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笑道:“甭說得那麼見外,啥婆家孃家的,我不過是喜歡掰葵花籽,喜歡那瓜子粒兒從手底下‘嘩嘩’往下流的感覺,跟爹一樣,瞧着就開心哩。”
劉雲嵐抿嘴笑道:“菊花,你有啥不喜歡的麼?你喜歡摘菜,喜歡挖山芋,喜歡摘菱角,喜歡撿蘑菇,如今又喜歡掰葵花籽,剝毛慄不用問你肯定也是喜歡的。”
菊花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也不是這麼說,割稻割麥我就不喜歡——身上容易糊燥哩。”
楊氏笑道:“這兩樣東西咱莊稼人還真少不了,你又不喜歡了。”
青木瞅了妹妹一眼,一副洞悉她小心思的樣子,說道:“菊花也不是不喜歡稻子和麥子,主要是這兩樣東西收拾起來太麻煩了。要是稻子和麥子長在樹上,伸手就能摘下來,不用費勁打稻子、打麥子,那咱菊花肯定也是喜歡的。”
劉雲嵐聽青木說得這麼逗,“撲哧”一聲笑了。
菊花沒想到青木還幽默起來,白了他一眼,臨走時揀起一粒瓜子朝他扔了過去,青木也不躲閃,含笑受着,被正中面頰。
過了兩天,張家也將葵花砍了,菊花很是過了一把掰瓜子的癮;等瓜子快曬乾的時候,用手抄起一把,然後叉開五指,讓瓜子從指縫中流瀉出來,爽滑滑的,那感覺十分美妙。
這時節,幾乎沒個歇的時候,山芋和玉米也是成擔往家挑,院子裡曬滿了東西;那滿山的橡樹葉子也在開始變幻色彩。又要開始撿橡子果了。
這日傍晚,菊花洗了好些山芋,準備磨了洗些山芋粉出來,好做粉條吃,槐子也早早地回來幫忙。
他舉起好大一個山芋。對菊花眨眨眼睛,小聲道:“瞧這山芋,多敦實。咱往後生一個這樣的兒子。耐摔打,結實!”
菊花正在將山芋剁碎,好上石磨磨的。聞言抿嘴偷笑。悄悄地瞥了一眼收拾玉米的何氏,見她並未聽見,才鬆了口氣。她可是被公公和婆婆的熱情給嚇壞了——兩人幫未來的孫子孫女起了好些小名兒,聽得菊花頭暈,心道真要是都派上用場的話,自己非得生十個八個不可。
嗯,這個重任還是交給楊子媳婦吧!
不過說實在的,連劉小妹都懷孕了。弄得她也跟着期盼起來。
爲啥?日子太平靜了唄!要是有那麼幾個嘰嘰喳喳的小東西圍着自己轉,整天問自己一些可笑不着調的問題,日子想必會有趣的多。
她想着山芋一樣的兒子。腦子裡就顯現出一個黑黑的、悶聲不吭的結實小男娃來,不禁微微一笑。小聲催促槐子道:“磨子架好了麼?快去準備着。我要吃山芋粉絲,要吃好多的東西——吃得多才長得快,往後才能生娃。”
槐子難得聽她說出這樣的俏皮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忍不住湊過去抱住她的腦袋跟她抵頭,輕聲道:“甭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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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白了他一眼道:“誰急了?你才急哩。”
槐子笑而不答,自去廚房準備石磨。
磨山芋、洗粉過渣,幾人好一通忙活。
何氏忽然對張槐道:“也不曉得楊子明年能不能考中,我這心裡不踏實哩。要是以往胡縣令在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會擔心;如今這個李縣令,沒事還要折騰人哩,上回來咱村也沒討到好,他會不會拿楊子出氣?再有,楊子往後去清輝讀書,那不是要被他欺負麼?”
她昨天聽張楊跟哥哥嫂子說起這考試的事情,雖然聽不大懂,不免擔心起來。
張槐安慰道:“娘,到時候我會送他去的。還有,這院試是由上面來的學政主持,也就是長風的恩師主持,長雨說了,有他在,咱家楊子不會吃虧。”
他跟菊花對視了一眼,心裡嘆了口氣——這事算是他們如今最大的軟肋了。雖說有李長風這個學兄作保,但張楊明年的三級童生試還是很讓人揪心,其中第一關縣試最讓人頭疼,因爲那是由一縣的縣令和縣學教諭主持的。若是縣試過了,後面的府試和院試自然不用擔心。
何氏聽得糊里糊塗,她哪裡懂得院試、學政是啥東西?但聽他說張楊不會吃虧才放心了些。
張楊自己也是非常擔心的,這日下學後忍不住跟周夫子說起這事。
周夫子淡淡地對他說道:“無妨!你只管安心讀書就是了。”靜了半晌見張楊還有些懵懂,便輕聲對他道:“這個時候,他不敢!”說完不再言語。
張楊仍然不甚明瞭,卻不再多問——夫子說無事,那就一定無事,他也不知爲何這樣信任他。
秋收是令人愉快的,不過,似乎從這李縣令來了之後,他就專門幹讓人不愉快的事。
夏稅加了四成,秋稅大家已經做好被勒索的準備,想着肯定也是要加四成的,誰料不但加了稅,還多了些名目:凡在小青山範圍內居住的農戶,一律要額外交山林使用費;挨着小清河與清輝江的農戶,要交江河使用費。
這下可就捅翻天了。
菊花聽槐子回來說起這事,不禁對這縣令佩服得五體投地。瞧瞧,人家貪得多有水平,這理由找得多妙,說是你在山上撿橡子果,在河裡捕魚,自然是要交稅的。
她問道:“那你們是如何應對哩?”
槐子冷笑道:“自然是不交了——這要是交了還得了,往後還有日子過麼?我們所有人都說從今兒開始,不去山上撿橡子果了,也不去河裡捕魚兜蝦了。”
菊花好笑地望着他,這麼回答雖然妙——除非你衙門的人守在村裡,不然誰知道你究竟撿沒撿——不過大家都曉得那不過是個藉口罷了,撿沒撿並不重要。
說不撿橡子果,當然不成——不撿橡子果,拿啥東西來餵豬哩?所以等果子成熟落地的時候,男女老少還是照樣歡歡喜喜提袋擔簍地上山去撿。
那黃眼兒就是瞅準了這時機帶人來到清南村,堵在鄭家旁邊的山道口,攔住衆人,自以爲逮着這個把柄,就要威嚇拿人。
聽說“蔫兒壞”來了——這是下塘集這一帶的人給黃眼兒起的綽號——呼啦啦山上山下的人都圍了過來。
黃眼兒一見傻眼了,頓時後悔不及。
上回交夏稅的時候,大家雖然吵鬧,但最後還是交了,他還以爲這些人怕官府呢,一高興就忘了上次來清南村被圍的事。再說,他不來也不成,縣太爺的斂財大計還要靠他來執行呢!
李長明慢條斯理地對他說道:“咱村的李舉人要交稅不?”
黃眼兒故作傲慢地說道:“李舉人有功名在身,自然是不用交稅的。”
李長明笑道:“那就好了,咱們可都是在幫李舉人撿果子。”衆人紛紛附和,說如今李舉人家大業大的,養的豬多,自然吃的果子也多。
黃眼兒氣壞了,明知大家說得不實,卻無法可想,色厲內荏地叫囂道:“你們這羣刁民,膽敢跟縣令大人作對,就等着家敗人亡吧!”
這話一出,大家色變,李長明兄弟、青木、張槐、劉家三兄弟、孫鐵柱、趙三等幾十個漢子齊齊往前逼近。
黃眼兒和另外兩名差役嚇得連連後退,他顫抖着聲音叫道:“你們想幹什麼?不要亂來。我可是代縣太爺執行法令的。”
張槐冷笑道:“你敢壞縣太爺的名頭?縣太爺怎會讓李舉人交稅?”
李長明冷冷地盯着他道:“自然是他想從中撈一把,欺負縣太爺不能親自前來哩。”
那黃眼兒又恨又怕,忍不住又開始恐嚇威脅,那話說得是又毒又絕,殊不知這樣終於激怒了衆人,也不曉得是誰先開的頭,扁擔棒子一齊上,將這三人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頓,直打成豬頭才放過他們,並將其攆出了清南村。
這裡鬧得羣情激憤,鄭家卻忙亂起來——劉雲嵐要生了。
原來,她聽說衙門裡來人了,心裡就很不舒坦,菊花不放心她,便留在這邊陪着她。趙三全家都上山了,便將趙清送到菊花這,託她照看着,於是三人關上院門躲在家裡掰玉米。
後來門外鬧哄哄的小娃兒亂跑,說是打起來了。趙清飛奔過去,將耳朵貼在院門上聽外面的吵嚷聲。
劉雲嵐一急,心裡就“突突”亂跳。
她緊張地問菊花道:“菊花,這樣會不會出事哩,那些人好歹是衙門裡的人。”
菊花安慰她道:“不礙事,哥哥他們曉得分寸,定是先商量好的。再說,打的不過辦差的人,又不是縣太爺。”
正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菊花忽然瞥見劉雲嵐的身下滲出血來,把那條淺灰的裙子染紅了一大塊,她慌張地問道:“雲嵐姐姐,你……這是要生了?”
算算也快到日子了,可能是她受了些驚嚇提前了。
劉雲嵐低頭一看,也嚇了一跳,這才覺得肚子難受,慌亂之下想起楊氏往日的叮囑,反過來安慰菊花道:“想是才發作,不要緊的。我先進去,你快去叫人來。”
菊花也鎮定下來,又叫趙清不可亂跑,這才攙着劉雲嵐進屋,並沒有往哥哥嫂子臥房去,而是去了另一間房,裡面有一張簡單的竹牀榻,卻鋪設整齊,還有兩隻凳子、盆桶之類的傢什,窗戶對後院開,這是楊氏特意收拾出來給劉雲嵐當產房用的。
她安頓好劉雲嵐,便急忙轉身小跑出去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