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書院,陳劍臣尋到王復,請他找衙門裡的關係,看能不能打探出那位從北方來的騎士的身份背景——看騎士的裝束打扮,一點都不像微服查案;既然不是微服,就應該有文書下達
依慣例,官方文書分爲兩份,一份在當事人手裡,而另一份則直接提前下達到地方府衙,讓地方做好接待工作。
王覆在府衙中認識幾名衙役,消息比較靈通,如果有文書下達,他們或多或少都會收到些風聲的。
不過打探消息不可操之過急,可能要兩三天才有答案回來。
是夜,東風料峭,春雨無常,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陳劍臣寫完了幾幅字後,吹燈睡覺,迷迷糊糊中,耳邊似有人在呼喚,他魂神異動,倏然變化,現身出來,腰挎浩然養吾劍,青衫磊落,儒巾飄逸,昂然喝道:“誰在呼喚?”
就見虛空裡現出一人,相貌堂堂,膀大腰圓,身穿皁袍,走到陳劍臣面前,作揖施禮道:“鑑江第七河神丁隱見過公子。”
陳劍臣眉毛一揚:“鑑江第七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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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在下。”
“哦,這麼說來,一條江河中莫非還存在很多位河神?”
丁隱誠實回答:“鑑江長大,故陰司將其分爲一十八段,分段而治。”
“原來如此……那你找我有什麼事?”
丁隱目光中有些畏懼地瞧了陳劍臣腰間的養吾劍一眼,恭恭敬敬地說:“特爲道歉而來,白天之時,小神鼓起浪頭,冒犯了公子,還望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側個。”
陳劍臣嘿嘿一笑:“莫非丁河神看中了在下的書筪?”
丁隱忙道:“不敢,公子之威名,小神如雷貫耳,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公子不利。”
陳劍臣眉頭一皺:“此話怎講?”
丁隱訕訕道:“公子何必明知故問呢。”
陳劍臣轉念一想有些明白了,大概昔日自己連敗景陽村土地,以及江州城隍派遣來的牛頭馬面,絲毫不給江州城隍的面子,此事在江州陰司界鬧了起來,所以各路陰神都聽說過自己了。
“既然如此,丁河神爲何還要鼓浪攻擊於我?”
說此話時,右手五指按上了養吾劍的劍柄,殺伐之氣傲然而生。
丁隱急道:“公子,陳公子莫要激動,小神鼓起浪頭,只爲試探而已,絕無惡意。”
試探?翻起偌大一個浪頭,披頭蓋面地打來,這樣的試探,陳劍臣絕不會開心,不過他並沒有抓住這點不放,話題一轉:“爲何試探?”
聽到他沒有問責之意,丁隱不禁伸手抹了抹汗,心想在陳劍臣面前所承受的壓力遠超尋常,對方氣勢竟比城隍大人還要逼迫些,忙道:“小神斗膽,請公子出手幫忙做一件事情。”
陳劍臣大感好奇:“你要請我幫忙?”
“不錯……公子放心,此忙不會白幫,事了之後,小神願獻上避水珠一顆,聊表寸心。”
“避水珠?”
丁隱解釋道:“此珠乃天地之靈物,食用之後,不管滔滔江河,還是汪洋大海,公子皆可如履平地,來去自如。”
聽到他說得玄妙,陳劍臣問:“真有此物?”
丁隱呵呵一笑:“小神如何敢欺瞞公子?此珠世所罕見,小神這一顆還是因緣際會,在所管轄的鑑江河段深處發現一隻大如箕斗的巨黿,那時巨黿已死,小神翻檢其屍體之際,得以從它背殼內發現這一顆避水珠。”
如此寶物,對方都願意拿出來做報酬,想來那件事情也不會簡單。陳劍臣便問:“那麼,你究竟要我幫你做什麼事?”
丁隱道:“此事對於他人或許有難度,但對於公子,易如反掌耳……”
陳劍臣不願戴他送來的高帽,直接打斷:“丁河神還是說正事吧。”
丁隱心一凜:這陳劍臣果然不同凡響,面對重寶不動心,實在難得……當下開門見山道:“小神想請公子出面,對付筆架山山神。”
嗯?
這一下陳劍臣倒有些糊塗了:河神請他出手對付山神,難道陰司起內訌了嗎?
瞧見他狐疑的臉色,丁隱嘆了口氣:“不瞞公子,小神和那筆架山神侯青確實有些無法化解的矛盾……簡單地說,是那侯青欺我太甚,仗着修爲境界高我一籌,便強行制訂規矩,要我每個月收集到的香火分他三分之一。可憐小神所得到的香火本來就少,還要受他剝削,一年下來,總有五、六個月無法完成額度,爲此被城隍老爺多次責罰。上個月城隍老爺放話了,如果小神再有虧空之月,他就要撤掉我的河神之職,貶罰回鬼籍……”
“慢着……”
陳劍臣打斷他的話:“筆架山山神要剝削你,你不會稟告城隍嗎?”
丁隱面露苦笑:“侯青那廝隻手遮天,城隍老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裡會出面管這一攤事?”
對於這個情況陳劍臣也瞭解,陰司如人間,同僚之間的排擠打壓必不可少。而一般情況下,受到打壓的打報告給上司,上司基本都是不受理的。而當事人更難以越級告狀,比如說現在丁隱就不可能跳過江州城隍,直接向陰司彙報。
那等於告御狀了。
問題是,御狀是那麼好告的嗎?
所以丁河神只能自謀出路,自己打不過,請人幫忙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陳劍臣沉吟起來——他如果答應了丁隱,就等於插手陰司中事了,只怕江州城隍會十分不高興,到時雙方或將結下更深的樑子。雖然對於這個城隍,陳劍臣並無任何好感,但也不願讓關係徹底惡化。
丁隱見他遲疑,登時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起來:“公子,世道艱難而鬼道更難,小神捫心自問,自從上任以來,不曾興風作浪,不曾欺壓良善,本本分分,以綿薄之力庇佑鄉鄰,就算想喝酒解悶,也驅魚相報。當今有難,還望公子援手相助,伸張正義!”
砰砰砰的,磕頭不已。
見狀,陳劍臣默然而有所動,忽又想起當初那樹妖化身黃老兒潛伏於筆架山巔的舊事,於是不再猶豫,慨然道:“好吧,丁河神,我答應了。”
丁隱大喜過望,一咬牙,道:“公子有大義,小神亦不能行小人之心,故公子明天可再到河邊原地,我把避水珠先獻於公子。”
說完,再三鞠躬,身形消弭於虛空之中了。
陳劍臣霍然而醒,發覺自己仍處於學舍之中,窗外小雨依然淅淅瀝瀝不止,但已是清晨時分。
這個,並不是夢……
他若有所思,沒有了睡意,起牀洗漱完畢,此時晨曦冥冥,有些昏暗,學院內一片沉寂,許多人都還沒有起牀呢。
天時還早,陳劍臣並不急着出去,而是現在房間內鍛鍊了一通,出得一身大汗,等到時間差不多,這纔拿着一把油紙傘走出房門。
“你又要請假?”
學監的臉色有些難看,盯着陳劍臣,似乎要看穿他的內心世界,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想法。新學期開學伊始就不斷請假,這簡直就是自毀前程的行徑,荒廢學業不說,更容易在先生、學院領導的心目中留下惡劣的形象,到時再給個“品行不端”的評語,那就徹底完了。
陳劍臣乾咳一聲:“實在有些急事,學生中午就會回來的。”
學監嘆了口氣,提筆批了假條:“留仙,你好之爲之吧。”
陳劍臣謝過,撐傘離開書院,這一趟趕時間,就花錢僱傭了一輛馬車,在熹微的晨光細雨中奔出了江州城。
馬車當然比步行快許多,約莫大半個時辰就趕到了昨天的鑑江河邊。爲了避免驚世駭俗,橫生枝節,陳劍臣吩咐車伕在車上等候,他一個人打着傘下車,回到岩石所在之處。
那車伕嘀咕一句:“有病。”便半躺着依靠在車轅上閉目假寐。
在他看來,大清早興致沖沖地跑來河邊吹風受雨,不是有病是什麼?不過他也知道讀書人都好這口,風花雪月嘛,如此才顯得與衆不同,瀟灑逍遙,其實就是吃飽了撐着。
陳劍臣站到岩石上,江邊風頗大,吹起他的衣袍下襬,獵獵作響,他緊緊把握住油紙傘,放眼看江面壯闊,清晨雨下的鑑江,別有一番風味。
魂神之內,那河神丁隱沒有約定什麼暗號之類的,但陳劍臣知道,只要自己站到了這裡,對方肯定看得見的。
果不其然,沒有過多久,前方不遠的江面上泛起一道波痕,依稀可見有一條大魚破浪而來,只轉眼工夫,它就游到了岩石下方,顯現出全身來,卻是一條近一尺長的大鯉魚,通體火紅,還是一條難得的紅鯉魚。
撲通!
大紅鯉魚忽而跳動而起,躍到岩石之上,嘴巴張開,吐出一顆圓溜溜,如彈丸大小的白質珠子。
“陳公子,這就是避水珠,另送尺長紅鯉一條,聊表寸心,小神去也。”
那大鯉魚忽地口吐人言,隨即身子一挺,一動不動了,只嘴巴一張一合,表示它還活着。
陳劍臣倒不客氣,先把避水珠收起,裝進口袋內準備回去後再好好研究一番,然後折下數根蘆葦,搓成繩狀,穿了紅鯉的鰓幫,拎在手裡沉甸甸的,恐怕有十餘斤重。
回到馬車那邊,車伕見他拎着偌大一條紅鯉魚,吃了一驚,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魚擱淺了,剛纔在江邊撿到的。”
陳劍臣雲淡風輕地解釋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