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宗糾結了!這個問題還用問嗎?自然是——
“稟太后,小子想來。”
上官婉兒柳眉一豎,正待訓斥他,武氏已微微一笑,悠悠然道:“既然想來那便來吧。”
很是平常淡定的語氣,上官婉兒毫不猶豫的俯身:“太后,六郎畢竟還小……”
話還沒說完,就被武氏打斷:“婉兒,六郎可是不知輕重之人?”
上官婉兒瞬間無語,頓了頓,還是滿臉爲難的道:“這孩子雖說頑皮些,有時會突發奇想,然爲人行事卻非任性妄爲,不知輕重緩急,不知進退的人。”
武氏反問:“既如此……婉兒還有何可顧慮的?”
上官婉兒憂心忡忡地道:“然世間事並非六郎謹慎便可的,人心鬼蜮,六郎終究還是太小了。”
武氏緩緩但堅定的道:“非常之人自當行非常之法。早些見識人心鬼蜮非壞事,多學多看多聽多思,趁着還小多學學,方有成才之時。六郎,你可知我爲何替你取世茂二字爲字?”
張昌宗不想亂猜:“請太后明示。”
武氏微微一笑,看張昌宗的眼神,威嚴而又神秘,清亮的眼睛,似乎有光一樣,明明都是快六十的老奶奶了,還有這樣湛然有神的眼睛,張昌宗一時不禁愣住。
武氏緩緩從座位上起身,一邊緩緩地但腳步堅定有力的朝張昌宗走去,一邊道:“本宮不想明示,本宮要你自己想。你方纔說過,讀史是爲了讓人從過去的桎梏中脫離出來,想前人之未敢想!本宮等着,等着你所有想前人之未敢想之事,只要本宮在,你儘可放心的去想,好好地去想,然後,想到了便來說給本宮與你師父聽。六郎,你有非凡的資質,若不識得,自然無從談起,但你既在我的眼前,我何忍你這等良才美玉過錯?本宮自該助你。本宮願你有朝一日,便如你的名、你的字一般,顯耀人世,光宗耀祖,昌盛門楣!”
溫潤的手掌緩緩按到跪着的張昌宗頭上,那手掌上的力道,讓張昌宗感覺到武氏的認真與執意,讓他有種恍如夢中之感——
這是挖坑順便把自己也埋了的慘劇吧?可是,被武氏這麼說,好感動怎麼辦?有些熱血沸騰怎麼辦?還有種想拋頭顱灑熱血的爲武氏賣命的衝動又怎麼辦?
久多麻袋,醒醒!作爲一個成年人,可別被這麼幾句話就忽悠了!可是,武氏的眼神真的好攝人,張昌宗敢以偵察兵的資格保證,武氏沒忽悠他。講道理,其實也沒必要忽悠他,再如何聰明瞭得,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家中也沒什麼非凡的勢力讓武氏拉攏,武氏……是真的這麼想的!
這等自信與風采,好生叫人折服!被這樣的人這樣期望着,不作迴應感覺良心會痛啊!然後,張昌宗聽到自己說:“小子不才,願尊太后之令。”
武氏滿意的笑了:“甚好!身爲男子便該這般無畏無懼,奮勇向前。今後,本宮這裡,你可常來。”
“喏!”
張昌宗的性格,除了耍嘴皮子故意賣萌的時候,就不是會花言巧語的人。所以,他也沒有多餘的話來表達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認真的答應,然後,付出全部努力去實行。
上官婉兒做了他幾年的師父,哪裡還會不知道這孩子的性情,見狀,笑道:“這孩子,往日看着挺機靈,關鍵時刻便嘴拙了。太后如此恩典,還不快快謝恩?”
哦,對,還要謝恩!
張昌宗第一次誠心誠意的向武氏叩首:“昌宗謝太后恩典,大恩大德,永誌不忘,定然用心向學,不辜負太后的恩典。”
武氏笑吟吟地頷首,唯有上官婉兒有些頭疼,這個蠢徒弟,還沒說要肝腦塗地以報之的話呢,正要提醒,就聽張昌宗又道:“昌宗不知來日自己會學成什麼樣,也不知自己是否能讓太后您滿意,所以,不敢說回報的話,昌宗只說,若來日昌宗的學習成果還讓太后您滿意,若有能幫上太后您的地方,願聽太后差遣。”
當然,只要不是想潛規則他,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武氏一怔,臉上的笑容不禁深了幾分,道:“這許多年來,本宮恩典之人不少,謝恩的人也不少,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肝腦塗地、削首以報的話也聽過許多,唯有六郎今日之謝辭這等與衆不同,卻也更加真心!好,本宮便等着,等着六郎爲本宮效命的一天。”
之後,武氏就讓上官婉兒與張昌宗這師徒倆兒退下,自己一人坐回案几前,伏案執筆,不知在寫什麼。
剛出大殿門口,張昌宗就被上官婉兒一把拉起小手,直奔她的寢殿而去。婉兒師父走的很快,張昌宗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但就是這麼快,她的儀態、衣飾也沒有半分凌亂的地方,鄭太太教的好女兒!
張昌宗默默向老太太表示了下敬佩,跟着師父進屋,剛進屋,耳朵就被揪住:“師父,手下留情啊,你可就我這麼一個徒弟,揪壞了再哪裡去找一個像我這麼聰明,這麼討人喜歡的徒弟去?”
其實上官婉兒沒用力,張昌宗也不是真疼,就是故意喊喊,免得不給反應這妖女師父的假怒變真怒,那受罪的還是他張昌宗。
上官婉兒應聲放開手,蹲下身子,與張昌宗平視,默默望着他。看得張昌宗老臉都紅了,不自在的移開目光:“咳……師父,幹嘛這樣盯着徒弟我看?難道是今天我穿了件好衣服,格外的帥氣的緣故?”
上官婉兒“噗嗤”一笑,那笑直達眼裡、心裡,全都是歡喜,喜滋滋的道:“我在看我究竟是走了什麼好運,才收了這樣好的徒弟!六郎,太后很看重你,你莫要辜負太后的期望,知道嗎?”
這樣說,張昌宗倒是能理解她爲何這樣的激動了!於婉兒師父來說,武氏就是她的天,是支配她人生,支配她榮辱生死的人。是武氏毀了她的家,也是武氏把她從掖庭那樣的地方帶出來,給她前所未有的榮耀。對婉兒師父來說,武氏的看重至關重要,是個生死榮辱之所繫。
張昌宗理解她,雖然不是很贊同,但不妨礙他願意尊重她的想法,聞言,笑着張開胳膊,摟住婉兒師父的脖子,柔聲道:“師父,弟子說過,我會保護你的,你的以後有我呢!昌宗雖不才,卻也是言而有信之人,師父,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官婉兒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張昌宗,她只是知道,從今往後,她在宮裡再不是孤獨一人掙扎了,她有了六郎……她親傳的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將來可奉養她身後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