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後,張守炎帶着這些情報坐船來到了福州,並且很快的就見到了左宗棠。
左宗棠的幕僚羣遠不如李鴻章的強大,真正在全國都叫得響名號的只有一個胡雪巖,這是楚軍的錢袋子。也因此,要想說服左宗棠,也就只需說服左宗棠即可,不像跟李鴻章談事時一樣,不但要擺平李鴻章,還要擺平他手下那些受其信賴倚重的幕僚。
“左公,所謂維新,就是一次資源與權力再分配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一部分舊有權力擁有者必然會失去原本擁有的資源和權力;用洋人的話講,那就是一個管理扁平化的過程,一部分中間階層要被淘汰。日本的改革就是這樣一個從最上和最下兩個階層向中間階層擠壓的過程,這中間最終被剝奪出的權力和富餘的資源,?就會重新分配到最高和最低的兩個階層中去,從而使管理和生產都達到新的平衡。好比他們的“攘夷”,實質是剝奪洋人的資源和特權爲本國所用,然而相對當時的日本,洋人是十分強大的,即便日本薩摩長州這樣的強藩,在與洋人對敵後也深深的意識到無法與他們抗衡。如果硬剝奪洋人在日本的資源,很有可能反倒被這些有着船堅炮利的洋人給徹底打倒。”張守炎說的話左宗棠聽得懂,臉色平靜,“就像當初英法入北京一樣?”
“左公英明。”張守炎狠狠地點頭,“我大清之所以還在,說一句犯忌諱的話。那一是因爲大行皇帝低頭了,二是因爲我泱泱華夏。地大物博,非日本等外夷小國所能比。英法聯軍戰力縱強。人數卻少。”
“以我中華之大,尚要受此大辱。日本小國,遭遇此變的話,怕是連主權(本國政府分配自國資源的權力)都丟個乾淨了。因而日人不如承認他們在日本的特權利益,甚至與之結盟,換取他們的支持,和必要的軍事技術援助,以獲得更高的發展能力和擠壓其它階層的能力,即在他們的支持下倒幕。”
“日本的倒幕實質是把矛頭指向天皇之下。各諸侯之上的幕府將軍這一階層,剝奪他的特權、領地,剝奪他所擁有的資源和分配資源的權力。倒幕成功之後的廢藩置縣則等於把這把刀又砍向了諸侯,剝奪他們的資源和權力。然而再進一步呢,再進一步的軍制改革,使得普通平民也擁有當兵的權利和義務,讓更多的人有爲國盡忠的榮譽感和升遷的機會,則等於是把這把刀再次砍向了下級武士。
如果要說到背叛,倒幕過程中出過力的諸侯和下級武士都是被東京新政府給背叛了的。那最終得益的人。有最高層的人,也有更大多數的日本平民。”
“西鄉隆盛是日維新三傑之一,曾任陸軍元帥兼近衛軍都督,他是贊成新的軍制的。但此人又有太多的舊友舊部被這一刀給涉及到。在最初時,他以日本下級武士爲主體編制日王近衛軍,就是爲了給其那些戰友一個容身之處。可近衛軍的編制也是有限的。西鄉本人又非常豪爽大度,每當有薩摩武士來找他的時候。假如他不能解決他們的私人問題,就任其在門口的錢櫃那裡取用。然而這點畢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也很易遭忌,容易給政治上的對手製造類似“西鄉要收買人心造反啦”,的謠言的機會。”
張守炎說的這些,實際上並沒點在日軍侵臺的點上。但左宗棠聽得入神,絲毫沒有露不耐煩的樣子。因爲左宗棠很清楚,要真正解決日本對臺灣對中國的威脅,弄清楚日本國內是個什麼狀況,纔是最最重要的。
日本要兵侵臺灣,這個情報左宗棠很重視,但跟日本國內的情報相比,前者又算不得什麼了。這就好比一個爪子要突然抓來,你是一直關注這個爪子呢,還是要看看爪子後頭的‘主體’是什麼樣的呢?
左宗棠當然不會只看爪子。
而且還有一點是,左宗棠很欣賞西鄉隆盛,張守炎敘述中的西鄉,性格豪邁,蒞事忠誠,志行忠介,勤不言勞,待將士以誠信相感,很讓左宗棠讚歎。
“堤內不足堤外補。西鄉想出的辦法就是對外擴張。”張守炎接着爲左宗棠講述了日本‘徵韓論’的由來。劉暹三十萬兩銀子的訂單一點都不虧,邁勝洋行給他帶來的資料和信息,讓秦軍上下第一次詳細透析了自己的東鄰日本。
“日本朝野都有徵韓徵臺之念,就連反對西鄉最堅定的大久保利通,山縣有朋等人也一概贊成擴張,只無非是“急徵”還是“緩徵”的區別。東京的維新政府是緩徵內治派佔統治地位,西鄉則因爲自身代表的武士階級利益,站在了多數朝臣的對立面上,強烈呼籲“急徵”。他急於在以平民爲主的日本政府軍還不具備強大戰鬥力時候,用世世代代以戰鬥爲專業的軍人--武士階級,來進行其國對外侵略,?也好使武士們迅速在新的殖民地上找回他們在本國喪失的特權和利益。西鄉主張對臺灣、朝鮮動武,要“奪取此等之地,歸爲我有,以永鎮皇國之南門”。
具體呢,就是他求自任使節使朝鮮,使用外交手段激怒朝鮮,假如朝鮮中計,?殺了他,日本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派兵征伐。”
張守炎能清楚的看到左宗棠這一刻神色的動容。站在外人的角度上看,西鄉隆盛爲人不可謂不勇,謀國亦不可謂不忠。
“日軍攻臺勢不可避免。觀之緣由,非爲琉球之民復仇,乃侵吞臺灣之地也,乃日本維新政府轉嫁矛盾之手段。是以,我家軍門欲斷此禍根!”
左宗棠的眼睛這一刻雪亮雪亮的。“你家軍門欲掘西鄉以除後患?不可取!”緩緩搖頭,左宗棠捋着鬍鬚說道,“以老夫意,那維新內治派,比西鄉更爲我大清之禍患也。”
與西鄉對立的大久保利通、山縣有朋等人,認爲應該先建立起日本近代化的國家體系和後勤制度,然後才能展開對外的征伐。貿然用武士征伐,很有可能會因後勤補給不足,又因大清的強烈反彈和西方強權的干涉而失敗。因而極力反對急徵!
換句話說,就是怕打不過大清,再或是大清退讓了,日本又面臨洋人的威脅,辛辛苦苦用人命打下的地盤,也不得不吐出來。所謂的日本近代化的國家體系和後勤制度,更指國力的強大!
左宗棠清晰的看到了大久保利通、山縣有朋等內治派的威脅。誤以爲劉暹的斷此禍根是宰了西鄉隆盛等急徵派的左宗棠,對此大不以爲然。
張守炎笑了。“左公誤會了。我家軍門言,東方容不下第二個強國。我華夏千萬年來爲東方諸國之共主,此萬世不移之基業。日本欲強,有強國之心,即是我華夏之敵。”
“大善!”左宗棠臉色一動,爽快的笑了起來,“日本近在肘腋,其強盛,將爲中土大患!”兩邊英雄所見略同。
“斷此禍根非爲殺一西鄉隆盛,而是斷日本強盛之根基。我家軍門以爲,現下之日本,東京強,西南弱,士族問題只會越演越烈,而不會平息和緩。所以,此次日軍攻臺,我秦軍欲與左公聯手,先吃掉來臺日軍,然後大軍直奔琉球,恢復琉球藩國,以塞朝中悠悠衆口。與日本水師會戰,勝之,即集結大兵奔襲東京灣——”只有維持住西南藩的存在,才能讓日本的勁擰不成一股!而欲要達成此局面,那就要儘可能的削弱維新政府軍的實力。
打海戰也好,打東京之戰也好,勝負皆不是最重要。消耗掉維新政府的實力,纔是最重要的。
“如水師會戰失利了呢?”左宗棠皺眉想着自己寶貝的船政水師,很快嘴角又露出了笑意。
張守炎臉上很輕鬆的笑了,“左公調笑了。堂堂華夏,海戰不如一彈丸島國,何其荒謬也。如海戰不利,我家軍門當與左公聯名上奏北京,奏請速開海軍!”
“哈哈哈,哈哈哈……”花廳裡響起了左宗棠響亮的笑聲。“說得好,說得好啊。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傳揚的很遠很遠。
當晚,左宗棠設私宴款待了張守炎。張守炎這頓晚飯吃的很舒心,左宗棠的脾氣全天下可都是知道的,能吃上他一頓私宴,說出去臉面都能光彩上三分。而與秦軍的合作之事,左宗棠完全同意了。先期的臺灣之戰,劉暹除了四艘鐵甲炮艦外,再出兵三千即可。其餘的不管日本出兵多寡,楚軍全包了。當然,左宗棠也需要秦軍支援一些槍彈炮彈。現今秦軍的兵工廠那也是大大有名,剛投入生產沒幾個月,就直接把投入資金更多的江南製造總局擠到了二號位上了。
張守炎自然一口答應。只要左宗棠不心疼船,這一切都不成問題。不過左宗棠真的不心疼船嗎?那絕對不是。他答應的爽快,只因爲他是左宗棠,不是李鴻章!
左宗棠不是李鴻章,因爲心疼自己手裡的艦隊,因爲擔憂自己的地位,黃海一戰過後,就不敢再打不敢再拼了。左宗棠創辦船政水師爲的是什麼?爲的就是禦敵於大洋之上。如果船政水師是一支不能打仗的水師,左宗棠還辦來何用?