯然,守軍的戰鬥力一般,這些守軍基本上也是一些民壯組成。
民壯對民壯,優勢就蕩然無存了。加上闖軍的戰前鼓動,李自成親自下令,攻下一片石,每個民夫賞銀十兩。一下子就提升了士氣,一片石關隘岌岌可危。
一片石是直接連接着山海關主關的,只要攻下一片石,可以憑藉長城直接通向山海關。眼看着一片石不保,李自成劉宗敏和站在高處哈哈大笑,似乎山海關已經拿到手一般。朱由檢輕蔑的看了一眼二人,他不相信吳三桂就這點能耐。
就在這個時候,從一片石的側翼,殺出了一片騎兵。
對,沒有看錯,就是一片騎兵,整整幾萬人。這纔是真正的關寧鐵騎!
吳三桂的騎兵隊列齊整,整齊到第一排的戰馬奔跑的節奏幾乎都是一起的。關寧軍全軍都是重鎧,連馬都套上了鎧甲。萬馬奔騰的聲響遠遠傳來,沉悶,非常的沉悶。大地都在顫抖,似乎像是正在經歷一場大地震一樣,轟隆隆的。
劉宗敏看到側翼衝出來的關寧軍,居然臉上帶着興奮的神情,滿懷期盼。李自成則有一種預料之中的神色,像是輕輕鬆了一口氣。
信號旗揮舞了幾下,闖軍前線立刻裂開了一道口子。兩邊的步兵全部開始後撤,李自成最精銳的部隊,陝軍老營露了出來。
這是朱由檢第一看到李自成老營的真容。遠遠望去,這些老營的士兵似乎不如關寧軍那麼威風八面,裝備顯然沒有關寧軍的好,至少老營的鎧甲就沒有關寧軍的亮。關寧軍的鎧甲遠遠地在太陽的反射之下顯得一片銀光。而闖軍老營則顯得暗淡的多,有一種暗黑系的感覺。
可是朱由檢還是發現了一些問題,闖軍老營顯得過於安定了。雖然也在開始催馬前行,但是整個軍陣沒有多餘的聲音。這些人甚至沒有面部表情,如同一具具行屍走肉。
這讓朱由檢驚訝,一直軍隊沉悶到這種程度,那麼這隻軍隊的士兵要麼就是被嚇破了膽,要麼就是從無數屍山中爬出來的。這些人面對戰爭和死亡,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
朱由檢目測了一下,李自成的老營有差不多五六萬人,而對面的關寧鐵騎則大約四五萬人。這是一場基本勢均力敵的戰鬥,只要沒有第三方出現,就算打到最後,勝利的一方也是討不到多餘的便宜的。
朱由檢片刻就秒懂了李自成的心思,闖王的盤算就是硬扛下吳三桂的關寧鐵騎,一戰定北方。老營就是他敢於御駕親征的資本,在他眼中,吳三桂就算再厲害,最終也可以靠優勢獲勝。
“快打起來了,咱們要不要湊上去?”姚海來到朱由檢的身邊,年輕人總是熱血沸騰的。
“湊個屁!告訴兄弟們,就在這個地方趕緊挖壕溝,要又窄又深。寬度夠側身躺下就行,越深越好。”朱由檢一看雙方的騎兵戰場離自己這邊不遠,而且自己這一營人正好處在戰場中間偏東的一處平緩的小丘陵,離主戰場不遠不近。
“你不是說讓他們搶戰馬嗎?怎麼又挖起壕溝來了?”王承恩對於朱由檢的奇怪命令很困惑,這傢伙又要出什麼鬼點子?
“你們傻啊,這麼多騎兵衝在一起,你敢湊近主戰場嗎?湊進來就是找死,但是不湊近來怎麼搶馬?所以讓你們挖壕溝嗎。等會我們的人全都藏進溝裡,戰馬對於深溝有本能的躲避動作,加上溝的寬度很窄,從上面跨過去的戰馬是不會傷到我們的。溝要挖深一點,這樣馬上的騎兵也不可能一下子攻擊到你們。”
“將軍,你這是讓我們當地老鼠啊。”姚海嘟噥這嘴,對於這種避戰行爲有些鄙視。
“哪那麼多話?讓你做什麼就趕緊去做。”王承恩擡手就是一巴掌,把姚海扇了個趔趄。
就在朱由檢他們奮力挖壕的時候,闖軍和關寧軍的騎兵戰陣互相成三角攻擊陣型衝到一起,朱由檢隔着老遠都能聽到大量的鐵片的撞擊以及骨頭的碎裂聲。這是鎧甲的互相撞擊,以及戰馬對衝發出的聲音。
吳三桂騎馬處於關寧軍的陣中,而劉宗敏則一馬當先,在闖軍的最前鋒。戰馬催動着大量的灰塵揚起在半空之中,處於戰場之外的人根本看不清戰場中間的戰況。唯一能聽到各種廝殺,各種喊叫的聲音陣陣傳來。
“快挖,主戰場正在朝我們這過來,誰挖的慢誰就沒命。”朱由檢聽着聲音越來越近,焦急的催促着部下加快動作。
也許是老天幫忙,朱由檢選的這塊地剛好被煙霧遮擋,除了極少數人,大量的闖軍都在戰場的另一邊,沒有看到這一小撮人在幹什麼。
就在部下基本挖好壕溝的時候,朱由檢看到不遠處一大團黃灰色的煙霧朝自己這邊滾滾而來,煙霧中夾雜着戰馬的嘶鳴,兵器的打鬥,以及人在受傷之後的嚎叫,一起朝壕溝這邊滾滾而來。
“快,趕緊跳進溝裡!”就在朱由檢閃身掉下壕溝的一剎那,煙霧就一下子籠罩住了這一小片丘陵。
戰爭,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