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子青嚴重懷疑自己是給那個小丫頭涮了。!他是個粗人,活了四十多年,除了家裡人,就是跟當兵的打交道,以善於打硬仗,善於練兵出名,恰好他當年參軍的時候有幾場大規模的戰役,所以這官位便節節的見漲,他如今的地位都是用人頭累積起來的。
近些年國泰民安,沒什麼了不得的戰爭,他的日子過的很不如意,否則以他這將軍的身份怎麼也輪不到跑去地方上駐防,也就攤不上這麼一莊麻煩事兒了。
與楚懷沙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好幾年前,邊防線上草原上的民族總是愛在秋收之後來打劫,三年時間兩個人湊到一起,一起守過城牆,這份交情不可謂不深,何況他還佩服楚懷沙的公正廉明。
武人心中的兄弟那是可以相互幫忙擋刀子的,楚懷沙這個小兄弟,武子青不可能不救,他甚至都做好了要去金鑾殿上跟皇帝吵一架的準備。
當然。那是最壞的情況,二十餘年的軍旅生涯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武人始終是鬥不過那幫子喜歡掉書袋的窮酸的,肚子裡的花花腸子足以把他也給轉悠進去,所以,纔會想辦法找人幫忙。
他也聽人說了一些話,當日程水若送上門來纔會喜出望外,反正他自己是直來直去的一根筋,最喜歡的辦法就是跑去找皇帝求情甚至耍無賴都可以,最差的辦法就是去劫法場,自然,後面那個他只能想想,做是不會做的,畢竟如今他也拖家帶口的,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可是不能拖累家中的老小啊。
身邊沒有什麼軍師之類的玩意兒,他從來就沒,軍功盡數是打硬仗打出來的,有些小計謀那也是打多了以後總結出來的,這些年被陷害了不少次,他雖不清楚是怎麼被陷害的,最後被陷害了還是能回味兒過來的,對一干窮酸越發的沒好感,與他相交甚厚的也就楚懷沙一個了,若是往日,有什麼事自然可以請楚懷沙幫忙出謀劃策,如今。只有兩眼一抹黑,望天。
對程水若莫名其妙的信任也是出於病急亂投醫,倒是程水若三言兩語就說服了楚夫人,讓他對她莫名其妙的信心大漲。
這會兒,從程家走出來,武子青才又有些自己是不是被程水若涮了的感覺,每次他被人陷害以後都會有這種感覺。
天天給睿王送吃的去,會不會被人告一狀啊?
武子青琢磨了半晌,也就想到了這一樁,外官是不允與王爺交往的,至於其他,參他的本子據說在宮裡堆滿了一間屋子,莫不是一些小節,例如說在軍中飲酒啊,放縱下面的官兵在大街上跟人打架,下面的人輸了自己就赤膊上陣什麼的,好像都是小事。
“我不送難道讓那小丫頭去送?”摸摸鼻子,武子青琢磨着自己沒什麼地方得罪了程水若,沒道理被她陷害,驛館已然就在眼前,已有人進去稟報張大學士。
“武將軍怎麼來了?”張大學士年屆六旬。算得上朝中重臣中難得的年輕之士,頭髮花白,精神頭旺盛,纖瘦的身形配着一身長衫,頗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氣質。
對眼前這位,武子青算的上難得的不討厭,武子青不討厭別人,別人未必喜歡他,對於這頭只懂得橫衝直闖的蠻牛,別瞧着滿臉笑容,張大學士還真有些不待見,心頭嘀咕着,這時候這傢伙跑來做什麼。
客客氣氣的相讓着往屋子裡走,隨行的下人送來茶水,不待敘舊畢了,武子青直來直去的脾氣便首先憋不住,
“張大學士,我今兒個來是找你幫忙的!楚大人是無辜的,他幹那些事兒可不是爲了他自己,您可不能給他定罪啊……”
張大學士聞言呵呵笑了兩聲,“定不定罪這事兒可不是本官說了算,武將軍,這次我只是副官,有事兒,你該去找王爺啊!”
“我早就找了王爺了!”武子青一句話讓張大學士驚訝的瞪大雙眼,說他蠻牛還真沒錯,果真是一條道跑到黑的主兒,指不定就是被王爺給扔出來了纔會跑來找他。
卻是沒想到,武子青後來的話更讓他吃驚。“我跟王爺說,這次皇上派王爺和兩位大人來,就是爲的人盡其用,王爺也深以爲然。”頓了頓問道,“裴大人呢?還在驛館嗎?”
張大學士拽着自個兒的鬍鬚有些發愣,方纔纔有人跑來說睿王請裴大人同遊,偏偏把他給撇下了,他還鬱悶了好一陣子,這會兒聽着眼前這二愣子的話,卻是琢磨出另外一番滋味來。
那個太監怎麼說的來着?
“王爺請裴大人同遊,張大學士該幹嘛就幹嘛去!”
因爲對方的臉色很難看,又沒給他更多的暗示,他還以爲自己真那麼不受人待見,而那位裴大人興許跟睿王有什麼私交,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去參那兩位一本,眼前這二愣子卻是給他帶來了一條新的思路。
對呀!
裴大人和王爺去玩了,公事總要有人辦吧?這不正是他辦事的好時機麼,沒了裴大人的掣肘,對那位吃貨王爺他也沒覺得他能幫上忙。
瞥了眼前這蠻牛一眼,這傢伙是真愣還是裝的呀?
隨即搖搖頭,眼前這人,跟那位吃貨王爺指不定是二貨遇上了二百五,二到一路上了。一個思想簡單,一個怕麻煩,倒是給他造就了個好局面,最英明的還是應該是吾皇,合該是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情形,纔會做出這樣聖明的安排。
只是,對於楚懷沙,他本是看好的,可是殺人焚屍這種事是爲衛道士所不屑,即便是當年那位將軍幹下了這事兒,救了無數的人。至今也沒爭論出個是非對錯來,想要救楚懷沙實在不是易事兒。
爲官之道,當三思而行,思危,思退,思變,楚懷沙乾的這事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擺明了是一個政治上不成熟的愣頭青,即便是有功,那又能如何?
能得天下幾人理解?
若要保楚懷沙,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這讓張大學士有些猶豫。
武子青瞧着張大學士一張臉陰晴不定,不由得開始偷笑,程水若讓他裝二,他索性就真裝的一副二傻二傻的模樣,探探眼前這位張大學士的想法,
“張大學士,如今就剩下你一個人查案了,自然就是你說了算,你到底打算怎麼辦,你就給我個明白話吧!”
張大學士瞧見武子青一臉的無賴樣,不打算跟他硬碰硬,笑笑道,“此案案情複雜,只有徐徐圖之,武將軍且稍安勿躁,若是本官能說了算,自然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武子青大手一擺,“少忽悠我!複雜個屁!楚大人有沒有過錯,只要查查那個病到底能不能治癒就知道了,不能治癒的話,楚大人自然該無罪開釋,能治癒的話,你就當我老武在這兒放屁得了!”
對於眼前滿口髒話的人。張大學士還真有些無奈,心頭不屑的同時卻也不好在這兒開罪他,如今豫州城上上下下都在這位手裡拽着,若他要存心作梗,還真沒辦法將事情辦好咯。
“若是調查處能治癒此病自然好說,我的武將軍,你有沒有想過,即便那病不能治癒,楚大人即便是有心救人,可那些人如今死無對證,到底是不是瘟疫,誰又說的明白?一把火都燒的乾乾淨淨的了,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乾淨啊!”
“放屁!”武子青的眼睛立起來,本就生的牛高馬大的,又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眼睛一立,那股子農民的憨厚勁兒便無影無蹤,“你就直接跟老子說你不打算幫忙就是了!行!你不伸手幫忙,要是能在這豫州城裡調查出半點兒結果來,老子就跟你姓張!”
“你!”張大學士顧不得害怕,厲色道,“武子青,你敢!”
武子青大巴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啪一聲摔在地上,抹抹嘴道,“你以爲老子不知道你們做的什麼打算?老子是不屑跟你們這羣窮酸掉書袋,你們來不就是爲了想把周延拉下馬麼?反正老子走之前你都休想!”
武子青這是橫了,張大學士被氣的夠嗆,本來打算打打馬虎眼,反正這渾人最多十天半個月的就得走,人一走,他要怎麼做都可以根據當時的形勢來,他倒不是不想救楚懷沙,救的話實在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這會兒忽悠是不行了,能當大官兒的人情商顯然都不會太低,當然,武將例外,眼前這個更是例外中的例外,竟然沒在那麼多場硬仗中死了,顯然是有老天眷顧的,否則皇帝也不會捏着那麼多奏摺留中不發,渾人一根筋對國對皇帝一片赤誠,需要的時候立馬能用,不需要的時候調的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誰想扳倒他還真沒那麼容易。
張大學士也上來了脾氣,惱道,“那武將軍你說,要怎麼救人?怎麼才能封住天下悠悠衆口?”
武子青嘿嘿笑了,摸着下巴坐下來,一臉無賴樣的道,“張大學士學富五車,智謀過人,這種事兒怎麼跑來問我?”
張大學士怒道,“拍我馬屁也沒用,要是有辦法,我能這麼着?反正你要是有辦法,你就說,我照辦就是!”
武子青張張嘴,張大學士突然又想起什麼,“你別提跟天下人耍無賴!這種事兒要行你自個兒去,我丟不起那人。”說罷氣呼呼的坐在凳子上,端着茶杯一陣牛飲,他本是好脾氣,遇上這麼個無賴漢便什麼養氣功夫都丟到一邊去了,只覺得口乾舌燥,十足的做了一回罵街漢。
“張大學士,別急眼啊!”這會兒武子青倒是笑了,上前來替張大學士拍背,卻是被張大學士一把揮開,“少來!誰先急的?有法子你就說,沒事兒的話我還要查案呢!”
他瞧出來了,對這蠻牛你就只有更蠻,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反倒是不如一頓脾氣來的好。
武子青也不急,摸着下巴,旁邊有人上來重新給他倒了一杯茶,索性接過來喝一口,笑眯眯的道,“張大學士,您還別說,我還真有個法子。”
“你說說看!”喝了口茶下去,張大學士也沒那麼生氣了,跟眼前這無賴漢生氣也沒什麼用處不是?
武子青不慌不忙的道,“我知道要想一次救出楚大人並不太可能,因此,這事兒是要分作幾步來進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先將楚大人的罪名給脫掉一半,只要張大學士能力保楚大人,這事兒並非不可爲。”
“誰都知道,如今這事兒並非是楚大人死不死的問題了,而是彭黨想要藉機擴張自己的勢力。”
張大學士聞言不由得高看了武子青一眼,沒想到這武夫竟然也有這種縱觀朝局的眼光,他還以爲他只會橫衝直撞呢。
武子青倒是不介意別人如何看他,實際上這些也不是他的觀點,笑笑繼續道,
“如今朝局變化莫測,已是到了寸土必爭的地步,我知道張大學士不在乎虛名,可是,這次的事情關係到皇上所佈下的整盤大局,張大學士若是能在此事上力挺皇上,爲皇上在這小處爭上一爭,勢必能爲皇上所喜,日後必能受皇上所器重,方纔好爲國爲民多做些有益的事兒。”
張大學士挑挑眉,“你說的倒是容易,只是這次的事情有多大你知道麼?怎麼堵得住天下悠悠衆口?”
武子青聞言不由得癟癟嘴,“張大學士是天下士子表率,張大學士都支持了,別人能不支持麼?你這話忽悠別人也許行,別拿來忽悠我老武。個人名節蒙塵,和國家民族孰輕孰重,張大學士心中合該分的出,何況,此事也沒那麼嚴重吧?”
見張大學士要開口,武子青擺擺手,他這會兒說話拐彎抹角的非常不習慣,實是不想跟眼前這位爭論,否則非露餡兒不可,繼續道,“其實,即便張大學士以爲我的法子不可靠,換個法子也不是不可以!如今首要的是先證實這瘟疫到底有沒有救,將楚大人的案子先拖着,把周延拉下馬來再說,這事兒總是可行的吧?”
張大學士點點頭,這是他先前的打算,不過不是想救楚懷沙,而是打算集中火力攻擊一點,先把這一仗拿下來,纔好彌補楚懷沙這員大將的損失。
反正,在他眼中楚懷沙已經是死人了,名節蒙塵,日後用起來也名不正言不順,別人一提起他就想起屠夫的名號,順帶的也會不屑使用他的人。
武子青又道,“楚大人的案子想拖也沒那麼容易,咱們想拖着,必然有人想楚大人早早的了斷,這事兒,自然要拜託張大學士操勞一下,莫要被人鑽了空子。只要人不死,遲早能有翻案的一天!”
這是武子青讓步了,張大學士琢磨了一會兒,覺得此法與自己最初的規劃也差不多,只不過這會兒是武子青提出來的,恐怕還有後話。
果然,武子青道,“張大學士不幫楚大人脫罪,這活兒我就自己幹了。不過,你得保證楚大人在周延死前都安全無虞,否則,我有能耐讓裴大人無暇顧及此事,自然也有能耐讓他出來給你搗亂!”頓了頓,笑道,“須知道,辦事兒我未必有你能耐,搗亂這活卻是輕鬆的很!呵呵,反正有一個楚懷沙平息天下人的怒意,周延死不死都無所謂了!”
從驛館出來,武子青心頭不無懊惱,這幫清流平日裡不幹正事兒,沒事兒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耍嘴皮子,總以爲皇帝就該只用他們這幫人,在武子青眼裡這幫傢伙就是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貪官兒拿了錢還能辦事,就拿彭相來說,這輩子還真幹了幾件大事,御外敵,真刀真槍的在戰場上殺過人,平水患,正兒八經的上了河堤,雖然貪墨了不少軍餉乃至修河道的銀子,可人家到底把事兒給辦成了不是?
而這幫傢伙則是油鹽不進,不管什麼事都要用孔子孟子聖賢先人評判一番,**,也不知道那幫子死人的東西有什麼用,真要厲害就不會死的連骨頭渣都沒了,等他們吵架完了,黃花菜都涼了。
能說服他們不在關鍵時候把楚懷沙往死裡踩就不錯了,若非這次的事情關係到皇帝和彭黨的權利角逐,楚懷沙還真沒法翻身。
眼前這位張大學士還算稍微好些,武子青也沒指望着他,反正這次他是把這傢伙給得罪了,好在他不怕得罪人,彭黨也好,清流也好,還有那些權貴重臣,他早就不知道被他們玩了多少次,這次能玩他們一把,心裡也是暗爽的,至於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兒,他可不管,程水若那個狗頭軍師還是不錯的,至少事情的發展都還在她的預料之中,而接下來,就要靠他的那份摺子了。
摺子已經寫好了,只不過時候未到,這會兒交上去起不到關鍵的作用,他也不着急,先將眼下的事情擺平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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