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府前堂。
方錚和蕭懷遠的一番爭執完全改變了整個前堂的氣氛,世家請客,世家家主親自迎接並招待,所請之人的身份自是尊貴無比。
方錚的身份是足夠了,御封欽差,二品大員,可這位身份尊貴的欽差大人乾的事兒卻實在有點市井之氣,竟然爲了一塊雞翅膀與欽差副使起了爭執,這事兒若傳了出去,外人還不定怎麼埋汰韓家的寒酸呢。
韓竹臉色有些發白,楞楞的看着欽差方大人雙手叉腰,橫眉冷對蕭懷遠,大有一言不合便欲跟人拼命的架勢,爲的,僅僅是一塊雞翅膀……
“來……來人……”韓竹受不了了。
“老爺。”
“去……去叫人再備幾份……雞翅膀,與……與欽差大人享用。”
“是,老爺。”
“還有……做菜的廚子,給我亂棍打死!”
出現這一幕令人尷尬的情景,完全該怪韓府的廚子心思不細,打死活該。
方錚和蕭懷遠正像兩隻鬥雞似的,互相瞪着眼睛,聞言不由一楞。
方錚趕緊笑道:“哎,韓老爺,不用不用,您別怪廚子,其實我和蕭大人在鬧着玩呢,聽歌賞舞的有點無聊,呵呵,找點兒樂子,娛人娛己嘛。”
韓竹一聽這才緩了緩臉色,無力的揮了揮手,令前堂正中的舞伎退下。
酒宴繼續進行,互敬幾杯後,韓竹輕輕擱下酒杯,目注方錚,忽然笑了笑。
前堂通往後院的一扇山水屏風後,一道嫋婷婀娜的身影無聲的出現在衆人面前,喧鬧歡騰的前堂突然安靜下來,衆人看着這位女子,不由打心底裡讚歎了一聲。
此女身着一身淡紫色宮裝,眉目俏面間略略施了些薄粉,細潤如脂,粉光若膩,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好一位絕色女子!
衆人眼睛都癡癡的看着她時,方錚卻頗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幾聲,心中腹誹不已,大戶人家的女子不是不能拋頭露面的嗎?韓老頭把他女兒叫出來,啥意思?
原來此女正是韓竹的女兒,韓家三小姐韓亦真。
方錚與她相識,頗有幾分陰差陽錯的不愉快,方錚本對她有幾分覬覦之意,但自打知道她是韓家的千金後,便老老實實打消了這個念頭。
方錚算是一個比較好色的人,可好色也得看人來,不能見着美女就上,方錚這回下江南確實想給自己找段豔遇,但找豔遇和找老婆的概念不同,韓亦真美則美矣,卻絕對不是豔遇的合適人選,最起碼她老爹不會答應。
韓亦真蓮步輕移,款款而行,俏臉帶着幾分笑意,也許她平素習慣了繃着臉,所以此刻她的笑容看起來有點不自然,甚至有點假。可即便是不自然的假笑,也是傾國傾城,如春花綻放,令前堂內的衆人癡醉不已,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誰若娶了這娘們兒,準得內分泌失調,瞧她那張臉,準是性冷淡。方錚不懷好意的暗暗揣度。
韓竹捋着鬍鬚,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兒,呵呵笑道:“各位,這是小女亦真,久聞方大人乃名動天下的少年英雄,數度爲國立功,老夫仰慕不已,特命小女出來,向方大人略敬一杯薄酒,以表老夫寸心。”
方錚被韓竹這一記含蓄而力道十足的馬屁拍得眉開眼笑,不由哈哈一笑,道:“韓老爺客氣了,客氣了,本官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啊,呵呵……哎呀,一點小小的功勞,卻被人到處傳揚,真讓人苦惱……”
蕭懷遠和溫森滿頭黑線。人家隨便奉承你幾句而已,你不會當真了吧?
說話間,韓亦真已款款行到方錚面前,端起酒杯,朝方錚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輕啓檀口,嬌聲道:“方大人乃國之重臣,身份尊貴,今日光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大人,民女敬您一杯薄酒,還望莫要嫌棄民女粗鄙。”
說完韓亦真以袖掩口,姿態優雅的微微仰頭,飲盡了一杯。
方錚縱是對她沒興趣,或者說不敢對她有興趣,也被她絕色的面容和如花的笑顏弄得一呆,神情頗有幾分癡迷。
“不嫌棄,不嫌棄,韓小姐如此絕色,怎會粗鄙呢?要說粗鄙,當是本官纔是……”方錚連聲笑道。
說完他端起酒杯,跟着一飲而盡,然後擱下酒杯,朝韓亦真拱了拱手,正色道:“今日在行館本官多有得罪,在此向韓小姐陪個不是……”
衆人聞言大愕,包括韓竹和一旁侍侯的韓府下人們,紛紛都悄然支起了耳朵。
韓三小姐從欽差行館回來後便大發脾氣,究竟她遇着什麼事,令她如此氣憤,一直都是韓府的一個謎,現在方錚說他得罪了韓亦真,衆人立馬便意識到,此事或許與欽差大人有關。於是衆人眼中散發着八卦的光芒,目不轉睛的盯着二人,靜靜等待下文。
一時間前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悄無聲息。
韓亦真俏臉變了變,隨即強笑道:“方大人說笑了,什麼得罪不得罪的,民女可什麼都不記得了……”
方錚急了:“哎,白天發生的事兒,這纔多久,怎麼就不記得了?仔細想想,就我調戲你那事兒呀……”
“調戲?”衆人大驚,前堂內如同核彈被引爆,上空漸漸升起一團蘑菇雲。
這……這是真的麼?韓三小姐竟被欽差大人調戲了……
韓亦真面上維持着僵硬的笑容,雙手在袖中已緊緊攥成了拳頭,兩眼怒瞪着方錚,好似要噴出火來。
“你……你這什麼眼神?怎的如此有侵略性?不都跟你道歉了麼?我又不是故意的……”方錚有點委屈,別人都說每聲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係,好象不是這麼回事兒呀……
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韓亦真硬生生剋制住朝方錚臉上揮拳痛扁的強烈衝動,堆起笑臉,語聲僵硬道:“方大人喝多了,您說的什麼,民女根本聽不懂……”
方錚皺了皺眉,這女人莫非在裝失憶?接着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頭看了看鴉雀無聲的前堂內,衆人皆一臉驚愕的望着他們,方錚立馬驚覺,隨即連聲道:“不好意思,我不該提這個的,呵呵,喝多了,本官真的喝多了……”
大庭廣衆下提這事兒,這不是壞未婚女子的名節嗎?方錚再不着調,也不敢做這種缺德的事兒。
只是……衆人看向他們的目光爲何如此曖昧?這幫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和她是清白的呀……
彎腰放下酒杯的一剎那,方錚湊在韓亦真的耳邊輕聲道:“韓小姐,春宮圖那事兒我再找機會跟你道歉,其實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種……哎哎,你怎麼又走了?”
韓亦真顧不得失禮,攥着拳頭轉身便往後院走去,她不能不走。再待下去,她真會忍不住朝方錚臉上揮拳,所以她決定離開,這個無恥無德的登徒子,哪怕再看一眼,都會讓她產生強烈的暴力衝動。
她的俏臉已變成通紅一片,不知是羞是怒,眼中神色變幻萬端,一會兒冷如寒冰,一會兒灼如烈焰,轉身之後,頭也不回,幾乎是奔跑着閃身入了屏風之後,前堂內空留伊人暗香。
方錚癟了癟嘴,神色有些委屈,無辜的朝衆人攤手道:“她怎麼不聽我解釋呀?我真不是那種人……”
前堂包括家主韓竹在內,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楞楞的看着方錚,半天沒回過神來,腦中仍在消化這條令他們不敢置信的信息。
欽差大人……調戲了韓家三小姐?
這……這可如何是好?
韓竹猛眨了幾下眼睛,強自按下心中的疑惑和失措,見衆人仍在發呆,急忙朗聲笑道:“哈哈,小女面薄,讓各位見笑了,方大人,來,老夫敬你一杯……”
前堂終於又熱鬧起來,衆人非常識趣的將剛纔的事情忘掉,又開始談笑風生,只是衆人和韓府下人們望向方錚的目光全都怪怪的,就好象……好象望着韓府未來的姑爺,令方錚有些毛骨悚然。
酒過數巡,韓竹看了看方錚身側的蕭懷遠和溫森,忽然拍了拍手,兩名長得頗爲妖豔動人的女子盈盈步入前堂,韓竹微微頷首示意,兩名女子輕輕一笑,便在蕭懷遠和溫森身邊分別坐下,然後殷勤的開始勸酒。
兩人被女子灌了幾杯,不由高興得眉開眼笑,暈乎乎的不知天南地北。
“方大人!”韓竹和善的望着方錚,笑道:“老夫有些事想與方大人單獨相談,不知方大人肯否撥冗?”
方錚楞了楞,接着心中開始忐忑。
韓老頭該不會要我當他的女婿吧?那我可不幹,羅月娘進門的事兒都沒搞定呢,這會兒若再給長平添一姐妹,估計她會拿刀把自己剁成餃子餡兒,再說那位韓小姐好象對我不怎麼友善……
或者說,韓老頭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向我討要那批紅貨?這個……給他嗎?
當然不能給!我的!全都是我的!死活不認帳,嗯,就這麼決定了。
方錚站起身,跟着韓竹走出了前堂,繞過門前的一片花園,再走過一條曲折的迴廊,韓竹將方錚帶到一間書房模樣的房間,書房的桌上點着一盞紅燭,燭光下,一道嫋婷的身影令滿室增輝,正是方纔羞憤離席的韓亦真。
此刻她臉上的紅暈之色少了許多,見方錚進來,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意和恨意,令方錚頗有些摸不着頭腦。
韓竹將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按下心頭疑問,咳了兩聲,正色道:“方大人,剛纔人多嘴雜,說話不便,老夫便請大人來這裡敘談一番,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方錚看了滿臉恨意的韓亦真一眼,然後朝韓竹展顏笑道:“韓老爺客氣了,韓老爺今日如此盛情款待本官,我該向你道謝纔是,怎會怪你呢?”
韓竹呵呵笑了兩聲,隨即道:“方大人,令尊身子可還康健?”
方錚一楞:“你認識我爹?”
韓竹捋須笑道:“相交數十載,怎能不識?我韓家與你方家至今還有不少生意上的來往,方大人莫非不知?”
方錚哎呀一聲,急忙站起身施禮道:“原來是韓世伯,小侄不知兩家竟有淵源,得罪了。”
韓竹呵呵一笑,神色也放鬆下來。方錚主動稱他爲世伯,這說明他對韓家並無敵意,接下來要說的事,便輕鬆得多了。
誰知韓亦真在旁邊卻若有若無的哼了一聲。
方錚楞了楞,接着朝韓亦真笑道:“既然同是一家人,那我就不再道歉了,呵呵,亦真妹妹,咱倆關係誰跟誰呀,你說對吧?”
韓竹疑惑道:“你們倆到底……”
“非常清白!”方錚和韓亦真急忙異口同聲辯解道。
二人話出口後又是一楞,接着互望對方,表情不一,韓亦真滿臉怒色,臉上不覺又升起兩團紅暈,不知是羞是怒,而方錚則非常輕佻的笑了笑。
韓竹奇怪的打量了二人一眼,決定先按下此事,找個機會再私下問問女兒與方錚到底有何恩怨,現在談正事要緊。
頓了頓,韓竹捋須正色道:“方……方賢侄,既然你我都不是外人,老夫便直說了。此次你爲欽差,代天子巡視江南,可是爲了江南稅案一事而來?”
方錚一驚,他此次下江南的目的只有京城裡極少數人知道,爲何韓家卻彷彿瞭若指掌?莫非此案與韓家有什麼牽扯?
韓竹彷彿看透了方錚所想,淡笑道:“賢侄不必多心,韓家既是世家,自然在京中有幾分人脈,想知道點事情當然不難。”
“不錯,小侄正是爲了江南稅案而來。”既然隱瞞不了,方錚索性坦言相告。
韓竹滿意的笑了,既然雙方都能敞開心門直言,溝通起來就容易多了。
“方賢侄,老夫冒昧再問一句,還望賢侄不吝相告。——除了江南稅案,賢侄此來是否還有意江南諸世家?”
韓竹的話說得很含蓄,遣詞也很講究,他沒直接說方錚要“對付”世家,而是用了“有意”二字,只因韓家所處的微妙位置,既是“江南世家”中的一員,卻又與京城方家有舊,如此說法,纔好給自己留個臺階。
方錚尋摸了半天,這才品出韓竹話裡的味道,不由笑道:“韓世伯,不管是不是世家,皆在吾皇疆界之內,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我,包括江南的世家,皆是吾皇治下臣民,韓世伯所言‘有意’二字,不知何意?”
小滑頭!
父女二人同時在心裡暗罵了一句。
“咳咳,老夫失言了,只因京中傳說紛紜,老夫亦不得不擔心,賢侄見笑了。”韓竹頗有些尷尬的道。
同時他也明白了,稅案一事或許方錚願意直言相告,可對付江南世家,這事兒委實太驚人,傳出去必然會引起天下大亂,方錚在他面前保留不言,實在是非常應該的。
既然不提世家,韓竹便又重提稅案一事。畢竟他一直以爲方錚在懷疑此案與韓家有關,今日趁着這個機會,向他解釋一番是很有必要的。
“關於稅案,賢侄可有頭緒?”韓竹目注方錚,眼中有了一絲緊張。
方錚當然不是這麼老實的人,別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怎麼可能?他在先皇面前說話都鬼話連篇,油滑得緊,更何況韓竹?
方錚眼珠轉了轉,忽然笑道:“不知世伯所說的頭緒是什麼?嘿嘿,小侄向來愚鈍,對查案這種事一竅不通,世伯若能教教小侄,小侄感激不盡。”
“哼!”
一旁的韓亦真忽然冷哼一聲,俏臉含霜道:“方大人謙虛了,你怎會愚鈍?連雙胞胎弟弟這種鬼話都編得出來,當然是世間第一聰明人!”
“何謂雙胞胎弟弟?”韓竹有些摸不着頭腦。
方錚嘿嘿一笑:“亦真妹妹……”
韓亦真俏臉一板,冷冷道:“方大人請自重,方家與韓家是世交,可民女與大人並無交情,請大人莫要叫得如此親密,民女擔當不起。”
方錚舔了舔嘴脣,當作沒聽到般,繼續道:“亦真妹妹,沒想到你對我的誤會如此深,其實哥哥我今日調戲你並非有意,我是一個非常自律嚴謹的欽差大臣,而且思想頗爲保守……”
韓亦真此時倒也不怕得罪方錚了,聞言秀眉一挑,冷笑道:“哦?是嗎?調戲民女算是思想保守?那你給我看春宮圖莫非便是自律嚴謹了?”
安靜,書房內如死一般的安靜。
韓竹猛的眨了眨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望着韓亦真,渾身直哆嗦,顫聲道:“真兒……你,你和他一起看……春宮圖?”
天吶!這還是我那冷靜多智的女兒嗎?
韓亦真驚覺失言,但是已然遲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此刻她滿臉通紅的緊緊捂着小嘴,平日冷靜睿智的俏臉此刻滿是懊惱和羞憤,豐滿的胸脯急促起伏,看了看快暈過去的韓竹,又憤怒的指着方錚:“我……我……你……”
方錚眨了幾下眼,攤開手,又聳了聳肩,萬分無辜的道:“我可什麼都沒說,是你自己說的……”
“春宮圖看看有什麼關係?不過拿出來說就沒必要了,亦真妹妹,你說是吧?”方錚笑得非常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