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刺殺之後,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一路馬不停蹄在次日下午就趕到了太原。
讓顏景白感到遺憾的是,雖然從龍衛抓到了幾個活口,但那些人都是不怕死的死士,在被抓住的瞬間就用藏在牙齒內的毒囊自盡了,一點線索都沒留下。
但他也並不如何心急,如果冷血的猜測是正確的,這批刺客與上次的是一路的,那麼只要他一天沒死,幕後首腦就勢必不會甘心,總有一天會冒出水面。
太原,又名晉陽,九朝古都,五代十國時期無數朝代在此發跡,或以此爲國度,讓他獲得了“龍城”的美譽。
太平興國四年,宋太宗趙光義滅北漢,統一全國,因爲害怕太原“龍城”之稱以及太原軍民對宋軍的頑強抵抗,而下令火燒晉陽,又引汾、晉之水夷晉陽城爲廢墟。直到三年後,新的太原府才重新建成。
若不是顏景白的到來的話,太原將在不久的未來被趙桓無條件的送給金人,太原百姓將在異族的壓迫下度過及其悽慘的八十多年。
皇帝的鑾駕抵達太原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高大的城門口,一羣或老或少或着文衫或穿鎧甲的人恭恭敬敬的侯在城門口,氣氛肅穆。
此時已是初春,北方吹來的風還帶着涼意,但一羣人腰背挺直,任由北風捲起他們的袖擺、髮絲,每個人都是屏息凝神,張目眺望着遠方。
“轟隆隆!”排山倒海般的轟鳴從遠處傳來,天際塵煙滾滾,一個黑影,兩個黑影,無數個黑影跳了出來,倒映在每個人的瞳孔中。
大地在顫抖,鐵騎陣陣,戰馬嘶鳴,身披鎧甲的精銳之師簇擁着一輛精緻豪華,由八匹汗血寶馬拉着的馬車狂奔而來。
太原府的官員緊張的看着這一幕,滔天的氣勢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都統王稟伸手,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身前的人。
張孝純面色微白,按着胸口勉強朝他笑了笑。
“籲——”幾千精兵在離城門五十步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動作整齊,訓練有素,看上去聲勢浩蕩。
方應看紅衣銀槍,英姿颯爽,高高的端坐在馬背上。細長的眼睛迅速掃視一圈,而後他手一揚,最前面的幾十騎兵左右分開,露出那輛被包裹的嚴實的豪華馬車。
“吱呀!”車門被打開,一身硃紅常服的顏景白負手站在車轅上,夕陽的餘輝籠罩全身,尊貴若神祗。
嘩啦啦,無數人撩衣跪地,俯身叩拜,山呼萬歲,諾大的聲響驚起一羣的飛鳥。
顏景白微微眯着眼睛,眺望着城門上那古老而蒼勁的三個大字,忽而彎起了脣角......
宋朝自建國至今,極少有皇帝會離開開封,所以顏景白的這次北巡不僅朝堂上反對,地方上更是議論紛紛,猜測不止,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麼
。
而作爲皇帝北巡的第一站,自從接到聖旨之後,太原知府張孝純幾乎沒有一天睡好覺,本來就花白的頭髮白的更多了。
皇帝的飲食起居,皇帝的安危,皇帝的心情,他必須方方面面考慮周全,否則若是哪一點惹得他不高興了,罷官降職還是小的,掉腦袋纔是大事。紫宸殿的事情他可是打聽的一清二楚。
張孝純也曾在京爲官,幾年前就見過當時還是太子的趙桓,他混跡官場幾十年,一雙眼睛何等毒辣,幾乎是一眼就看出趙桓與他的父親一樣,都是個耳根子軟,昏聵無能沒有擔當的人。
雖然不知道對方爲何會在幾年之後忽然強勢了起來,但他也只以爲是他當了皇帝之後性格變了,至於其他方面,趙桓還是那個趙桓。
可這樣的想法在皇帝第一天推辭了他特意舉辦的宴會,第二天親自召見太原府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官員,第三天馬不停蹄的跑去軍營視察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皇帝真的變了,不再是他印象當中的那個軟弱無能的太子,變得讓他心驚膽顫了起來。
第四天,當張孝純再次求見無果之後,他終於按耐不住,讓人準備馬車,去了都統府。
都統王稟是員驍將,曾經參與過對遼的戰役,爲人剛正不阿,驍勇善戰,是北宋難得的堅持抗金的官員。
張孝純上門的時候,他剛回來,正在換衣服,聽到下人的通報趕緊前往親自迎接,對於那位老上司,他向來是異常尊敬的。
兩人相見,各自寒酸一句,然後張孝純便迫不及待的切入正題,“王都統,咱倆共事多年,也算是老交情了,老夫也不和你客套,今日此來只想問你一句,官家這兩日究竟在軍營裡忙些什麼?”
王稟聞言,有些爲難道:“老大人,不是我有意相瞞,只是官家的行蹤我等做臣子的不可妄議啊。”
“我知道,可是我不放心啊。”張孝純站起身,煩躁的踱着步子,“紫宸殿的事情想來你也聽說了,官家忽然之間變了性子,朝堂之上更是力排衆議堅持北巡,而第一站就是咱們太原。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是吃不好睡不好,老是在琢磨着,官家究竟是何用意。”
“四天了,官家來太原已有四天,每天不是忙着召見底下的官員,就是去軍營巡視,我見到他的次數少的可憐。”說到最後,他站在王稟面前,語氣真誠的道:“王老弟啊,你就給我透個底吧,不然我這心裡實在不踏實啊!”
王稟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官家去軍營查看了一番士兵操練的情況,然後召見了所有將領,提升了一部分,也撤掉了一部分。”
“就這樣?”張孝純將信將疑的說道:“這與召見文官的時候沒什麼不同嘛,沒有別的呢?”
王稟搖頭,“官家還給了我一部書,一部叫七略的書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那是一部絕世的兵法著作,聽官家說寫書之人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這樣驚採絕豔的人,有機會真想親自見見。”
張孝純見他逐漸興奮起來的臉,暗暗嘆了口氣,看來從他這裡是得不到什麼更有用的消息了。
顏景白現在住的地方是太原府府衙,原本這裡是張孝純住的地方,因爲他的到來,張孝純特意搬了出去,將這裡空了出來,又修繕了一番。
刺客的事情還沒查清楚,下面的人都不敢掉以輕心,整個府邸被守衛的嚴嚴實實,連一隻蒼蠅都休想在侍衛們的眼皮子底下飛過去。
顏景白累了一天,剛回府就讓人備水、沐浴,等舒舒服服的泡完澡,整個人瞬間輕鬆不少。
他站在地毯上,雙臂微張,任由婢女們小心翼翼的爲他穿衣綰髮,整個過程都不需要他動一根手指頭。
果然,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他現在已經徹底墮落了。
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番,他沒有絲毫心理負擔的進了書房,太原的官員名單經濟賬本之類的文案已經擺滿了整整一桌。
他揉了揉眉心,翻開一本,細細的查看了起來,與前幾天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直到日落西山的時候,福全兒輕手輕腳的來喊他用膳,他才放開手中的賬單。
福全兒機警的上前,爲他揉捏着痠疼的脖頸,手勁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力道。
顏景白舒了口氣,開口問道:“冷血還沒回來嗎?”
福全兒道:“回官家,已經回來了,只等官家用完膳食便來覲見。”
顏景白想了一下,揮手道:“讓他來和我一同用晚膳吧。”
“是。”
等顏景白到達飯廳的時候,冷血已經候在那裡了,見他進來,幽綠的眼睛極快的閃過一抹亮光。
顏景白在主位坐下,而後朝他招了招手,道:“過來,一起吃。”
冷血並不與他客氣,坐的乾淨利落。一道又一道精緻的菜餚慢慢擺了上來,或許還比不上皇宮,但也差不多了,可見太原知府張孝純確實是花了極大的心思的。
食不言寢不語,兩人都不是會在飯桌上款款而談的人,這頓飯吃得極爲靜謐而溫馨。
直到用完膳,顏景白才拉着冷血回了書房。
“怎樣?情況如何?”顏景白儘量壓制住自己的急切,淡然問道。
冷血從懷中掏出厚厚的一疊紙,放在他面前,道:“太原表面上看是由張知府一手管轄,王都統領軍從旁協助,但暗地裡的銀錢卻是掌握在以林家爲首的幾個世家手裡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林家嫡系大公子是相國傅宗書的得意門生。”
“這樣嗎?!”顏景白隨手翻看着那些紙張,半響才說道:“看來我撤掉的那些官員有不少都是他們的人呢,怎麼?對方沒動靜?”
冷血搖頭。
顏景白眯了眯眼睛,嘆了一聲:“還真是沉得住氣啊。”
夜幕漸漸降臨,橘黃的燈光幽幽亮起,終於讓顏景白回過神來。
冷血依舊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綠色的眼睛微微發亮。
顏景白忽然想起來對方身上還是帶着傷的,一時間竟罕見的愧疚起來。
他招手讓冷血坐到牆邊的矮塌上,親自爲他脫下衣衫檢查傷口,冷血見狀,手腳慌亂的就想伸手阻止,卻被顏景白輕輕地一個眼神瞪得不敢動了。
年輕俊美的臉上浮現一抹淺淺的紅暈,可惜這難得的情景,已經俯下身檢查傷處的顏景白卻是沒有看到。
他儘量放緩手上的動作,小心的解開纏着的繃帶,蜜色的肌膚上,猙獰的疤痕格外顯眼。
顏景白讓人取來藥膏,親自爲他抹上,然後用嶄新的繃帶纏上他的腰腹處。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裸/露的肌膚上,冷血身子緊繃,動都不敢動一下,柔軟的髮梢輕輕撩着他的下巴,讓他癢到了心坎,卻又不敢去抓。
就在他幾乎難以忍耐的時候,顏景白終於好了,冷血暗暗鬆了口氣,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套好了衣衫。
對此一無所知的顏景白雖然感嘆了一下對方穿衣服的速度,但也只是以爲少年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而已,略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他叮囑道:“傷勢復原的不錯,再有幾天就能痊癒了,記住,別沾水,也別動刀動劍,不然傷口裂開了可沒人管你。”
冷血輕輕應了一聲,碧綠色的眼睛亮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