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彬坐得端正, 腰背挺得筆直,哪怕他如今只是一抹孤魂,但刻在他骨子裡的風範儀度卻並沒有半點消失。
但此時此刻, 洛文彬臉上從容淡定的神情幾乎無法保持了,他雖然儀態莊重, 但細看之下卻會發現他的腰背是僵硬着的, 而他握住鳳佩的手更是在不引人注意的輕輕顫抖。
這樣的失態對於洛文彬而言可以說是極爲罕見的,他生來長在世家之中, 少年時便知洛家境況難堪, 青年時便走上仕途, 後一步步當上丞相。
可以說多年來, 他早已經練得了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的冷靜和淡定,但此時此刻,他的雙手竟是忍不住在微微顫抖,可以相見他心中的波濤是多麼洶涌了。
洛文彬閉了閉眼睛, 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有着種種複雜的情緒流轉,但他沒有開口打斷沈昭的話, 只是一直沉默的聽着,那些情緒激盪彷彿是深海最底下積蓄着力量等待着爆發的火山。
一直等到沈昭說完洛月汐和他在北域冰原聯手伏殺許老魔的事情, 又說道他們來鬼域找人, 將所有的事情都交待得一清二楚,沒有半點遺漏。
直到沈昭停下,洛文彬才聲音極低的說了一句:“如此說來,若是我與月汐的母親並不曾心懷不甘投生鬼域, 反倒是對她最好了。”
他說這句話時,神情疲憊語氣低沉,帶着沉痛。洛文彬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隻得洛月汐一女,無法照應她一生,最爲不甘的便是沒有爲她安排好一條完美的路。
而如今,更是讓他覺得難以接受的是,洛月汐至今爲止所受的諸多苦楚,竟然大部分是來源與他和雲靜,來源於他們對她的愛護。
聽聞洛文彬如此說道,在龍佩那邊,沈昭沉默了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坦然的說出心中所想:“洛叔父,說句實話,你我在這件事情上的立場和看法是一樣的。”
沈昭這句話已經是表明了,其實他也是不希望洛文彬和洛夫人投生鬼域,再被洛月汐找到的。
因爲比起讓他們執念消失,顯然的他們毫無執念不甘的已經安息、沒有經受鬼域這煎熬的二十年,會更讓洛月汐容易接受,也不會心中愧疚痛苦難安。
但是——
“這些是我們自己的想法而已,並不代表阿月的想法。”沈昭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鄭重,“即使我們的目的是爲她好,但卻並不代表我們有權力爲她決定什麼。”
他們都想要讓洛月汐過得好,想讓她順遂安定,但是他們卻沒有想過她是不是願意接受那些安定下的犧牲和悲傷。
對於洛月汐而言,固然對洛文彬和洛夫人投生鬼域受苦的事情愧疚痛苦,但是她心裡難道不想見洛文彬和洛夫人嗎?他們既然不是她,又憑什麼評斷這些呢。
洛文彬臉上神情微微波動,他眼神閃爍一陣後,之前的痛苦和悲傷被冷靜睿智所取代。他並不是會爲了這些痛苦沉溺的人,與其在這裡白白浪費時間傷心,倒不如想一些辦法來解決問題。
“既然道心對於修士而言是十分關鍵的存在,甚至會影響到他們的修爲,那你可有什麼辦法解決?”洛文彬冷靜下來後,馬上就直言問道。
沈昭沉吟了片刻後,組織了一下語言後這才慢慢說道:“想要徹底解決阿月道心的問題,要做到兩件事情。”
“第一,讓阿月對叔父你們的死再無痛苦和愧疚。第二,要讓阿月愛上我。”
洛文彬初初聽到沈昭條理清晰的敘說時,還暗暗點頭認同,心裡還在想沈昭一點兒都不像他那個熊爹,居然是有腦子的,卻沒想到接下來峰迴路轉,他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第一點我倒是認可,但是你告訴我,這第二點是什麼意思?”洛文彬陰測測的問道,心中警惕人來搶走他女兒的那根神經跳了起來,臉色發黑的想着沈昭不會是要趁着這個機會拐走他女兒吧。
龍佩那邊,沈昭清了清嗓子,醞釀了一下情緒,但是那些心虛的情緒還是沒有完全散去,因爲聽得洛文彬質問,就有些支支吾吾的。
他撓了撓頭,悶聲實話實說:“我與阿月相伴數年,發現阿月心中的心結有兩個,一是對您二人之死的痛苦愧疚,二卻是……她不相信愛情。”
“要讓她道心圓滿,必須得解決這兩個問題才行,所以我纔會說,我們必須做到兩個條件。”
洛文彬此時冷笑了一聲,他狹長的狐狸眼眯了起來,眼中帶着幾分譏諷:“不說你的猜測是不是對的,就算是,爲何月汐的感情非得落到你身上?”
聽到洛文彬這句話,沈昭頓時坐不住了:“這、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與阿月本來就是夫妻,我們又有青梅竹馬的情誼,除了我,難道還有其他的人選嗎?”
“就算現在沒有,再找就是了。”洛文彬臉上的冷笑收斂,慢條斯理的說了一句。
沈昭心裡有些打鼓,忍不住猜測洛文彬不會是想換人吧。雖然說只要洛月汐能夠相信“情”之一事,對象是誰還真的不重要,但是、但是……
但是了半天,沈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反駁洛文彬。
說先來後到,他先與洛月汐定親的?但是當初他們婚事本要再議,洛月汐和他爲什麼會成親還是一筆爛帳呢,這件事情因爲當初燕京被滅來不及算清楚,可不代表着過去了。
說他和阿月之間已經有感情了,不該再由旁人插足破壞?但他是對阿月一片真心深愛不移,但是阿月對他只有對親人的感情啊ORZ……
說阿月專心修煉以圖報仇所以根本沒有什麼交好的男子,但是沒聽到洛文彬說嗎,現在沒有以後還能接着找啊。
沈昭想了一圈,竟是完全沒有想到一個能夠說服或者阻止洛文彬的理由,頓時就有些着急,心裡隱隱還有些後悔。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只告訴洛文彬第一個要求多好,至於第二點,完全可以他先努力爭取阿月的感情再說。
如今好了,他正牌的岳父大人回來了,有他擋在前面,他想和阿月再拉近關係就很難了啊。沈昭有些欲哭無淚,修煉多年的道心都要被洛文彬逼得動搖了。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沈昭急得上火,卻也壓根勸不動洛文彬,他壓根不把沈昭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理由和藉口放在心頭。
對於沈昭自告奮勇爲洛月汐解開心結的“大無畏”精神,他表現得十分“冷酷”。
“不需要你犧牲自己,不是你也還有其他人選,慢慢來總能找到合適的。”洛文彬語氣不溫不火,但話裡的意思卻是不容轉圜。
他爲人強勢卻並不外露,說話雖然語氣平淡,但是卻頗爲堅定,顯然沈昭是難以輕易動搖的。不管沈昭怎麼說,反正他都是笑着打太極推了回去。
沈昭很想說這不是犧牲,就算是犧牲他也願意,但是洛文彬把他宣言當成耳旁風,就當沒聽到,着實讓他無從下手。
而且在和洛文彬的拉鋸戰中,他不僅沒有獲得什麼承諾,沒勸得洛文彬改主意,反而自己的秘密被洛文彬撬出口不少,可以說他完全不是洛文彬的對手。
洛文彬將要打聽清楚的事情弄明白以後,也不管沈昭依舊在那邊侃侃而談着什麼,語氣淡淡的說道:“好了,我沒有話與你再說了,將這通話的東西關上吧。”
沈昭原本正在說的話戛然而止,他倒是很想裝作沒聽到洛文彬的話繼續勸說,但這樣的後果很可能是惹怒洛文彬。
而這個被他父親稱作洛狐狸的大人要是因此出手破壞他和阿月之間的感情,那絕對是手到擒來、輕而易舉,如果是那樣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反正沈昭不想。
所以哪怕嘴上還在說着勸說的話,但在洛文彬發話後,沈昭還是乖乖的將龍鳳雙佩之間的禁制而關閉了。
龍佩在他手中光芒黯淡了下來,不再發光,看上去就只是一塊玉質上好的玉佩。將龍佩掛回腰間,沈昭忍不住長吁短嘆。他和洛文彬通完話後,就打開禁制離開靜室出門去到甲板。
甲板上,沈昭兩個外貌保持在十三歲和十一歲的兩個弟弟正巴在靈船邊緣伸着脖子居高臨下的俯瞰着下方的景色,時不時嘴裡發出驚呼聲,像是爲這樣的風景和畫面震懾。
沈昭出來時沒有隱藏自己的腳步聲,他的兩個弟弟自然就發現了,稍大的沈二郎轉過身要向大哥問好,轉頭卻看到沈昭一副長吁短嘆的模樣,忍不住脫口問道:“大哥,你怎麼了?”
雖然他這兩個弟弟在鬼域都生活二十年了,着實不能算作小孩子了,但是要沈昭與他們說實話那也不會,這畢竟是他的私事嘛,怎麼好意思和兩個小傢伙說。
他沒提和洛文彬的交涉,只是臉上略帶苦色的嘆道:“剛剛與洛叔父說話,不知爲何……”
“就是很怕他。”後面這句話是沈家三兄弟一起脫口說出來的。
三人同時開口說了一句話後,大有知音之感,皆是忍不住七嘴八舌的吐槽了起來:“明明父親高大壯碩,洛叔父卻是文弱書生,但就是不怕父親只怕洛叔父啊。”
“父親高大怎麼樣,還不是在洛叔父面前只有陪着笑臉聽訓的份,我打賭爹肯定也怕洛叔父。”
“娘應該不怕洛叔父——”
“但是她怕洛叔母!”三人再次異口同聲。
沈昭三兄弟互相看看對方,眼角眉梢動着使眼色,三人擠眉弄眼了一會兒,同時爽朗愉快的笑了出來,笑聲在飛天靈船上回蕩,透着許久未見的默契。
等到笑聲平息,三人之間因爲長久分離而來的隔閡和生疏淡了許多,關係重新變得親密起來。在他們多年未見的情況下,回憶過去讓他們有着同樣感受的記憶,確實是拉近距離最好的辦法。
洛月汐並不知道洛文彬和沈昭之間的談話,也沒想到沈昭會那麼不堅定直接將她的底全給泄了,更不知道沈家三兄弟藉着怕洛文彬的這個梗而關係變得親密了起來。
她一直都在專心爲洛夫人調養神魂,鬼域確實是最適合陰魂生存的地方,但再怎麼適合,時間對於陰魂記憶的消磨、神魂削弱都是不可避免的。
在鬼域二十年,因爲無法修煉,洛文彬和洛夫人無法通過吸納陰冥之氣煉化成靈力來壯大自己的神魂,只能通過蘊含有陰冥之氣的靈材來補充,自然神魂消耗得不少。
事實上,一般魂魄投生於鬼域,若是無法修煉,按照其不同的神魂強度,能夠在鬼域生活的時間長短也是不同,並沒有說來了鬼域以魂魄形勢就能與世長存的。
洛月汐一階養魂丹爲洛夫人調理身體,她神識強大,能夠確保所有的藥力盡數沒入到了洛夫人體內。
不要看鬼域中的鬼修、陰魂外表上還頗爲類似人類,但其實他們已經沒有肉體,只剩彷彿煙霧一樣虛薄的魂魄了。
世俗界常有人見到魂魄陰魂,其實都是他們裝扮的,可以說是幻術。洛月汐以肉眼看他們,確實還是人的模樣,但若以神識查看,就只會看到一團黑霧狀的魂魄。
盡心爲洛夫人將神魂仔細調理了一番,哪怕她沒有修煉,但是如今她的神魂強度卻並不亞於一般的煉氣期鬼修了。
不要看養魂丹只是一階,這本來就是爲了替神魂弱小的魂壯大神魂創造出來的丹藥,品階雖低,藥效卻極爲強大,而且十分溫順易於吸收。
洛夫人神魂本就薄弱,之前更是因爲與洛月汐重逢而大喜大悲,如今洛月汐爲她調理了一番,她便神情安穩恬靜的睡着了。洛月汐又看了看母親,這才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回到大堂中,洛月汐沒有聽見洛文彬和沈昭的說話聲,想來是已經結束通話了。果然她走過去,就見洛文彬站在門口看着鬼域一如既往陰沉的天空不知在沉思什麼。
洛月汐並未隱藏自己的腳步聲,故而洛文彬很快轉過身來,他朝洛月汐招了招手,神情一如既往的溫和:“月汐,過來。”
這熟悉的表情、動作和語氣讓洛月汐心中一酸,忍不住就加快了步伐走到了洛文彬身邊。他將鳳佩遞給她,淡淡笑道:“這是你母親給你的玉佩,收好了。”
眨了眨眼睛,洛月汐見洛文彬並沒有問龍鳳雙佩爲什麼會在她和沈昭手中的意思,也沒有談及她和沈昭之前未完成的婚事,不管洛文彬怎麼想,反正洛月汐是鬆了口氣。
他不提,洛月汐自然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情,只是呆在洛文彬身邊乖乖的聽他說話:“月汐,你來鬼域,如今也已經找到了我與你母親,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帶你和母親回修真界了。”洛月汐毫不猶豫的開口,鬼域環境不好,資源又匱乏,洛文彬和洛夫人都不能修煉,若是留在鬼域自然是不好。
洛文彬脣角含笑,忍不住擡手拍了拍洛月汐的肩膀,脣邊露出無奈而縱容的微笑:“月汐長大了,這個想法也很好。”他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卻沒說他和洛夫人是不是同意願意。
洛月汐微微一愣,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不由擡眸看向洛文彬,眼睛裡露出祈求和希冀來:“爹爹和孃親會和我一起離開鬼域的吧,到時候你們想修煉說不定也可以,我們一家人還是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
雖然心中爲洛月汐說的話忍不住失神,但是洛文彬卻並沒有真正動搖,他微微搖頭,俊美儒雅的面容上含着一抹笑意,淡淡說道:“傻孩子,別說傻話了。”
迎上洛月汐不解委屈而難過的眼神,洛文彬淡淡說道:“我和你母親已經習慣了鬼域的生活,並不想離開。我們如今畢竟是鬼,如何在修真界生存下去呢。”
“爹爹不要騙我,鬼域情況如此,您如何能習慣?你們肯定還是更習慣世俗界,我們可以重建燕京。”洛月汐有些急切的開口說着,想要打消洛文彬的決定。
“若是你們擔心以魂魄之身無法生活得好,我有辦法的,只等您修煉有成,便可煉製大元金丹重塑身體,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洛月汐說得方法並非是不可行的空話,但是洛文彬依舊不爲所動,揉了揉洛月汐的頭髮,卻摸了個空,他的手直接穿了過去,洛文彬的眼神微微黯淡,卻掠過一抹更堅定的眸光。
“不要說傻話了,就是我和你母親離開了鬼域重歸大燕生活,你莫非還能與我們一起,月汐,你已經踏上修途了,追尋大道繼續修煉才適合你。”洛文彬並不在乎自己在哪裡生活,卻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兒能過得好。
對於洛文彬的話,洛月汐根本不答應,她用力搖了搖頭,神色鎮定而冷靜,眼神清明而堅定:“我從來就不想修煉,等我殺了清虛子,我便和爹孃一起歸隱,我們一家人還可以過平常的日子。”
“月汐。”洛文彬皺着眉頭打斷了洛月汐的話,他神情帶着幾分鄭重,微微皺眉時越發顯得威嚴,眼神近乎嚴厲的盯着洛月汐,他冷冷道,“你怎會有這種愚蠢的想法?”
洛月汐微微一愣,嘴脣翕動着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了。
“我問過沈昭了,修真界也不是一片和平,你已經踏上修途,竟然還妄想着能夠拋開這些回到以前?”洛文彬在乎的不是他和洛夫人的安危,而是洛月汐的。
他嚴厲的盯着洛月汐,冷冷說道:“我不懂什麼修真的事情,但我卻也知道懷璧其罪,你不打算繼續修煉,而是做個凡人?哼,若你被人盯上卻沒有自保的能力,別說做個凡人,是不是能活下去都兩說。”
“我就是這麼教你的?月汐,你說出這樣天真軟弱的話,實在教我太失望。”
洛月汐聽到這話,原本的自以爲是頓時就散去了,洛文彬罵得對,是她自以爲是,是她想得太美,可事實上修真界真的安全嗎?
洛月汐想着隱隱知道的長華真人和元瓔道君經歷的磨難,那在海外發現的蛛絲馬跡,冰寒便從骨子裡滲了出來,讓她生生的打了個寒顫。
如果她真的放棄修煉,放棄修途,甘心做一個凡人,那她的修爲會隨着道心的崩潰而消散,別說還能不能殺了清虛子報仇,等到大劫來臨的時候,她能保護她的父母,保住她自己的性命嗎?
她只想着報仇雪恨,只想着與父母團聚,眼界實在是太狹窄了,竟是忘了修真界根本就不像她自以爲是的那麼安全。是這些年來丹宗的庇佑、順風順水的修道讓她忘記了警惕嗎?
洛月汐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有如此軟弱、如此幼稚、如此可笑的想法。沒有冠絕天下的實力,憑什麼獲得安寧的日子?君不見那些退隱的人,都是在得了天下之後。
看着洛月汐渾身輕顫,眼神迷離中閃爍着種種情緒,洛文彬就知道她已經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心中不由輕輕鬆了口氣。
他畢竟不是洛月汐,只能點撥她,不能真的替她做什麼決定,如今見洛月汐冷靜了下來,理智重新上線,洛文彬才安心。修真界危險至極,卻要洛月汐自己去闖,旁人是替不了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訴我,你接下來的打算。”洛文彬緩和了語氣,但嚴肅依舊,“至於我和你母親的事情,該何去何從,自有我們自己決定,還沒輪到你來做我們的主。”
最後一句話說得有些□□和霸道,但洛文彬是洛月汐的父親,這句話說出來後,洛月汐也只能默默點頭,不管她心裡怎麼想,面上卻絕不會忤逆洛文彬,故而只能先答應了。
洛月汐雖然剛剛被洛文彬一棒子給敲醒了,但也不急着多想什麼,而是如對洛夫人那般,如法炮製的用養魂丹替洛文彬也孕養了一番神魂。
等洛文彬神魂穩固壯大到煉氣期鬼修的程度後,洛月汐才讓洛文彬和洛夫人好好休息,將神魂的隱患徹底打消。
直到做完了這些事情,她纔開始想洛文彬之前說得話來。洛文彬說得沒錯,洛月汐自己也認識到了,她那種幼稚的蠢想法根本就行不通。
報仇又怎麼樣?報完仇她不繼續努力修煉,以後還有更多的仇人!因爲她保護不了她的親人,她重視的人,也保護不了她自己。
洛文彬的話讓洛月汐豁然開朗,再也不去想什麼報完仇後就跑去世俗界歸隱的愚蠢想法。事實上,見到洛文彬和洛夫人後,洛月汐的道心不僅沒有崩潰的跡象,而且因爲再見親人反而開始好轉了。
洛月汐隱隱有感,只要她堅定了修道上的決心,排除了對父母的愧疚,報完了血仇,她於道心之上必定再沒有什麼隱患缺漏了。
如此她便可一路修煉下去,會有足夠的實力帶着洛文彬和洛夫人離開鬼域,並且幫助他們修煉成爲金丹鬼修,再以大元金丹重塑身體。
洛月汐心中條理清楚的對未來做了一個初步規劃,可以說心中鬆了一大口氣,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找到父母之後,道心有望圓滿,日後也不會放棄修煉,可以說洛月汐覺得從今時今刻起,她纔有了奔頭,再也不是爲了復仇而報仇,而是爲了未來的希望。
但在洛月汐如此高興的時候,抱朴子冷不丁的冒了出來,直接潑了洛月汐一盆冷水:“你來鬼域是來對了,事情差不多都要解決了,但是隻怕有一件事情是不會按照你希望的那樣進行了。”
“什麼事?”洛月汐愣了愣,正是最躊躇滿志的時候被潑了一盆冷水,洛月汐不由皺起眉來。
抱朴子其實不想管閒事的,因爲洛月汐已經決定了不會再放棄修煉,自然他也用不着再擔心明華真人的心願無法實現,他沒必要再插手這件事情了。
但是不擔心明華真人的心願了,抱朴子卻也擔心洛月汐。他雖然不是人,沒有什麼人心肉長,但是這些年亦師亦友的相處下來又豈會沒有感情?
有些事情他知道了,如果不告訴洛月汐,最後讓她心中痛苦後悔,抱朴子實在有些不忍心。
況且以洛月汐那偏執的性格,別看現在她見到洛文彬夫婦後,像脫了殼的毛粟子變得溫順又柔軟,只要洛文彬夫婦再出什麼事,她馬上能變得更偏執扭曲,到時候事情只會更麻煩。
“咳,你父親沒有可沒有和你離開鬼域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打算呢。”抱朴子輕輕咳了一聲,直接開口說道。
洛月汐抿了抿脣,雖然沒開口說什麼,但她自己心裡其實是明白的。洛文彬之前說不必她來管他們的事情,他們自有打算的時候,洛月汐就差不多猜到了。
但是猜到歸猜到,被抱朴子這樣直接說出來,卻也還是讓洛月汐心裡不高興,心裡也很有擔憂和無奈的意思。
“我根本拗不過我爹的,只要他做了決定,是不會輕易改變的。”洛月汐略顯挫敗的嘆了口氣。
她倒不是真的沒辦法帶着洛文彬和洛夫人離開鬼域,她實力比洛文彬他們強,便是他們不願意,她也能強行帶他們離開,但洛月汐如果這麼做了,他們父女之間還有什麼情分?
“其實也沒必要一定要他們離開鬼域。”抱朴子眼珠子轉了轉,卻給洛月汐出起了主意,“鬼域確實有各種不足之處,但你必須承認,鬼域確實適合陰魂生活。”
“修真界陰氣充沛的地方可不多,而且一般都是陰森鬼氣的古戰場、殭屍堆,你莫非要他們回到修真界後在那樣的地方生活?”
洛月汐沉默了下來,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會讓洛文彬和洛夫人在那樣的地方生活,但是……如果不在陰氣旺盛的地方,他們的神魂會很快被磨滅進而消散於世界之中的。
洛月汐沒有說話就代表她聽進去了,抱朴子便再接再厲的又問了一句:“你還記不記得之前你那個同門跟你說的話?”
“你希望你父母活着,這自然是你一片孝心,是好事。但是你有沒有問過他們是不是想繼續這樣活着。他們在鬼域撐着,是因爲他們有執念,而不是因爲他們想活着!”
“對你而言,是你父母一直以如此形態活着、卻執念不消痛苦不已好,還是他們完成執念安息長眠好?”
“你不要忘了,真正做決定的是你的父母,如果他們想將執念達成,就此徹底安息,那麼你也該支持他們,而不是打着爲他們好的名義強行讓他們痛苦的活下來。”抱朴子說到這裡,已經是圖窮匕見。
不過他知道洛月汐不是好糊弄的人,又補充道:“你想想,你父母本來就是凡人,就算他們當年若沒死,二十年壽命其實也差不多盡了,如今他們完成執念消散,反而讓他們順遂安寧,不至於死了依舊受苦不是?”
“說了這麼多,你其實就是想勸我替我父母完成執念,然後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去死!”洛月汐冷笑了一聲,眼神如刀似劍,帶着狠戾的刺向了洛月汐。
抱朴子神情不動,臉上表情依舊坦然,他眉眼淡漠的點了點頭:“我確實是這個意思。”
見洛月汐一臉的風雨欲來,有翻臉的趨勢,抱朴子眉毛一挑,又道:“剛纔的話是我勸你的,你自然懷疑。但我問你,若是你父母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呢?你是要幫助他們完成執念,還是強逼着他們活下來?”
洛月汐身體輕顫,眼神一片迷茫,抱朴子問得十分直白,但她心頭卻是一片混亂。該這麼做?該如何決定?若是替父母完成執念,他們會死的,若是不……他們會活下來,但卻執妄纏身,痛苦不甘。
抱朴子勸她替父母達成心願,這是在逼她送她父母去死啊!
她如何能做到,如何能狠心?哪有爲人子女,卻反而送着父母上黃泉路的,洛月汐對父母感情至深,怎麼可能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來?
但如果抱朴子說對了呢?如果洛文彬和洛夫人只是想完成心中所願,達成執念呢?莫非她就能眼睜睜的看着父母爲心中執念痛苦難安嗎?
此時的局面,比洛月汐之前以爲的事情解決了大相徑庭,可以說她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甚至做決定的人……也不是她。
“這件事情,由我爹孃……做決定吧。”洛月汐苦笑了一聲,神情茫然,最後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