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聊齋19
天邊忽然捲起了霧,一路蔓延過來,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就將蘭若寺慢慢的覆蓋了起來。這霧氣帶着一股溼潤的水汽,濡染到人的身上,片刻就能把衣衫打溼了。
沾衣欲溼,但霧氣卻是新鮮的,嗅一口,很是舒爽。
陳劍臣等人的心情無疑也是很舒爽的,將盤踞蘭若寺的樹妖一舉擊殺,除此大害,無疑屬於造福百姓的大事。套句行話說,叫“功德無量”。
可惜在這個奇特的異時空裡,並沒有“功德”一說。
無論釋家,還是道門,而或儒教,都沒有實質性的功德說法,所謂功德,只得一個流於空泛的概念名詞罷了。
人無至善,乃是本性。
但不管如何,爲害一方的樹妖都是被殲滅了,對於燕赤俠,這是念頭通達的一個明證;對於陳劍臣,卻擁有別樣的想法:這個世界,畢竟不是前世所熟悉的在熒幕上所演繹的虛幻世界,雖然有聶小倩,有蘭若寺,有樹妖,可最後倩女並沒有離魂,書生也不曾斷腸。
總歸到底,就是個別場景似曾相似而已,足以證明對號入座並不明智。
這樣也好,可以免卻諸多的悲歡離合,哭哭啼啼。
元嬰歸竅後,燕赤俠極爲疲倦,差點連坐都坐不穩了,一雙眸子有些黯然下來,失去了一往的銳利。但他沒有選擇立刻睡覺休養,而是堅持着和陳劍臣說話:
“留仙,對於此事,你有什麼看法?”
這句話問得突兀,旁邊聶小倩就感到有些茫然。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陳劍臣的回答很簡短,更是一句老生常談的話語。
聶小倩聽得嬌軀一顫:這一句話從陳劍臣嘴裡說出來,無形中帶着一股令人震驚的意味。要知道自從《文字法》頒佈,諸多的用語便成爲了忌諱。他所說的這八個字,如果被朝廷官方知曉,典型的殺頭大罪。
然而轉念一想,聶小倩就釋然了。他們近期所做的事情,不正是殺頭的勾當嗎?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聶小倩自幼學武。骨子裡天生“犯禁”的個性,可不是愚忠類型的百姓。就說她父親聶志遠都不算愚忠,只是認定皇上被奸佞矇蔽了而已。而被燕赤俠指點開竅後,聶小倩走入另一個世界,眼界見識自然更上一層樓。再不會輕易大驚小怪了。
燕赤俠曬然道:“留仙此言無遮攔,不過正合我心。世間有千年之魅出世,爲禍一方,實在連某家都感到吃驚。”
太平盛世,國泰民安,運道飛騰,四海晏清,自無妖孽作祟。這是人之共識。可近年來,陳劍臣所見所遇,光怪陸離,魑魅魍魎盡出,都是個什麼樣的世道啊,如果沒有正氣防身,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某家,蜀山劍客也。這一次奉師命離開山門。爲天下行走,主殺伐。一路來,誅殺妖邪數十,但不曾遇到如此僚悍然者,險些吃了大虧……”
燕赤俠揀一些重要的個人經歷一一說了出來。
陳劍臣聽得津津有味,燕赤俠的這些經歷豐富多彩,極富傳奇色彩。足以寫成一本小說了;其實不說對方,就算陳劍臣自己的遭遇,寫成誌異小說也綽綽有餘。無奈當下文字獄大行其道,這些怪異的文字卻見不得光,見光就會死。少不得會被扣上宣傳“迷信”的大帽子。
說起來這倒是荒誕的邏輯矛盾。不過和王法講道理,實在愚蠢到家了。
對於文字獄,陳劍臣一向都是深惡痛絕的,看別的穿越者穿越後抄書竊文,一本小說驚天下,名揚海內,他卻只能夾着尾巴做人,實在憋屈得很。
自從文字法頒佈,對於那憤世嫉俗的諸葛臥龍先生的命運,他都常有擔心。不過對方雲遊四海,行蹤不定,卻無法打聽到他的消息,不知他近況如何了,但想必肯定不好過。
此時燕赤俠又說到北上京城,參加弘法大會的盛況,說崑崙山的與會代表乃是一位驚才絕豔的傑出才俊,法號“九幽”,其登法壇,和度印國的釋家弟子辯論,整整說了三天三夜,連敗九名釋家高僧……
這些聽聞,都是陳劍臣所不曾接觸過的,聽得很是入神,等燕赤俠說完,他趕緊問道:“燕兄,常言道天外蜀山,難道你們蜀山山門真得在天上的?”
在他心中,很早就對於“天外蜀山、世外崑崙山、海外嶗山”的說法感到濃厚的好奇,故而想找機會打探一下。
燕赤俠呵呵一笑:“世上無神仙,又何來天上?”
在諸多的傳說中,神仙都是居住在天庭上的,燕赤俠這一句話,等於是直接否定很多的傳說。
陳劍臣若有所思,腦海靈光一閃:“這麼說,所謂的天上,只不過指的是很高的山頂而已?”
對於神仙一說,他早就有所懷疑。說白了,所謂神仙,就是修道有成者。只因爲擁有了超越凡塵的力量而被百姓們跪拜信奉,久而久之,越傳越玄,還煞有其事地起了各樣的仙號,位列仙班云云……
或者,對於平頭百姓而言,那些高飛高去,掌握奧妙神通的人,確實是可以被稱爲神仙了。
燕赤俠倒沒有明說蜀山到底在哪裡,想必這是師門秘辛,不好與外人分說。不過通過想象,一座高聳入雲,神秘莫測的山峰形象就躍然出現在腦海裡頭了。
“此事已了,明天我將返回師門,稟告掌教。”
陳劍臣道:“嗯,我明天也要啓程回江州了。”來浙州一趟,發生了許多意外的事情,變數頻生,到了這個時候,也該回去了。
兩人又說了些話,這才找地方安歇。燕赤俠外貌粗獷,心思卻很細膩,取出三個拳頭大小的鈴鐺,懸掛在各自的門檐之下,用以警戒防備。畢竟蘭若寺地形廣袤,不知道其中還不會存在餘孽。
經過一晚的搏鬥,大家的身體精神都極其疲軟,幾乎躺下就睡着了。
一夜無事。
第二天,稍稍恢復法力的嬰寧重新化作人形,現身出來。對於她的神出鬼沒,聶小倩大感好奇,但礙於沒有合適的時機,不好直言相問。
吃過早飯,略作收拾,諸人一起出到蘭若寺外面。
和燕赤俠告別的話語非常簡單,只是互相道聲珍重,他便大踏步往西而去了,端是走得灑脫,手也不揮,頭也不回,毫無羈絆。
目送他背影遠去,陳劍臣嘆道:“心自逍遙,天下可去。”
接下來和聶小倩的告別,卻頗有些傷感,少女要回去和父親他們匯合,安排妥當後才能到江州去找陳劍臣。
“留仙,你永遠都會在小倩這裡!”
少女伸出纖長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坎,明眸內已溢滿了晶瑩的淚水,一字字念道:“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影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留仙,謝謝你,因爲你,我必須要微笑地離去。”
唸完這首詩後,她臉上就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雖然想笑得燦爛,但內心的苦澀卻出賣了所有的情緒。揮手作別,竟無語以對,皆因說得話來,又怕眼淚會不爭氣地譁然直流……
小倩,也走了。
“嘻嘻,我還以爲小倩姐姐要親公子一下才捨得離開呢。”
嬰寧打趣道。
陳劍臣呵呵一笑:“小倩是個好姑娘。”
小狐狸眨眨眼睛:“那我呢?”
陳劍臣伸手去揉她紮好的長髮:“你是個好的小狐狸精。”
嬰寧又問:“那公子喜歡姑娘多些呢,還是喜歡小狐狸精多些?”
陳劍臣一手拍腦門,佯作很苦惱的樣子:“嬰寧你這話可問倒我了。”
“嘖嘖,其實公子不用回答,嬰寧也知道答案。”
“真的?”
“哼哼,男人都是花心的傢伙……”
小狐狸用一句彷彿“放之四海皆爲準”的話語做了總結,雖然陳劍臣有些不大承認,但也沒有什麼話語可以反駁。或者說根本不用反駁,在這個逛青樓合情合法,三妻四妾稀鬆平常的世界裡頭,男人“花心”的脾性,總會得到最大限度的放縱。也許該說那不叫“花心”,而叫“博愛”吧。
由於嬰寧法力還沒恢復的緣故,兩人只得步行,走了好遠的路才租憑到一輛馬車,粼粼地奔上歸途,然後準備等嬰寧法力恢復了,這才作法趕路。
日起日落,又是夜晚。
清冷的月光斜照下來,把慘淡的月色映到蘭若寺上——經過一連串的爭鬥,本來就敝破的寺廟更加破爛不堪,蕭瑟不已。
月光式微,樹影重重,顯得很是冥暗。
就在此時,冥暗中突地亮起兩盞大紅燈籠,燭火瑩瑩,紅得滲人。走得近些,兩盞燈籠卻是憑空漂浮在虛空裡的,看不見提着它們的人,或者說,根本沒有人掌燈籠。
燈籠開路,後面緊接着無聲無息地出現一頂黑色的轎子,四四方方,有長長的黑色布幔隨風飄蕩。
這轎子,同樣是漂浮着,沒有轎伕。
這般天色,無人掌控的燈籠和轎子的出現,顯得極爲詭異鬼魅。
兩者慢悠悠的,在主殿、以及僧舍區之間遊蕩着,所到之處,都帶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陰氣,陰氣中有莫名的聲息傳出來:
“百年相識,百年相交,不料竟成永別,但我一定會爲你報仇的,一定……”
穿入聊齋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