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秀懷着身子,不耐久熬,待過了子時便帶着寶寧下去休息了,體恤她雙身子,倒也沒人說什麼,有張昌宗留着便成。
張昌宗體恤嬸嬸們和嫂嫂們年紀都大了,便請了女眷們下去安歇,留下一羣男的一起喝酒聊天,便連伺候的人也撤下去不少,只留了幾個親近之人。
張易之看留下伺候的都是弟弟親近之人,攬了他肩膀,低聲問道:“六弟,朝中如今是何章程?我看着怎麼朝中只問公主之聲,卻不聞太子之名?你那岳母聲勢忒大了,到底是怎麼個打算的?”
張昌宗頓了一下,苦笑:“五哥,小弟若是說不知道,你信不信?”
張易之愣住,嘴巴張得大大地,全沒了他作爲蜂蜜京城的美男子的酷帥,反而看着有些二逼,驚呼:“你不知道?你怎能不知道呢?兄弟,咱們全家的腦袋都在這上面繫着呢,你怎麼能不知道呢?”
“五哥,人心是會變的!財帛利祿動人心,面對滔天權勢,我不知道我那岳母大人還能保持幾分本心不變!所以……”
張昌宗難得的露出極爲嚴肅的表情來,道:“二叔、三叔、四叔,哥哥們,待過完年後,請你們該乞骸骨的就乞骸骨,能謀求外放的就外放吧,若不能,也與我少往來!”
“你在說什麼?”
三位叔叔還沒說話,大哥張昌期便面露怒色,瞪着幼弟。張昌宗很理智,並不因爲大哥的惱怒而動搖:“家族的發展規劃,在定州時,小弟便與兄長們商量過,也寫信告知過叔父們,照章辦理,家族將來定然可期。等尋個機會……”
“住口!”
卻是張昌期直接呵斥道,滿面的怒容:“六弟,難道在你心目中,愚兄等只能與你共富貴,不能同患難嗎?”
張昌宗不禁苦笑起來:“大哥,若將來有什麼,以我岳母大人的權勢和地位,能定的罪肯定是十惡不赦之罪裡的,小弟是女婿,會降罪於我,但應該不會牽連我的親族,叔父與兄長與我岳家並無多少往來,牽連不上。”
張易之截口道:“那你就不能脫身出來?”
張昌宗笑着,面容堅定:“不能!岳母大人待我有大恩,若連我也棄她而去,那我還是人嗎?”
“你啊!”
張易之滿面複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只遺一聲嘆息。倒是滿頭白髮的張洛客說了一句:“六郎,你若被牽連,難道我們還能安好?往年看你行事也算果決,怎麼大了反而開始優柔寡斷起來?”
張昌宗愣了一下:“三叔的意思是?”
張洛客道:“鎮國公主說了什麼否?做了什麼否?”
張昌宗被問得愣住,細下心來想想,除了說過不想再被人主宰人生,還真沒說過什麼,到目前爲止,除了順勢攬權,對李隆基的態度一如過往,還真沒什麼出格的地方。更多的,一直都是張昌宗與薛崇秀根據歷史記載做的推測,總把她往想爭權的路線上想。
新君登基又一直忙忙亂亂的,太平公主領了送金城公主出嫁的事務,一直不得空坐在一起認真聊聊——
張昌宗起身,朝張洛客鄭重一禮:“小侄多謝三叔,小侄知道該怎麼做了。”
張洛客笑眯眯地摸着鬍鬚頷首道:“你明白就好。我們張家雖不是什麼名門世家,但如今的聲勢也不小,你的心態當隨着家族聲勢而改變纔是,何以一如當初呢?我看你是當局者迷啊!”
張昌宗恭敬應是,背後冷汗津津。三叔說得對,在他心裡,張家依舊還是多年前那個張家,在長安城裡沒什麼權勢,卻忘了如今兄弟子侄都已長成,就連文英,都已做了有品級的將軍,長孫文陽如今已然做到普通州城的刺史,他自己更是金吾衛大將軍,即便不顯山露水,在長安城裡,張家已然是一個龐然大物了,只是他自己不覺罷了。
說到底,他的思維轉變沒跟上家族發展,因爲預知歷史,反而被這個預知所侷限,困於其中,雖不至於惶惶不可終日,但心理壓力很大。
越想越明白,越想心頭就越發顫,還好他不是張家的族長,不然,家族怕是要被他帶累。雖然張昌宗從來不覺得後世穿越來的就一定會比古人土著更聰明睿智,但這麼大年紀了,還被教做人,心頭也很是羞愧的。
有張洛客開頭,張家三位叔叔,幾位兄長便乾脆說開去,就現如今的朝廷形勢探討起來。張洛客能在渭南那等地方安安穩穩做了十來年的官,自是有其不凡之處,當即道:“新君登基,又是年底,各種事務忙亂,而新君,我看着,也不像是什麼英明之主,一氣罷免了上千的斜封官,朝中還會有說道。”
這話一出,張樑客也露出贊同的神色來,點頭道:“兄長說得對,斜封官即便出身再不正,也是先帝任免,不加甄別全部罷免,豈不是在言先帝之過?新君乃先帝之弟,帝位乃是先帝之子禪讓之,如何能言先帝之過?再者,銓選豈是這麼簡單的事情,若全看出身選材,那朝中政事也不用做了,施政銓選不是這麼來的!”
就差沒把胡鬧直說了!
張魯客跟着做總結:“要爭權,也要先把攤子立起來再說,否則,爭了有個屁用!”
二叔居然說髒話!
張昌宗驚愕了兩秒,自己悶頭想想還真是。
政變的時候已是十月,之後清算韋氏家族和她的附庸者,清算安樂公主以及斜封官們,又忙着送金城公主出嫁……這麼一算,短短兩個月,朝廷也挺忙的。
罷免的斜封官上千,在朝廷裡做事的雖然只是其中少數,但是,正值忙碌的時候,突然少了一些人——
難怪這兩個月一片其樂融融,原來是大家都忙,沒空爭權,等朝廷理順了,太子對於在李旦面前地位比他還高的太平公主,怕是心情就無法保持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