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在前幾天歸順了虞非城,如今雖說發展不明朗,但起碼不是戴罪之身。
孫榭是家中老二,早兩年性子也是活潑過的,後來娶了鄭家女,做了太子的連襟,便開始有模有樣的做人。
可能在旁觀者的眼裡,覺得這人是長大了,懂事了。
只有真正親近的人才知曉,孫家二爺是再也得不到心愛的人,灰頭土臉,心灰意冷了。
很巧,虞非城也是知道內情中的一個。
他不僅知道這些,他還認出旁邊那個嚎啕大哭的女人,是他的親姨母,鄭紅玉。
早些年,虞非城剛剛出生時,鄭紅玉與鄭紅袖姐妹尚有不睦,後來時間增長,孫家二爺納妾生庶,讓鄭紅玉下意識的靠近了鄭紅袖。
一部分是借親妹妹是太子妃的勢,鎮壓孫榭的妾侍。
一部分也是逐漸長大,明悟了自己從前的囂張跋扈,與不懂事。
雖然太子一直鄙夷鄭紅玉,但在虞非城的意識裡,姨母對自己還是不錯的。
之後鄭家被滅,鄭紅袖去世,鄭紅玉自己在孫家過得愈發艱難,兩家纔算徹底斬斷了聯繫。
誰能想到,在太子離世時候,竟看到了他們。
一片焦黑的骨灰前,鄭紅玉哭的天昏地暗,天崩地裂。
孫榭站在她身旁,語氣難得有些柔和,“阿玉,你莫要哭了,擦擦眼淚吧。”
鄭紅玉搖頭,頂着紅紅的鼻頭道,“孫榭,你讓我哭,你讓我哭,我心裡難受得慌,我不哭難受啊。”
孫榭嘆了口氣,語氣忽然低了下來,“你是想到阿袖了吧,她是個命苦的,但又是個幸運的。”
她命苦在命運多舛,人生短暫。
她幸運在與太子愛的忠貞不移,兩相誠摯。
其實,人活在世,有哪個幸運純粹到一生平安的。
每個人或多或少的都有會有些許不幸,但只好幸運的美好能治癒不幸的疤痕,那便足矣。
鄭紅玉發泄完情緒,總算從地上爬了起來。
孫榭帶着她一起給虞非城見禮。
不管從前他們對皇長孫態度如何,在這一刻,面對這位年輕的新皇,他們只有一個態度,那就是尊敬。
虞非城微微擡手,示意他們起身。
太子的屍骨已經收斂完畢,趙家的足跡還在追蹤,虞非城也要回宮了。
身爲帝王,總不能像做皇長孫時一樣自由自在,一樣隨心所欲。
鄭紅玉有些依依不捨的望着虞非城,有心說上兩句話,卻又說不出口。
小外甥長大了,成了新皇。
再不是她想靠近靠近,想疼愛便疼愛的了。
但有些話,不說也不行。
待虞非城起駕離去後,鄭紅玉期期艾艾着靠近了喬連連,語氣客氣而拘謹,“這位就是清平郡王妃吧,早就聽說是個姿容不俗的,今日一見方纔知道,傳言誠不欺我。”
這種追捧的話,喬連連這幾日聽了不知多少。
隨着虞非城的即位,清平郡王一脈成了最大贏家,連帶着她這個不受京城世家待見的清平郡王妃都水漲船高了起來。
套近乎,讚美,誇獎,全都不要錢似的拋來。
擱往常,喬連連笑笑也就過去了,但她今天才聽了太子和鄭紅袖的愛情故事,心底對鄭家女存了幾分慼慼焉,便耐着性子開了口,“孫家夫人可有事情?”
鄭紅玉張了張嘴,語氣有幾分遲疑,“我……我想跟皇上說一聲,早些年不是我不找他,也不是不擔憂他,而是在孫家日子着實有些艱難,實在有心無力,希望他莫要放在心上。”
喬連連剛開始有些怔忪,很快恍然。
鄭紅玉這是在向虞非城解釋,爲何皇長孫被“離世”數年,她這個親姨母卻沒有任何動靜。
她不是因爲太子妃的死覺得沒了靠山纔不尋虞非城的,而是自身也難保,日子過得艱難。
從側面講,這也是在告孫家的狀,爲自己訴苦。
喬連連瞄了一眼孫榭,這個續了鬍鬚的男人正緊張兮兮的站在一旁,偶爾會瞟一眼鄭紅玉,眼底是遮蓋不住的擔心。
他也是怕鄭紅玉告狀吧。
畢竟新皇是鄭紅玉的親外甥。
在太子妃的那一段故事裡,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缺憾,也或多或少的做過錯事。
不管是孫榭還是鄭紅玉,雖然有過錯但罪不至死。
更何況,鄭紅玉也是真心疼愛過虞非城的。
喬連連心中瞭然,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且放心,皇上的親人本來就不多了,你是他嫡親的姨母,自是要多顧着些的。”
鄭紅玉便拼命點頭,眼底又漾出了些淚水,但強行忍住了。
她鄭重的對着喬連連道謝,轉身回到孫榭身邊,柔柔地道,“我們回去吧。”
孫榭見清平郡王妃並沒有發怒,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拉起鄭紅玉的手,緩緩離去。
大約走得有些遠了,夫婦兩個坐在馬車裡,孫榭突然道,“你不用擔心孫家會欺負你了,這些年是我太偏心眼了,總忽略你的感受,一味寵慣那些侍妾,叫她們踩在你頭上。你且放心,等回去我就把沒子嗣的遣散,有子嗣的送去偏院養老,絕不在你眼前蹦躂。”
鄭紅玉滿臉詫異,“孫榭你……你是怎麼了?”
孫榭沒回她,反而自顧自道,“以前我總覺得我愛紅袖,失去了她讓我痛不欲生,娶誰也無所謂,所以才答應了娶你,又肆無忌憚的擡了那麼多侍妾。可今日我才明白,其實我不愛紅袖,因爲我永遠做不到像太子那樣,爲了她拼勁全力,又爲了她放棄一切。”
當年,他連跳下山就救鄭紅袖都做不到,他怎麼可能是愛她呢。
這些年,他沉浸在自己編織的深情裡,一直沉浸了那麼多年。
直到看到太子的焦屍,他才驟然清醒過來。
餘生已經不能夠愛誰,但他可以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對鄭紅玉好,補償虧欠她的半生。
親近皇帝的親姨母,也能爲即將沒落的孫家做出貢獻。
人類總是那麼複雜,溫柔裡添加了情感也添加了算計,永遠做不到太子那般純粹。
但鄭紅玉害羞地垂下了頭,顯然十分滿意。
人類的悲歡冷暖,只有自己知道,也只有自己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