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對菊花道:“菊花姐姐,我本來想早點過來的,我家鋒兒一直鬧,好容易他睡了,我才得了空出來。我師父咋不在這哩?她在我家吃了飯,說要到菊花姐姐這來的。”
劉雲嵐道:“怕是走路上又被人拉去吃飯了。”
何氏對劉奶奶笑道:“你老人家說說這叫啥事?我們接了他們兄妹來過年,結果反倒沒在我家吃一口飯。”
提起秦大夫兄妹,劉奶奶臉上終於露出崇敬的神情,她慢慢地說道:“那是他們得人敬重。大夥兒想着哪怕請他們過去坐坐,也是歡喜的。葡萄,等會去燒些水,等雲影姐姐和秦大夫回來了,好趁熱洗一把。”
何氏不等葡萄答應,急忙道:“不用燒。爐子裡水都是滿的,鍋裡也添了水,竈洞裡埋了些火,那水不會冷,一直熱着哩。”
劉奶奶這才點頭。
說笑一盞茶的工夫,外面傳來拍門的聲音,小黑皮正聽石頭說他跟同窗在街頭鬥地痞的事,見槐子要去開門,他便跳了起來,嘴裡叫道:“是秦大夫他們回來了。少爺,讓我去開門。”
何氏對着他背影叫道:“黑皮,院門不用關了。今晚肯定都是人進進出出的,關門開門也麻煩。”
劉奶奶忙道:“那可不成,如今可不比往常,外面亂的很,越是這時候越要當心點,不過我家黑子雖然沒出聲,他留心看着門哩。”
菊花感激地看了劉奶奶一眼,對這家人實誠的品性又有了新的認識,深覺用對了人。
迎進來人。果然是秦楓和雲影,還有楊氏也過來了。
秦楓臉頰泛紅,帶着酒氣;雲影則拉着楊氏,一路說笑走進屋,看見劉奶奶也在座。忙叫道:“劉奶奶,過年好!你老人家晚上吃了多少飯?”
劉奶奶衝她慈和地笑道:“吃了一碗多。剛纔又在東家這吃了幾個餃子。外邊冷吧?過來烤火,這火罈子給你。”
雲影忙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劉奶奶摩挲着她的手,問她去了哪些人家吃了啥等等。
菊花忙起身張羅茶水,劉雲嵐也過來幫忙。又給婆婆楊氏挪了個凳子。讓她坐下,問她咋纔過來。
楊氏笑道:“家裡沒個人留下,都去串門像啥樣子?可是來了一屋子的男人,槐子爹、周矮子、石頭爹、李老大、劉大胖子、黃大磙子,吵鬧聲把屋頂都快掀翻了。我還想着幫他們添茶水上果子哩,他們倒嫌棄我礙事。親家就跟我說,他們不用人招呼,要吃要喝找你爹就成了。叫我過來跟槐子娘說說閒話,還說婆娘跟婆娘鬧,男人跟男人鬧。這不。我就過來了。”
何氏笑道:“本來就是。你還怕他們餓了渴了不會動手?你坐在房裡,他們說話都不自在;你走了。一幫男人啥話都敢說。”
大家聽了都笑起來。
秦楓也恭敬的給劉奶奶拜了年,說笑幾句,方纔過去槐子他們那邊坐。
他們幾個都圍坐在四方桌前,滿桌子的瓜子花生糖食糕點,見他過去了,小石頭將自己身邊的位子讓出一塊,硬拉他坐下,嬉皮笑臉地問道:“秦大夫,可有啥藥,能讓我快點長大的?”
衆人轟然大笑,秦楓戲謔地問張楊:“怎麼你們歲考不是憑做文章,是比個子高矮?要不石頭咋急着長大哩?”他操着這裡的鄉音跟他們說笑。
大夥聽了再次大笑!
張楊笑道:“滿學堂的同窗都是他的兄長,他是人家的賢弟,老被人當娃兒待,他不自在哩!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秦楓笑道:“我說呢,好些老秀才一把年紀了,恨不得變得年輕些纔好,你倒想快點長大,要是他們聽見了,該說你坐擁寶山不知足了。”
青木納悶道:“石頭,明天你就十二了,我咋覺得你還是跟八九歲似的?你爹那麼高,你咋不見長哩?”
槐子見小石頭黑着臉,笑道:“他就忌諱這個,你還說,成心不讓他好過。”
秦楓也難得玩笑道:“石頭,我給你開個方子,保你不出半年就長大了。”
小石頭急忙問道:“吃啥藥,貴不貴?”他忒機靈一個人,想是太信任秦楓了,竟然沒發現自己掉進他挖的坑。
秦楓忍笑搖頭道:“不貴,都是些平常的東西。你早晨吃一碗粥,四個饅頭;晌午吃三大碗飯;晚上吃兩大碗飯,肉菜也要多吃,不出半年,肯定就能長得跟楊子差不多高了。”
十二歲,也該長個子了,吃得飽飽的,長得更快!
這一回,滿屋子的人都大笑起來,雲影笑得花枝亂顫,靠在劉奶奶的身邊尋求支撐,劉奶奶替她拍着脊背;菊花也笑個不停,見趙清一副懵懂的樣子,也不知如何跟她說——她怕是還不能理解這笑話的意思。
黑皮先是跟着傻笑了一陣,見小石頭滿臉怨念的樣子,忙安慰道:“趙小秀才,你甭擔心,我也不比你高,我爹說這是沒到抽條的時候哩。過兩年就好了。”
石頭先點點頭,然後對他道:“黑皮,你要麼就叫我小石頭,要麼就叫趙秀才,幹啥要加個‘小’字哩?趙小秀才,忒難聽了。”
說完不管衆人喧笑,對秦楓道:“大三十晚上,一個個吃得飽飽的,拿我取笑逗樂,這也算養生之道。你們可要好好謝我,不是我來了,哪能這麼熱鬧?”
秦楓笑呵呵地說道:“當然要謝,回頭張嬸就會請你吃東西。”
於是說笑談話,嗑得滿地都是瓜子皮、花生殼,虧得開了半扇門,不然屋裡就太悶氣了。
菊花抽空回到房間,看了看睡熟的雙胞胎,絲毫不受廳堂吵鬧的影響,睡夢中帶着無意識的笑顏。檢查了一番,替兩娃兒掖緊小被子,忍不住跟石頭似的,期盼他們快些長大。明年的三十晚上,這兄妹倆加上葫蘆,肯定會鬧翻天,那該多熱鬧?她想着那情形便輕笑出聲。
看看大牀上的葫蘆,也是睡得沉酣!
找了條小薄被,她四處環視了一遍,見貓不在屋裡,遂放心地掩上門出去了。
“劉奶奶,這個給你蓋腿——坐久了腿涼哩。”菊花將薄被遞給劉奶奶,擔心她年紀大,涼氣從腳起,受了寒可不好了。
劉奶奶也沒客氣,謝了她一聲,接過被子蓋在腿上,讚道:“這小被子倒精巧的很,是給板栗他們蓋的吧?”
菊花道:“也不全是。我怕冷,專門做成小小的方塊,冬天用來蓋腿的。給娃兒蓋當然也好。雲影,你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裳?”
雲影忙搖頭道:“不冷,屋裡這麼些人,我倒覺得熱烘烘的呢。菊花,你這麼喜歡我徒弟,過年可爲她準備了年禮?”
她剛笑完石頭,轉而幫趙清向菊花討禮物。
菊花見她玩笑勁頭足得很,便笑道:“我每年都有東西送清兒,不貴重,可都是我親手做的。你這個師傅,第一年送啥東西給自個的小徒弟?該不會是醫學傳世孤本吧?”
雲影一揮手道:“我纔沒那麼酸呢。清兒還小,要那東西幹嘛!我自有好東西送她。你到底送啥?”
菊花還沒說話呢,趙清卻一跳起來,脆聲嚷道:“我準備了禮物給師父哩。先前吃過飯忘了拿出來,我就帶來菊花姐姐這,差點又忘了。不過真忘了也沒啥,明早送也是一樣的。”
說着小心翼翼地從胸前的小棉襖裡摸出一個綠色的小布包,一層層地打開,裡面是幾個小荷包。她挑出一個粉紅色的遞給雲影道:“師父,這是我學針線活計學了好長時候,才做的。我娘說勉強能見人。你先將就用吧,往後我再幫你做更好的。”
雲影在她拿出小布包的時候,就眼不錯地盯着了——她想看看小徒弟給自己準備了什麼禮物。
待看見那粗針大線縫製的荷包,又想笑,又感動,急忙接過去,攥緊了,嘴裡一個勁地說道:“好,我正想要個荷包呢。嗯,縫的不錯,你這麼點大針線活做成這樣,比我小時候可強多了。這剩下的是送給誰的?”
她見趙清手上還有兩個荷包,一個藍色,一個灰色,便問她要送給誰。
菊花也期盼地看着小女娃,等她撿一個送給自己。
誰知趙清根本沒看見她的眼光,自顧自地將另外兩個荷包拿出來,將那綠色的方布摺疊好放進懷裡,然後對雲影道:“這個是送給大師伯的,這個是給楊子哥哥的。”
說完不理目瞪口呆的菊花和雲影,輕快地跑到桌邊,先將那灰色的荷包遞給秦楓,說是送給師伯的禮物,自己親手做的,不大好,將就着用吧。
秦楓先是一愣,接着也微笑誇讚了她一番,說自己很喜歡這荷包,然後鄭重收在懷裡。
趙清甜甜地笑了:菊花姐姐果然沒說錯,送給喜歡的人東西,不一定要貴,親手做的更好,禮輕情意重哩。
她轉身將另一隻藍色的荷包遞給張楊,笑眯眯地說道:“楊子哥哥,這個是給你的。”
張楊正看着她對秦楓獻寶哩,猛然間這荷包就到了自己面前,頓時驚呆了,他嘴裡還在吃花生,忍不住就咳嗽起來。
張槐跟青木等人也奇怪,不知小女娃玩什麼花樣,倒不好笑她的;雲影和菊花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兩人都喜歡趙清,只是這是個什麼情形?該如何教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