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柳如是她們來說,這場面委實就跟坐過山車一般,心緒起伏簡直不要太大,當然,如果她們知道什麼是過山車的話。
先是突然遇匪,然後周少瑜居然還答應交人!還好最終並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硬抗。
可即便如此,心裡頭仍舊是不安的,畢竟人家人多麼。
不曾想,周少瑜居然如此生猛,幾個流暢無比的動作,就瞬間斬殺五名山匪,再之後,周少瑜似乎化作了殺神,先是趁着還有些許距離飛速出箭,由於角度問題並不能全部看到,卻真真切切的聽到五聲慘叫。
本來前頭就十來人,如今去了十個,包括那位矮胖的男子在內只剩下兩人顯然不敢再衝。至於再往後,只知道周少瑜直接衝向了馬車後方,雖看不到,但慘叫卻是一聲接着一聲,此外還有武器的碰撞聲。
其間矮胖男子和另外一人曾想趁機衝上馬車劫人質,但卻被及時趕回的周少瑜挑落,隨後一直緊緊護住馬車,直到最終迴歸平靜。
只不過後邊這一段,誰都沒有敢再看,太血腥,太叫人害怕。只知道,當週少瑜重新踏上馬車再次前行的時候,打簾外傳來的濃烈血腥味,以及那句‘莫要掀開簾子,會嚇到人’的話語。
期間曾在一處溪流停過一會,但都沒有下馬車,更沒有揭開簾子,再看到周少瑜本人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此刻的周少瑜笑容依舊和煦,一模一樣的白色道袍穿在身上,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晚餐很清淡,畢竟基本都沒什麼胃口。而且在那些血腥的畫面中緩過來之前,也很難有別的一些想法,場面比較沉寂。妹子裡頭,也就是大小喬好很多,怎麼說也是親眼看過戰場的,只是沒有如此近距離而已。
“隱娘以爲,這江南富庶之地,爲何會有人落草爲寇?大明,又是否還是那個強盛的大明?”周少瑜打破了沉默。
若在平時,柳如是肯定能說出不少東西,然而此刻委實思緒夠亂,理了許久,也最終只來句‘不知’。
周少瑜聳聳肩,繼續問:“世人皆言,閹黨禍國殃民,無半分好處,那麼隱娘以爲如何?”
“這是自然!”這下子柳如是到是毫不猶豫。“閹亂禍國,自古有之,最是當誅。”
對於這個答案,周少瑜一點也不意外,柳如是的交集圈子都是書生士子名士。讀書人嘛,都愛名,只要不是真到那一步,誰都喜歡罵一罵閹黨,這就等同於是士林中的政治正確。受到如此薰陶的柳如是自然也會如此認爲。
“那隱娘又可否知曉,魏忠賢尚在時,朝政尚且能夠維持,遠的不說,單說軍餉這一塊,若逢戰事,無論如何也能湊得出足額的銀兩,而現在呢?隱娘可知,別說軍餉,就是將士們吃的糧食,都有着大量的泥沙來糊弄人。”
這絕非說笑,徹底改變大明氣運的,有兩戰,皆在幾年之後。其一爲大明孫傳庭戰闖王李自成,軍備老舊還生出瘟疫也就罷了,朝廷方面該下撥的銀兩遲遲不見蹤影,至於糧食,除了上層,下邊的全是泥沙!
加之軍隊士氣低下,若是想要取勝,必須需要時間休整訓練,奈何架不住朝廷三番五次催促孫傳庭出兵,結果不言而喻,孫傳庭戰死,明朝關內最能打的軍隊全軍覆沒!
再往後,李自成勢如破竹,一路打上京師,而期間,崇禎欲調吳三桂的邊軍回防京師,但卻需要足足一百萬銀兩的才行,爲此,一場鬧劇出現了,崇禎向大臣借錢,甚至還攤派任務,然而,既然都是鬧劇了,自然是可憐的很,反正大夥都哭窮。
最終形式所逼,崇禎總算拿出魄力,強調吳三桂入京,然而結果便是,吳三桂還在路上,京師便已經被破。
值得一說的是,關外的形式也相當的不好,花費數十年建立的錦州防線已經被滿清擊破,不得不退守關寧,而這是大明在關外的最後一片土地。
讓吳三桂入關進京,就等於放棄了關外所有地盤!
所以,實際上,就算吳三桂順利入京抵禦了李自成也是白搭,因爲短時間內不可能覆滅闖王軍隊,而關外,滿清正在虎視眈眈。
明朝的滅亡,其因素太多了,結合到一起,便是像不滅亡都難,有人說崇禎太蠢,不知道南遷金陵,可遷了又如何,縱觀歷史,南唐、南宋,誰做到了再次復興,不過是苟延殘喘。
不提崇禎功過與否,單死前最後那封血書,那句‘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便足以說明大明之氣節,而不像清朝末期的‘百姓生死與我何干,只需我大清的帝位還在便可’。
柳如是沒說話,這些她並不那麼清楚,平素談論時局歸談論,但並不會真正涉及到具體內容上去。但大抵是不服氣的,照這麼個說法,那些個太監還是好人不成?
周少瑜也不以爲意,很是直接的道:“大明早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真要追溯,可以從土木堡之變開始算起,因爲這件事,意味着文人,正式開始掌控政權。別急着反駁,聽我說完。”
見柳如是張口欲言,周少瑜擡擡手,隨後起身伸個懶腰,雙手背後,繼續道:“並非是文人不好,偌大的國家,必須需要有才之人治理,而文人當中,也的確有不少值得稱道的存在,然而這不代表他們就沒有過失,當然,此事太過久遠,若細細講來未免太消耗時間,還是從近講起……”
一開始周少瑜就決定從這方面入手,要刷掉一些柳如是固有的觀念,以柳如是之才,周少瑜相信,只要好生培養,必定也會是一個政務能手,當然了,前提是觀念看法要改一下,周少瑜並不反對儒家,只是若是變了味道的,那就沒意思了。
任何一個羣體,肯定都有好有壞,文人當政主權沒什麼,可若是又下場比賽還兼職做裁判呢?無人監督牽制的情況下,不發變化那才叫奇怪。
明朝的政局,本是勳貴與文臣之間的均衡,而土木堡之變,不僅皇帝被俘,勳貴也元氣大傷,文臣開始崛起。
中間幾位皇帝暫且不提,直接跳到明神宗萬曆帝,也就是嘉靖帝朱厚熜。
在張居正的的輔佐下,一度開啓了萬曆中興,而嘉靖帝本身善於抓財政的本事也的確有一手。這位皇帝優點不少,可缺點和留下的禍患也同樣多。
衆所皆知,明朝的皇帝是個性最多的朝代,嗯,這是好聽的說法。而其中嘉靖帝,則有着數十年不上朝,僅出宮過一次,此外全都待在皇宮內的驚人紀錄。
這並非是說他就不理朝政,只是方式太過特別,總之放權程度也是驚人的,且因爲官位空缺嚴重,往往一人兼任數職。也就是這個過程中,文人的地位再次拔高,而且是幾乎無人監督看管的情況,逐漸的一張張關係網迅速形成,其結果便是朝綱頹廢、官吏腐敗,更莫說中間還有大奸臣之一的嚴嵩專政。
萬曆三大徵,也就是平定蒙古叛亂的寧夏之役,以及倭國猴子豐臣秀吉的朝鮮之戰,還有平定播州楊應龍叛亂的播州之役。
打肯定是要打的,只是其結果,便是將萬曆中興所攢下的家底給打沒了,換言之,大明窮了!本來嘛,窮了也沒什麼,再掙回來便是。
然而問題是,張居正已經沒了。眼下的朝政已經開始糜爛,很難再富裕起來。
再跳過兩位皇帝,到崇禎的哥哥天啓帝朱由校,對,也就是那位有名的木匠皇帝。
不管朱由校是無心朝政也好,還是有心無力也罷,魏忠賢,就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
爲鞏固個人權利地位,魏忠賢的確幹過不少壞事,黨同伐異、殘忍歹毒,這麼描述一點都不過分。但魏忠賢在時,無論國內還是遼東,都還算平穩,且其本身,還是有一定的大局觀。
朱由校死之時,囑咐崇禎,說魏忠賢恪謹忠貞,可計大事。奈何後者迫不及待就把魏忠賢給滅了。
其結果便是,天啓年間,光江南茶稅一項,每年就有二十餘萬兩白銀進賬。可現在的崇禎呢?十萬兩都不知道去哪抓。
那麼東林人士又做了什麼?取消礦稅!廢除各地驛館!還有別的一些稅。天啊,無論是在內政還是軍事如此重要的驛館都能給廢掉,你牛!
總之,挖礦的不用交稅,做生意的不用交稅,就是最底層的苦哈哈要交稅。然而在土地兼併如此嚴重的明末,這才能收上來幾個錢?至於爲啥,維護關係網團體的利益唄。皇帝、朝廷有沒有錢與我們何干?我們有錢就可以了嘛。
就這樣子,再逢天災,這天下百姓,不造反還能如何?又拿什麼去抵禦外敵?
算算看,魏忠賢在的時候,時局不敢說良好,起碼也過得去,可魏忠賢這才死了十多年的時間,咋就敗落的如此之快呢?
“當然,我並非是在替魏忠賢抱不平,我也討厭太監這種存在。之所以這麼說,是做一個反差對比,若是魏忠賢此等閹黨人人得而誅之,那麼那些個東林人士,又該如何?”
周少瑜緩緩說完,面露譏諷的嘲笑道。
還是那句話,明朝敗亡的原因很多,這不過是其中之一,但周少瑜就是要偏說這一點,無他,轟碎她們對於那些士林人物的好感。
最明顯的例子,皇帝的宮內小金庫都未必能超過十萬兩,可再看看這江南士林人物,有幾個沒錢的?
“你們接觸士子名士甚多,應當知曉那些人家境如何,若是當真有那般忠貞大義,爲何卻只喊上兩句卻無實際行動?”
對於幾位土著明朝妹子來說,今日註定是她們難以忘卻的一日,遭遇山匪,讓她們見到了人生中看見過的最血腥的畫面,久久不能平息。
周少瑜的話語固然讓她們忘卻了那些血腥,然而問題是,所帶來的衝擊雖不是視覺上的,卻是心理上和精神上的。
最先反應過來的董小宛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卻被其母白氏給拉住,隨後還暗中指了指周少瑜身側的一個位置。董小宛一瞧,頓時心中複雜。
只見原本潔白的道袍上,眼下已經沁出些許血印,很顯然,周少瑜受傷了。
好吧,的確受傷了,若是毫無顧忌開打廝殺,周少瑜並不會將那些山匪放在眼裡,然而一個人要護住馬車,委實有些吃力,固然大小喬手中拿着燧發槍,可若是能避免的話,那自然還是不要讓山匪掀開車簾比較好。
一場拼殺下來,就給捱了這麼一刀,好在躲避及時,傷口很淺,長度也很短,且事後清洗之時早就沒有在流血了,只是不曾想,現在動上一動,反到是裂開一些流出些許血液給沁了出來,只不過周少瑜此刻注意力並不在這上邊,到是也沒察覺到。
董小宛和白氏所處的位置,恰巧能夠看到,在她們看來,或許周少瑜的確武藝很高,但既然能受傷,就代表也並非無敵,若不是要護住馬車,也未必會受傷。
換言之,這也是爲了她們才選擇奮力廝殺,不管如何,這個情終歸是要領的。
只是如此一來,似乎欠下的,就太多了?
董小宛這麼一遲疑,到是柳如是有點難以接受的道:“不,我不相信,若是按照你的說法,那大明豈不是……”
豈不是什麼?豈不是要亡?畢竟現在真正掌權大明的,就是周少瑜嘴中那些人,若是這些人如此,大明還有何希望可言,至於想要推翻,談何容易,但凡有些苗頭,就會引起整個士林的反彈。
其實柳如是這麼個說法,就已經很動搖了,若是光憑周少瑜一張嘴,肯定沒有這效果,可事先還有謝三賓以及錢謙益的表現呢!
一個是爲國效力帶過兵打過仗的,一個是東林黨魁,這身份就已經很有代表性了。
“其他的先不談。”周少瑜微微一笑,道:“此行前往金陵,我可出資讓你辦一場詩會,想必以隱娘之名,到場士子必然不少,隱娘大可號召大義,發起捐贈替朝廷解憂,屆時再看看,那些人是慷慨解囊,還是一毛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