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秀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三味書坊火了!還沒正式開張就火了!不止是因爲牆壁上的那些句子,還有那些因爲犯宵禁被抓的書生。
他們的被抓和被放,讓小小的三味書坊,在京城瞬間出名了,每日裡,前來閱讀牆壁上所寫句子的人,幾乎可用絡繹不絕來形容。
不全都是書生,也有旁地純粹是看熱鬧的普通人,都想來看看讓書生們沉迷往返的好句子是什麼樣的,有人有所得,有人就是湊熱鬧。然甭管是有所得還是湊熱鬧,人氣就起來了,三味書坊也在京裡火了!
雖說開書坊也是一樁雅事,但終歸還是牽扯到商賈之事,這年頭,家裡有產業涉及到商事的人家多的是,但是,除了商戶,鮮少有親自涉及的。即便某些店鋪,大家都知道是哪家哪家的產業,但那只是私下裡知道,並不會有人扯到明面上說。
張昌宗以後是想走仕途的人,薛崇秀爲他着想,不想讓他插手商事的事情暴露。讀書人還是有個清白名聲的好。薛崇秀的好意,張昌宗自然接受。
張昌宗第二天從公主府回家的時候,特意繞道去看了一下,書坊門口確實聚集了好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在品讀牆上的詞句。
張昌宗藏在馬車裡摸後腦勺,真的玩大了。也沒多停留,趕緊催安勝去族學。書坊再怎麼出名,商事終究是小道,可以玩戲,卻不能沉迷,不然,不用別個出手,義母太平公主首先就會看不下去。讀書事情是不能耽擱的,不然,對不起武后的看重,也對不起婉兒師父和鄭太太的教導,主次張昌宗心裡是有數的。
去到族學,又是另一個天地,沒人知道他在外面做的事情,也沒人知道他在宮裡如何受武氏看重,孩子們的世界終歸比大人簡單。張昌宗其實挺喜歡來族學的。
高高興興地在族學讀書一早上,跟張易之和便宜侄兒們回家,心裡想向鄭太太彙報事情,一回家便急匆匆去小院子——
“太太,六郎回來了,您想我沒?”
張昌宗心情好,忍不住就想逗逗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不喜歡看他嬉皮笑臉,他還就要笑嘻嘻地湊過去招老太太煩。這種興趣,直接說叫賤,委婉說叫惡趣味。講真,就算被老太太嗔罵兩句,也好過看她古井不波的樣子,生點兒氣才更鮮活。
人還沒到,聲先到了。
張昌宗笑嘻嘻地快步進去,沒用跑的,在鄭太太的教育下,他的儀態進步很大,雖然還做不到像鄭太太那樣走的飛快但衣角絲毫不亂的樣子,但該有的架子卻立起來了——
鄭氏這裡有客人。
“太太!”
興高采烈的叫着,進去才發現有客人,兩男一女,俱都上了年紀,錦衣華服,氣質清雅,與鄭氏相對而坐。張昌宗微微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莽撞了,莽撞了!
鄭氏白他一眼,微嗔道:“丟人了吧?叫你咋呼!過來,我與你介紹。”
“喏。”
規矩的過去。就聽鄭氏道:“這是我孃家兄弟,你喚舅公、舅太太就是。這是大舅公,這是三舅公、三舅奶。”
竟是滎陽鄭氏的人!
心裡想着,張昌宗面上不顯,依言拜見。與鄭氏平齊而坐的清瘦老者打量張昌宗兩眼,出聲問道:“小妹,這便是張家的六郎?”
鄭氏道:“便是六郎。大兄、三哥、三嫂,這邊是宮裡才人的徒弟,救我從掖庭脫身的張昌宗,行六,你們喚他六郎便是。”
被鄭氏喚作三哥的應該就是鄭屹的父親鄭茵,被鄭氏喚作大兄的應該就是鄭氏這一支的當家人,名字叫啥不知道。
雙方見過禮,鄭茵笑眯眯地看着張昌宗,道:“六郎既然是宮中才人的弟子,那這一聲舅公倒也當的。不過……”
話沒說完,而是轉頭看兄長鄭葦。鄭葦自張昌宗進來,一直在打量他,眼神雖不迫人,卻並不掩飾打量的目光。而張昌宗發現老人家在打量自己,還自覺很萌的朝他甜笑,然後,就再沒別的反應了,老神在在,並無半分異樣。以他的年歲而論,垂髻小兒能在這樣的打量之下還能這般神情自若,這份心性已是不凡。
聽到鄭茵說的,鄭葦開口接道:“當謝的還是要謝,我滎陽鄭非是不識恩義之人。”
這話倒是說得張昌宗樂了,拱了拱手,道:“舅公,請恕小子直言,不知舅公打算如何報恩?”
鄭葦淡然道:“富貴榮華,儘可挑選。”
滎陽鄭確實有這個實力。張昌宗臉上的笑容卻更大了,似乎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笑得鄭葦面容漸漸板起來,眼睛微斂:“六郎不信?”
張昌宗剋制一下笑意,道:“小子即便年幼,也知滎陽鄭之大名,世代清貴,豪門大族,若鄭氏想報恩,想必隨便丟一點兒資源、財富出來,也足夠不止我張昌宗,便是我張家全族受用終生。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這些統統都不是我想要的,也非我目的所在。舅公可信這世間除了利益,還有真情在?”
鄭葦被問得眼睛豁然睜大,沒回答,只是望着張昌宗。張昌宗微微一笑,輕輕地卻擲地有聲的道:“我救鄭太太只因爲她是我鄭太太,是我師父的母親。恰巧我有機會便救了,並不是圖你滎陽鄭的什麼報答。上次九叔叔來一再感謝……講真,我心裡便有些意見,如今二位舅公又來這麼說,小子是忍不住了,便直言吧。若有不妥之處,還請舅公見諒,當然,若是冒犯了您二位……”
張昌宗扭頭,討好的朝鄭氏笑笑,可憐巴巴的道:“太太罰的時候手下留情些。”
鄭氏眉頭抖了抖,手掌動了一下,正在用無上毅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被這小子撩生氣,那邊鄭葦已經“哈哈哈哈哈”的爆發出一陣大笑,還一邊笑一邊拍憑几,拍得茶碗都掉了,茶水撒了一地。
張昌宗臉上也笑嘻嘻地,絲毫沒被鄭葦突然的大笑嚇住,反而臉上一片自得,看,他招人喜歡的功力又精進了。
鄭氏不禁有些手癢,她就見不得他這種洋洋自得、死不正經的樣子,乾脆利落的伸手,捏住某人的耳朵——
張昌宗趕緊討饒:“太太,好太太,有客人在呢,煩請留兩分薄面,要罰也等會兒再說吧?弟子人雖小,也是要臉面的。”
鄭氏扭得不疼,其實就是做做樣子。聞言,白了他一眼,倒是鬆開了手。鄭葦也笑夠了,一雙老眼目光灼灼的望望張昌宗,又望望鄭氏,溫聲對鄭氏道:“小妹爲何願意與小六郎一起生活,不願回鄭氏,愚兄懂了。也罷,旁地話愚兄便不再勸了,明日我遣人送幾個人過來照料你生活起居。”
鄭茵一急,正待勸解,旁邊的三舅太拉了拉他,搖搖頭。鄭氏面上笑着溫婉的笑,起身向鄭葦、鄭茵二人行禮,道:“大哥與三哥的心意,小妹心領,謝大兄理解,小妹又給您添亂了。”
“傻話,我們兄妹之間,何須說這些。小六郎。”
鄭葦轉向張昌宗,張昌宗連忙答應一聲,恭敬地聽着。鄭葦道:“我這小阿妹受苦了,我等兄長無能,一直無法救她出來,如今託你之福出來了,又只願受你奉養,你便當用心了。”
張昌宗鄭重答應道:“請舅公放心,弟子省得,並會努力讓鄭太太過得舒心。”
鄭葦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而問起張昌宗的讀書情況來,順便還考校了他一番。一直待到傍晚,用過甫食後方才依依不捨的走了。實在是小院子住不下那麼多人,不然,老頭兒還不想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