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撫衙門裡,議事堂裡。
“各位大人,都來齊了嗎?”冷無爲讓下人奉上茶後,懶洋洋坐在主事位子上道。
孫有方站起來,回道:“稟上憲,大家都到了。”
冷無爲用杯蓋劃劃茶,沒有說話。孫有方感到無趣,便又坐了回去,然後輕聲的咳嗽一下。
“來了就好啊,大家難得聚一聚啊。”冷無爲擡頭看着這些官員,手拿着蓋子敲着杯子,整個議事堂上只有這孤獨的打擊聲。
“砰”一聲,冷無爲手上的杯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就在那一剎那,每個人的後脊樑上都冒了一陣冷汗。
下人很快換上新的茶。
“各位大人,想來你們也知道本官來找各位有什麼事情,從幾天前起,本官從京城裡知道了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想各位都是消息靈通之人應該早就知道了。皇上英明,已經開始整頓吏治了,國家之興在於吏治,皇上殺了那幾個人就是讓我們知道,不管他是封疆大吏也好,還是芝麻小官也好,只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都要處置。”說着冷無爲拿起茶杯喝一口,停頓一下。
包括孫有方在內,臉上冒出一些汗水來。
冷無爲笑笑,“你們恐怕都知道也都清楚,本官是個貪官,而且是個很大的貪官,是不是?”
話一說出口,所有的人都看向冷無爲,顯的不可思議。
孫有方起身道:“大人您這話說的,出來做官誰能沒有這三瓜兩棗啊,下官等雖然知道些大人的事情,但這也是情有可原的。”看似他是在爲冷無爲說話,其實歸根結地是在爲自己和這幫官員說話,只要冷無爲肯贊同,那他查自己和這些官員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也說不過去。
明白其中原由的冷無爲笑笑,“孫大人雖然說的有些道理,但本官並不認同啊。咱們做官是爲什麼來的,是爲主分憂的,其實你們知道的也沒有錯,本官是貪了些銀子,但不是爲自己,而是爲天龍的百姓啊,來人啊,把帳單給各位大人瞧瞧。”
尤三甲將買米救災的十幾萬兩銀子的帳單給那些大人。
孫有方有些懵了,冷無爲這一着棋可是把證據交到他們手上啊,自己有些不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和原先的計劃完全相反。
“你們都看清楚了吧,總共約有近二十萬兩的銀子開銷。按我這從二品的俸祿來看,我就是一輩子做官也掙不到這麼多錢,這些銀子我都是從西部那些官員那裡拿的。聶史成拿了賑災的銀子,使的這裡一向有京城第二的天龍城,搞的是災民遍地啊,其實這我早就知道,所以不能不犧牲自己的名節,拿了些銀子。”冷無爲苦口婆心道。
孫有方感覺自己的胃直翻騰,沒有誰能象這位上憲說的這麼正義凜然,甚至是勉爲其難。
但他的痛苦還沒有結束。
冷無爲將杯子重重的磕在桌子上,道:“本官決定上書請罪,雖然是不得已而爲之,但畢竟是凡了國法。不過在本官離職待罰之前,這皇上的知遇之恩是要報的。所以就要麻煩各位了。”說着冷無爲拿出摺子給他們看。
衆官一看,居然真是自參折,上面還列了些罪責,大傢伙全都呆了。
冷無爲拿摺子對着尤三甲道:“三天後,直接給我用八百里加急送給皇上。”
“是,小的明白。”尤三甲收起摺子道。
“那下面就開始正題吧。”冷無爲一個眼神,大堂的門關了。
衆官手心開始冒汗,心驚膽戰的等待着冷無爲的下文。
“碰”的一聲,一本冊子給撂在桌子上。
“這本冊子是本官這上任近一個月初步調查各位大人做官前的財產和現在擁有的財產,裡面到底有沒有什麼出入,本官不想知道,也沒有必要去知道,總而言之,只要他財產來路不明,那他就是貪官,反正本官貪的銀子已經上萬兩,按本朝律法是必死無疑,正好需要拉幾個墊背的,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那些當官的,一個位置後面有好幾十個人在等着呢。你們說是不是啊?有沒有拿不明來路的銀子,你知道,我也自然會知道,而且就是一兩銀子,我也不會讓各位好過的,你們放心好了,你們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的目標是天龍省的全部官員,我有便宜行事的權力,先斬後奏誰也組織不了,這裡就是連夜起程,八百里急趕也要四天的時間,更何況一來一回呢。我只要這幾天而已。”冷無爲最後咬着牙齒冷笑着說道。
“砰”,“砰……”。
……
各種茶杯掉在地上,有些意志弱的人乾脆就昏厥過去。
孫有方總算明白了,他那是破罐子破摔啊,要拿他們墊背。這證據拿出來了,不會是開玩笑的,這傢伙怎麼會這麼做?孫有方看向冷無爲,正發現冷無爲也正看着他,一顫抖,渾身都是汗,看他樣子自己是他的首選目標。
“大人,我家那銀子是我岳丈的?”
“大人,我是幫別人保管銀子的……”
“大人,我家的房產是貸的……”
“……”各種辯解的藉口都出來了。
孫有方心裡更是罵那些官員豬腦子,按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冷無爲端起茶杯,不再理會那些官員的解釋。
“端茶送客……”尤三甲宣道。
衆官員戰戰兢兢的往外走,走到堂外,忽然聽道“把剛纔辯解的官員名字給我記下,處置時先拿他們開刀……”
突然,一大羣的官員全部倒在地上……
道臺衙門。
“無賴,痞子,流氓……”賀子宣罵道。
底下的官員各個臉色發青,一聲不吭。
孫有方嘆了口氣,“賀兄,我看冷無爲是盯上我了,呵呵,現在就是我們想參他,也沒有時間了,他可把日子都算精了。本來還指望彭總督,可現在我看的出來,聶史成是怎麼死的,那彭大人下的手不比冷無爲弱,我現在……”兩行清淚下來了。
不知道說的官服上冒出水來。
賀子宣嘆了口氣,拍拍孫有方的肩膀道:“你們呀,都錯了。”
孫有方象抓住什麼,有些精神道:“賀兄,你有什麼高見?”衆官員也來了精神,看着兩位。
“其實冷無爲的目標不是在你們,而是在新政上。”賀子宣看他們好象不明白,就接着道:“冷無爲到這是來幹什麼來了,是推行新政。皇上爲什麼給他那麼大權力,還是爲了新政。現如今新政在這裡展不開來,誰最着急,是他冷無爲,只要新政推行不行,他就會失去皇上的信任,到時候死的就是他。正所謂,弱的怕強的,強的就怕不要命的。他這麼做就是要和我們拼命,你們現在明白了嗎?”
有一官員反應比較快,“大人的意思是說,冷大人這麼做把自己逼進死衚衕,就是因爲在新政上我們推行不力,現在和咱們玩命?”
賀子宣點點頭。
“玩命”一詞,現在出現在每個人的頭上。
孫有方想起什麼,道:“如果我們現在集體上京城去參他要挾官員……”
他還沒有說完,一門衛跑來道:“大人,巡撫衙門派人來了,說有一樣東西交給大人,人已經走了。”
孫有方有些摸不着頭緒,“把東西拿上來吧。”
門衛遞上一封信函,孫有方拿出看了一下,頓時臉色發白,原來是前幾年鬧洪災時,他和一幫官員貪銀子的清單。這下別說他參冷無爲,就是給他參,他現在也不敢參了,那年死了很多人啊。怪不的冷無爲的眼神看他怪怪的。
賀子宣發覺孫有方不對勁,道:“是什麼東西?”
知道這事情的只要一些地方官員,賀子宣是不知道的,在官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他可不能落把柄給賀子宣,忙道:“沒有什麼,剛纔說到哪裡了?”
賀子宣雖然懷疑,但也沒有多想,道:“剛纔你說到如果我們現在集體上京城去參他要挾官員,我覺的這主意不錯,責不罰衆,咱們一鬧,冷無爲肯定會人頭落地。”
“萬萬不可!”
一聲大喝,過會兒孫有方纔醒悟自己有些失態,“現在參冷無爲我們沒有證據啊,就是到京城皇上如果袒護冷無爲說我們集體冤枉他,說我們反對新政栽冷無爲的髒,那咱們能說什麼?所以我認爲,既然咱們身爲一方百姓的父母官,理應爲百姓分憂是不是?我想各位大人都看出新政其實真的是爲百姓分輕負擔的是不是?我們應該體察民情是不是?所以我們應該力勸冷大人繼續執行新政,你們說是不是?”
他一個“是不是”,越來越多反應快的官員忙一句接一句,“身爲百姓父母官理應如此?”
“大人說的話,是下官的肺腑之言啊?”
“是下官的心聲啊?”
“……”
一個個頌揚之聲,跟着就是自己的爲民請命的語調,如果誰看見這情況,肯定以爲這些都是他媽的難得的好官啊!
有點摸不清狀況的賀子宣愣住了,不明白這些人轉變這麼快。他那裡知道這些當官的誰願意冒掉腦袋的風險去拼啊,就是又九成的把握那不還有一成風險嗎?既然有條陽光大道可以走,那幹嗎不走,誰是吃飽了活膩味了。這幫官員一聽冷無爲的目標不是整頓吏治時,都在偷笑,都在考慮怎麼去向冷無爲獻忠心去。
這孫有方也是明白這道理的,剛纔說那主意只不過是說的看看,如果人少的話自己可以下臺,人多的話再考慮考慮,但冷無爲的一封清單把他的考慮打算一下子不知道拋到哪裡去了,幹忙自己帶頭,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好在大家都算識時務,至於賀子宣,他算個鳥,和老子的命比起來,就是讓自己拿把刀殺了他,自己的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賀大人,我和各位大人有要事相談,就不送了。”孫有方坐在椅子上,捧起茶杯。
賀子宣看看底下的人,誰也沒有看他,氣的恨恨的瞪了孫有方一眼,孫有方裝作看不見。
“你們給我等着瞧!”內心恨恨喊後,賀子宣拂袖而出。
等賀子宣走後,孫有方放下茶杯道:“各位大人,咱們得想什麼辦法,讓冷大人也瞭解咱們的心思呢?”
各位大人都笑着說出一個意思——送禮。
三日過後,福來客棧裡。
大約下午午時過去半個時辰不久,路按跑回來。
“王爺,巡撫衙門又出告示了,說新政又開始推行了。”
文真此時正和文祥下着圍棋,此刻一聽,不禁一愣,這麼快就有專機了?
“你還知道什麼消息?”
路按簡直有些不可思議道:“太奇怪了,那些官員各個都遞上萬民表,大談新政的好處,說一定要堅決執行。還上摺子了。”
文祥顯得很是驚訝,“怎麼會呢,這麼長時間他們不是一直在牴觸新政嗎?怎麼會誇新政的好呢?”
此時文真顯得很平靜,“還有什麼呀?”
路按繼續道:“有的官員還自我請罪,說沒有得到允許已經開始實行了,有些反對新政士紳們都被關起來,看樣子動真格的了。”
文真哈哈笑了起來,“看樣子,是我們寫摺子的時候了……”
文祥深以爲然,也笑了起來。
巡撫衙門。
剛知道事情始末的田大叫了起來,“冷少,你可真亂來,要是他們真參上去,那可是死罪啊!”
此時冷無爲笑嘻嘻的逗着鳥,這鳥還是孫有方派人送來的,說什麼是天龍的一絕,叫金絲鳥,挺有意思的。
走廊環繞水池,荷葉襯着假山,一切顯得很是寫意。
京城。議政殿上。
德武帝今天顯的非常高興,拿着一本本摺子道:“這是天龍省官員集體送來的關於新政的摺子,你們看過了吧,你們現在還有什麼意見沒有,就是有也等一年半載,效果出來,再研究吧。”語氣不容別人質疑。
“皇上聖明……”
“好,至於馬平省的貪墨案,抓一個殺一個,不容姑息!”德武帝語氣非常堅決。
“皇上聖明……”
如今的德武帝權力高度集中,威望空前強盛,三位宰相只對他負責,任何決議都是由皇帝同意才下達,可以說在這勤勉的帝王身上,三位宰相能自己拿主意的事情是越來越少,就是有什麼庭議的話,那最後還是由皇帝本人決定。德武帝此刻才發現有三個宰相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